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月朗星稀。
看著高懸在天空中的明月,杜乘鋒無語凝噎。
他發誓,自己這次真的調整了作息,甚至為了晚上能睡個好覺,他還特意白天多加了一些訓練——而結果卻是也如同他想的那樣,一身疲憊的他洗了澡之後,簡直沾枕頭就著。
可即便他做好了再多的準備,也架不住有人敲門。
「誰啊!」
半夜被吵醒的杜乘鋒登時就急眼了。
自己的院子自己清楚,真是李木匠這樣的自己人來也用不著敲門,換句話來說,這一定是某個外人在打擾自己安靜的睡眠。
只是杜乘鋒沒想到的是,出現在他門口的這個人,甚至連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都不一定有。
「你又來幹什麼?」
看著眼前的楊三郎,杜乘鋒已經有點壓不住火氣了。
要不乾脆還是一刀攮死算了,反正這精神病擾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雖說那把厚重的大刀不太方便拿來用,但他眼下身上可是還掛著十七把刀子呢。
那些劫匪混混們用的攮子雖然都是些不入流的武器,不過拿來收拾這楊三郎,卻也正合適。
不過就在杜乘鋒這邊正準備拔刀,給這楊三郎來一刀的時候,面前的楊三郎,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之前的事是我不對,要殺要剮都隨你便!」
一邊這樣說著,楊三郎一邊推金山倒玉柱,對著杜乘鋒就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
「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跟薊州楊氏沒關係,所以哪怕要了我這條命,也求你把我薊州楊氏的祖傳寶刀留下來!」
「啊這」
杜乘鋒說不出話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之前這楊三郎跟他撒潑打滾的時候,他還有弄死對方的心思,眼下搞得這么正式,甚至還跪在地上給他磕了幾個,他反倒是有點不好直接一刀捅下去了。
不過即便這樣,他也不是那種會被道德綁架的類型,只靠三兩句話,就想要讓他把手裡最重要的戰力捨出去,那多少有點把他也當成精神病了。
「刀肯定是不會給你的,自己回去吧,再不回去,我可要叫你家大人過來了。」
「你就這麼看不起我嗎?」
聽到杜乘鋒話語之間居然毫不遮掩的將他當作無知幼童,楊三郎的臉上終於帶起了幾分悲憤之色。
然而面對著滿臉漲紅的楊三郎,杜乘鋒卻只是點了點頭。
「對,確實。」
「你」
饒是楊三郎早已做好了被羞辱的準備,此刻也不禁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可沒等楊三郎說出什麼話來,兩記耳光已然抽在了他的臉上。
「看不起你怎麼了?你做的事有幾件事能讓人看得起的?」
一邊這樣說著,杜乘鋒直接一把揪起了楊三郎的領子。
「張嘴祖宗閉嘴祖宗,你要真這麼在乎你那個祖宗,你怎麼不學學你祖宗那樣,自己拿把刀把威名殺出來?」
「我,這,可是」
被兩巴掌抽暈的楊三郎半天說不出話來。
拿把刀?說得到輕巧,他楊氏一族的祖傳寶刀都已經流落旁人,他又能去哪裡拿刀?
「還看!還看!」
眼見得楊三郎居然還探著頭往屋裡瞟,杜乘鋒又是兩巴掌抽在楊三郎臉上。
「那是我的刀!你看什麼!再者說不過是一把殺豬刀而已,你自己是找不著嗎?」
兩巴掌抽完,杜乘鋒便一個摔投,將楊三郎扔進了遠處的黑暗裡。
「好好學學你祖宗!沒出息的東西!」
目送著那楊三郎從地上爬起來,一路失魂落魄的離開,杜乘鋒這才長出一口氣。
還好,經過之前應對劍客崔遠那次,他對付精神病的辦法也愈發地熟練了。面對這種腦子不太正常的人,正面硬碰硬多少有點噁心自己——所以與其大半夜還要在門口收拾屍體洗地,還不如乾脆順著對方走,然後把問題拋回去,這樣精神病就會自己跑到一邊去精神內耗,不會再冒出來招人煩了。
「時候還早,再補個覺吧。」
這樣想著,杜乘鋒關上院門,繼續回屋睡覺去了。
杜乘鋒這邊是能睡著了,那楊三郎可睡不著了。
四個巴掌抽在臉上,兩頰之上是火辣辣的疼。但比起臉上的疼痛,更令楊三郎痛苦的卻是剛才的經歷。
他明明已經盡力了,盡力去學著族叔楊玄的模樣,去做一個成熟的人,所以他願意去偷,去搶,去騙,甚至學著族叔的模樣去鞠躬道歉,磕頭謝罪,乃至於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給人殺。他本以為這樣或許會有用,他本以為自己能為薊州楊氏做點什麼。
可事實卻證明,他什麼也做不到。
那個流民的話語還徘徊在耳邊,或許他確實就是一個沒出息的孬種。他不可能打的贏那個流民把刀搶回來,也不可能從那個流民手裡把刀求回來,這不是跪地磕頭能解決的事情,所謂的顏面毫無意義。
有水跡打濕了楊三郎的衣衫。
大雨傾盆,一如楊三郎淚流滿面。
踉踉蹌蹌的在雨中走著,楊三郎已然認不清方向,他只知道此刻的他已然沒有臉面再回去塢堡,只因為他的一個錯誤判斷,楊氏一族已然因他丟盡了臉面,甚至連祖傳寶刀都落到了外人手中,他又怎麼能回得去呢?
「要不乾脆找個地方,死了算了。」
萬念俱灰之下,楊三郎已然準備就這麼一了百了。
也就是這時候,他突然發現路邊有一顆,老歪脖子樹。
歪脖子樹,也就是樹幹長歪了,從主幹上歪出一根橫樑來,倒是正好能掛點繩子什麼的——於是這楊三郎便解下腰帶,當作上吊繩,直接給自己掛了上去。
可掛是掛上了,但人在瀕死的時候卻是會本能的掙扎,這甚至與勇氣無關,純粹是人體本能的生理反應。
於是只聽「咔嚓」一聲,這楊三郎便跟半截裂開的樹幹,一塊砸在了地上。
躺在鬆軟的泥濘里,楊三郎不禁愈發地悔恨了,之前他拿著投矛拼命那次也是,明明是該捨生取義的時候,明明是該像個男人一樣坦然赴死的時候,他卻是沒辦法戰勝自己的本能反應,甚至連死都死不成!
「我,啊,啊啊啊」
楊三郎想要仰天長嘯,干啞的喉嚨卻已然發不出什麼聲音。
想他楊三郎當年也能被算成一方豪傑,現在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難道真和那個流民說的一樣,他就是這麼沒出息嗎?
「啊啊啊啊」
跪在地上的楊三郎使勁抓著地上的泥土,仿佛這樣就能抓到點什麼希望。
可就是這絕望的一抓,還真給他抓到點什麼。
「嗯?」
感受著手中的觸感,楊三郎下意識地站起身子。
有老舊的彎刀被他從泥濘中拔了出來。
「你怎麼不學學你祖宗那樣,自己拿把刀把威名殺出來?」
剛剛那個流民的話語,還徘徊在楊三郎的耳畔。
看著手中被雨水沖刷著的彎刀,楊三郎可以確信。
薊州楊氏的先祖,還在庇佑著他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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