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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談會定在晚上8點。在水庫管理處吃過晚餐後,還有將近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調研團成員趕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疲憊不堪。潘岳倒是很精神,他叫上許一山,兩個人上了大壩散步。
暮色越來越濃,遠處的山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水庫四周的山坡上,次第亮起星星點點的燈光。
庫區已經看不出白天的蹤跡,天地都籠罩在一片沉沉的夜色之中。
大壩上,偶爾駛過一輛車。車尾燈如孩子的眼睛一樣,在黑夜裡眨巴著。
東湖大壩原來是連接陳州與連縣的交通要道。後來考慮到大壩的承受力,幾年前兩省修了另外一條路,完美避開了從大壩上經過。大壩便逐漸冷清了下來,只有本地的車輛經過。
庫區吹來的風,暖暖地打在兩個人的身上。潘岳迎風而立,雙手叉腰,遙望著水庫深處,沉默無聲。
許一山陪在一邊,卻沒像潘岳一樣雙手去叉腰。他雙手垂在身體兩側,靜靜地肅立在潘岳身邊。
突然,潘岳回過頭來說道:「小許,你看這些燈光,是老百姓家的,還是水庫管理處的?」
許一山小聲答道:「是百姓家的。他們曾經是庫區移民,祖宗幾代都生活在這裡。本來,移民點不在這,另有安置。這些人家原來也不在居住。他們是後面遷移回來的。」
潘岳哦了一聲,突發興致道:「你能不能陪我去他們家看看?」
許一山心裡一動,趕緊說道:「潘主任,您就不要去看了。沒什麼好看的。」
他越推辭,潘岳越發有興致。他扔下許一山,邁步就往有燈光的地方走。
許一山緊隨其後,再沒出聲。內心卻暗自竊喜,潘岳去老百姓家走走看看,不正是他早就安排聶波準備的一項重要內容嗎?
在決定請調研團來東湖之前,許一山心裡就盤算了一個計劃。他知道,要想打動調研團,必須要用事實去震撼他們。只有他們親眼目睹了東湖的貧窮落後,他們才會在心裡感受到設立經濟協作區的必要性。
這一路來,他一直在暗自想,要怎麼才能讓潘岳他們接觸到老百姓。
按照以往的慣例,燕京下來的領導,地方都如臨大敵一樣層層保衛,生怕出一點差錯,造成後果沒人承擔得起。
通常,地方政府會做好所有的預案。包括領導在什麼地方見什麼樣的人。但凡是領導要接見的群眾,都是經過千挑百選出來的,確保不會出現絲毫差錯。
地方政府不想讓領導見過的人和事,領導是沒有辦法見到的。說穿了,上面下來的領導,都像木偶一樣被地方政府擺弄,很少出現真正的微服私訪。
這次燕京調研團來陳州,聞化就問過同樣的問題。但被許一山堅決地制止了。他讓聞化放手不要去管這些事,一切以真實面目來迎接調研團。
為之,聞化還有些情緒。畢竟,這對他聞化而言,並非是個好主意。因為上面領導如果看到讓他們生氣的問題,會問責地方主官。
現在好了,不用他挖空心思想辦法了。潘岳興致勃勃要去老百姓家裡走走看看,讓許一山內心又緊張又激動。
陳州與連縣,隔著東湖而居。但大壩這一段,卻全屬陳州地界。
庫區有規定,庫區一公里之內是不允許有人家居住的。因此,最近的一戶人家。也在千米開外了。
一千米的距離,眨眼就到了。
這次,許一山沒讓潘岳走在前面了。他主動上前,領著潘岳去到一家亮著燈光的農家。
燈光在半坡之上,一條蜿蜒的土路延伸到家門口。
許一山不時回過頭,叮囑潘岳注意路面的坎坷。等爬到有燈的地方,潘岳明顯有些氣喘了。
他自我解嘲道:「老了老了。要是過去,這點路算什麼事啊!看來啊,還是缺乏鍛煉。」
突然,黑暗中響起狗吠。一條黃色的大狗衝著他們狂吠著。潘岳顯然有些怕,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許一山卻不怕,他衝著大黃狗招手道:「畜生,叫什麼?還不去叫你家主人,來客了。」
大黃狗似乎聽得懂他的話一樣,居然搖晃著尾巴,不再狂吠了,而是從喉嚨里發出一陣陣嗚咽的聲音。
狗叫聲驚動了屋裡的人。只聽見門一響,出來一個夯實的漢子。他好奇地打量著屋門口的兩個人,驚疑地問:「你們找誰?」
許一山笑笑道:「老鄉,我們路過這裡,口渴了,想來你家討杯水喝。」
男人遲疑了一下,他顯然被兩個氣度不凡的來客驚到了。他低聲嘀咕了一句,「你們要不嫌棄不衛生,就進來吧。」
屋是低矮的土磚壘起來的。這種磚現在已經很少見。過去,人們建房,會找一種粘性相對較強的泥,中間摻雜稻草在裡面,然後趕著牛在泥里反覆踩。等泥熟了,再將泥倒進木製的模具,抹平後取下模具,讓泥磚在太陽下暴曬。
待到曬乾,再用來建房。
這是最簡單最原始的建築材料。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但用這種磚建起來的房子,冬暖夏涼。
不過,這種最原始的辦法已經隨著社會的發展,逐漸淘汰了。只有絕對貧困的地方,老百姓買不起機制的紅磚,才會採用這種最原始的辦法。
房屋很矮,伸手仿佛就可抓到屋頂。
潘岳人高大,以至於他進門時,不得不低下他的頭。
屋裡,一盞瓦數很小的燈泡吊在房樑上。屋裡陳設簡陋,看不見一件像樣的家具。唯一的電器,就是一個已經分不出原來顏色的電飯煲。
除男人外,屋裡還有兩個小孩和一個女人。他們驚恐地看著進門來的許一山和潘岳,緊張地往後退讓著身子。
許一山招呼道:「大嫂,我們是來討杯水喝的。」
女人擠出一絲笑容,趕緊去缸里舀水。
潘岳環顧著屋裡的陳設,眼光落在一張快要散架的飯桌上。
桌子上雜亂地放著幾隻碗,一個鋁製的盆里盛著他們的菜。菜是簡單的一盆南瓜,幾乎看不到油星子。
潘岳指著菜問男人,「你們就吃這些?」
男人拘謹地笑,低聲道:「能吃飽飯,我們已經很滿足了。」
潘岳嘆口氣道:「現在還有人吃不飽飯嗎?」
男人自豪道:「當然有。我們這地方啊,實在是太窮了,吃不飽飯的人家不少呢。」
潘岳道:「飯都吃不飽,原因在哪?」
男人嘿嘿地笑,道:「沒錢啊。」
「你們不會去打工嗎?」
「打工?」男人冷笑一聲道:「去哪打工?再說,我要扔下這一家人跑到外地去打工,他們怎麼辦?我看您也是位領導,我實話說,我們不是不願意打工,而是這周邊實在是沒工可打啊。」
潘岳苦笑道:「你們平常都是這樣過日子?」
男人道:「還能怎麼樣?命不好,只能這樣了。」
喝了水後,兩人從屋裡出來。
潘岳站在土磚屋前,半天沒挪步。
許一山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潘岳的眼裡已經噙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