陳宴如往常一般把開啟的攝像機隱藏在衣架上,手機壓在枕頭底下,躺在床上,很快進入睡眠狀態。
今夜的月光並不明亮,雪花卻比之前更大一些,&nbp;充滿了暖氣的房間在這樣的夜晚顯得格外溫暖。
市中心的月亮鐘樓敲響第十次鐘聲之後,穿著白色高跟鞋的女孩再次出現在沃克街33號公寓門前的路燈之下。
她踏著空氣中無形的階梯進入三樓陳宴的臥室,看著陷入熟睡的陳宴,又看了看被隱藏在衣架上的攝像機,發出無聲的不屑冷笑,然後鑽進了他的被窩。
她環抱著他,貼著他的額頭,&nbp;進入了他的夢鄉。
——
——
陳宴在夢中睜開雙眼,眼前幾乎是一片黑暗。
他清醒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身上摩擦,&nbp;於是用力向外看去。
那是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
是很小的型號,用的是質量稍好一些的粗毛線,顏色大概是……粉色。
算是便宜貨中較貴的那一種了。
陳宴明白,自己再次以瑪琳娜肚中孩子的視野看到了這個世界,而瑪琳娜明顯正在為自己的孩子織著毛衣。
冬天的生產最為艱難,更別說瑪琳娜多半找不到接生婆,一切都需要自己來。
一件厚毛衣可以用來保暖,從而在很大程度上降低孩子的夭折概率。
陳宴集中精力,視野看到了更遠處——屋內並不像之前一樣一片漆黑,房間裡的角落裡擺著一隻紅色的蠟燭,雖然蠟燭的火光並不明亮,但也勉強保持著房間裡的正常視野。
瑪琳娜手中拿著兩根被儘量掰直了的細鐵絲,這東西似乎是從哪裡的圍欄上拆下來的,雖然破舊,但明顯已經經過某種處理,所以沒有鏽跡。
陳宴轉移視線,&nbp;當看到窗戶的時候,嚇了一跳。
即便有淡黃色的厚窗紗阻擋,&nbp;依然能看到窗戶右下角趴著的蛇臉怪物。
那他媽的是三叔!
三叔的蛇臉上浮現著詭異的笑容,就那麼靜止著站在窗戶外面,眼神直勾勾的盯著瑪琳娜——盯著瑪琳娜肚中的孩子。
陳宴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就那麼站在那裡,臉上掛著神經質一般的僵硬笑容,整個人一動不動,完全像是一隻馬戲團恐怖屋裡的怪異玩偶。
瑪琳娜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只是專注的借著蠟燭那一點可憐的微光,不停地織著手中的小毛衣。
陳宴看不到的是,在小屋子的牆角,一個穿著白色高跟鞋的女孩緩緩睜開了眼。
她好奇的打量著陳宴夢境中的一切,但他卻看不見她——為了安全起見,避免上一次進入陳宴夢境之後那樣的突發事件,她隱藏了自己。
在這樣寒冷的夜晚,夜空中只有寂靜。
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
「怪物,滾開!」
是傑克·巴爾多的聲音!
聲音似乎是從樓梯口來的——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剛剛回到麻風巷。
陳宴現在的位置,剛好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聽到門外響起了沉悶的聲音——是拳拳到肉所發出的「砰砰」悶響。
門外抱有兩種完全不同目的的兩人,&nbp;一致的選擇了儘量不發出聲音。
他們不想讓瑪琳娜受驚。
片刻之後,一個蹣跚的腳步聲遠去了,&nbp;另一個則是一瘸一拐的踏著儘量收斂的沉重步伐,&nbp;來到了瑪琳娜的窗邊。
是鼻青臉腫的傑克·巴爾多。
「瑪琳娜……」
他低聲呼喚她的名字,想要以此確認她的安全。
「我很好。」
瑪琳娜依然在織著毛衣。
無論如何,保護孩子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她的聲音有些虛弱,陳宴向上看,便看到了她的面孔。
她比之前憔悴了許多,滿頭的紅髮亂糟糟的,已經很多天沒有洗過。
眼窩深陷,明顯營養不良的樣子。
乾裂的嘴唇上帶著血絲,那是因過度焦慮和長期處於低燒狀態而導致的症狀。
「傑克。」她低聲呼喚著傑克·巴爾多的名字。
「啊,我在。」傑克·巴爾多很驚訝,因為自從瑪琳娜懷孕起來,還是第一次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跟他說話。
「我曾恨你把我帶出來,並因此對你惡言相向。」她望著窗外的守護者,聲音裡帶著歉意:「對不起。」
傑克·巴爾多頓時慌了:「瑪琳娜,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嗎?我今天認識了一個好人,可以從他那裡拿點錢,帶你去看病。」
陳宴出乎預料的沒有感覺到不適。
他只想聽瑪琳娜接下來的話。
他從內心感到和她親近,即便她只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並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轉角女郎。
「我很好。」
她再次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然後低下頭來,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只有在看到自己肚子的時候,她臉上才看不出曾經經受過的那些苦難。
「我要謝謝你,傑克,你把我從泥潭裡拉了出來……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成為一個正常人……不能成為一個母親。」
傑克·巴爾多站在門外,吹著寒風,手足無措。
牆角處,穿著白色高跟鞋的女孩沉默不語。
以她的年紀,並不能理解瑪琳娜心中所想。
她只是感覺她很可憐,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多的情緒。
瑪琳娜輕輕撫摸著自己即將出生的孩子,說著低聲的話語,像是在跟傑克·巴爾多對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傑克,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我來到世界上,受了那麼多的苦,到現在已經快30歲了,還是渾渾噩噩。
我的孩子即將降生,可我依然沒有養育他的能力。
我在想,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當年我的父母,為什麼要讓我來到這充滿苦難的世界上呢?
他們當年選擇創造出我的生命時,為什麼不經過我的同意呢?」
午夜的晚風中傳來了低微的啜泣聲,那啜泣聲也很快被埋進風中,不聞蹤影了。
傑克·巴爾多一言不發,因為他從未思考過這些事情,他腦袋裡根本就沒有父母這個概念——
那概念早已在他從煙熏湖上岸的時候,就被他下意識的沉到湖水深處去了。
所以他面對瑪琳娜的問題時,全然不知所措,也很難對她產生一定程度上的共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