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定王想起錦鳶的年齡、想起錦氏為何要安排婆子殺錦家父女、為何錦氏從前對錦垚不聞不問,卻在錦鳶回來的後,借著噓寒問暖的名義偷偷下藥——
或許就是因他心中愈發明晰之念!
錦鳶那孩子是——
「王爺!」
耳邊冷不防響起一道侍衛的聲音,強行令南定王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來到了書房之中。
手中已拿著一本摺子。
無需翻看,他便知裡面是何內容。
他調整氣息,將摺子收入袖中,厲聲下令:「把錦大夫婦綁上扔去錦氏院中!」
侍衛抱拳應下。
抬腳走出書房時,見兩個侍衛神色匆匆進來回話:「王爺!屬下奉王爺之名監視側妃院子,今日上午見側妃院裡大丫鬟神色匆匆出府,與門上說是回家探親,屬下一路尾隨,見她進了御史中丞的私宅,停留片刻出來後才歸家。我們兵分兩路,一人盯著丫鬟回了王府,一人在丫鬟離家後我們上門查問,其母說是家裡女兒得了主子恩典,不日就能放出來嫁人,還給了一筆不菲的銀子!」
南定王臉色微變。
今日朝中卻有消息傳來。
御史中丞休沐日入宮面聖,隨後京兆府尹、趙大將軍都被接連傳入宮中,難道——
也與錦氏相關?!
若與錦氏相關,是否也會牽連錦鳶?
南定王立刻安排人手:「你們立刻去打聽今日御史中丞、京兆府尹入宮是為何事,再——去春景園悄悄打聽,錦鳶現在何處,打聽清楚了立馬來報!」
侍衛領命:「是!王爺!」
轉身飛快退下辦差。
南定王頂著夜色,一路疾步朝著錦氏院裡走去。
他人高馬大,憤怒之下步子邁的奇大,身後提著燈籠照路的小廝們攆都攆不上,只看著王爺越走越快、越走越遠。
直至進了錦氏院中。
南定王的步子慢了下來。
身後的小廝才得以攆上來。
動靜一下,自然驚醒了屋子裡的錦氏。
只見錦氏從正房出來,散著長發、肩上披著外衣,顯然是已經歇下了,聽見動靜後才匆忙起身出來。
錦氏借著院中燈籠照出昏暗的光線,看著南定王一步步走近,或是許夜色太冷,室外寒風刺骨,連帶著南定王的眼神、臉色都有些冷的嚇人。
錦氏有些遲疑的屈膝行禮,「王…王爺。」
他看向錦氏,語氣有幾分怪異:「側妃今夜怎麼不在小佛堂里誦經,這麼早就歇下了,嗯?」
月光清冷。
光線晦澀。
錦氏無由來的心顫,柔聲回道:「今日的經文已經頌過了,夜色已深,時辰不早了。王爺深夜前來…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妾身麼?」
歲月不曾優待她。
面上皺紋明顯。
此時,錦氏溫順著眉眼說話,哪怕心中不安,可看向南定王的眼神仍有依戀之意。
只覺得讓人——
厭惡。
南定王看著面前虛偽的錦氏,後槽牙咬緊,沉聲吼道:「錦氏!」
嚇得錦氏撲通一聲慌亂下跪:「妾身不知如何惹惱了王爺——」
被南定王厲聲打斷,他盯著錦氏,目光冰冷至極:「當年為本王解毒之人,是你?」
錦氏攏在外衣之下的身子狠狠一顫。
瞬間心亂如麻。
王爺為何忽然會問起這件事?
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王爺從未懷疑過她什麼,今日為什麼要提起?難道、難道——
錦氏垂下頭,眼底恐懼與不安交雜。
難道是兄長他們因為婆子之事懷疑她,想要選擇錦鳶而放棄她了?否則王爺怎會懷疑她!
不、不!她絕不能讓王爺發現!
明明王爺已經開始待她溫柔,甚至還說要和她好好過日子
錦氏克制著猜忌,抬頭看向南定王,眼中積蓄眼淚滾落,在蒼白消瘦的面頰上流下兩道淚痕:「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了,妾身當時仍是個尚未出閣的姑娘,以自己的清白之身解了王爺身上的毒…王爺為何要如此來傷妾身的心啊!」
那雙眼睛,哭起來哀泣動人。
眼淚滾滾滑落。
南定王劍眉倏然皺緊,眼底厭惡之色已不再遮掩,目光盯著下跪的錦氏,話確實對著門外之人說的:「把人帶進來!」
緊閉的院門再一次被粗魯地撞開。
進來五六個侍衛,明火執仗,瞬間將半個院子都點亮了。
他們腳步聲重重壓力,走到南定王身邊後,將提著的人用力扔在地上,「王爺!錦大夫婦二人已經帶到!」
火把上跳躍的火焰刺目。
印入錦氏雙眸之中。
她看見了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的兩人,他們渾身髒污不堪,髮髻散亂,身上的衣裳濕透,在地上迅速洇開一片水漬。兩人形容狼狽、瑟瑟發抖。
在火光下,緩緩抬起頭。
令錦氏失神睜大雙目,臉色慘白,嘴唇顫抖了兩下,「王爺…王爺為何這麼對妾身的兄長嫂嫂」
她無意識地呢喃著。
錦夫人強撐著爬坐起來,向來端莊的錦夫人此時滿臉髒污,視線裹脅著恨意,看向錦氏叫道:「大妹妹!你就認了吧!」
錦氏僵硬著面頰,五指攥緊:「嫂嫂胡說什麼!」
錦夫人:「當年為王爺解毒的是錦垚——」
錦氏失態破口:「住口!」
錦夫人視若無睹,恨著嗓音繼續說出:「是垚娘!你兄長得知垚娘救的是個王爺,把垚娘趕了出去——而你指使婆子殺那麼多人,不就是怕這件事抖落出去被王爺知道嗎!更怕錦鳶的身份曝光,要毀了你的側妃之位!!」
錦氏連忙爬到南定王面前,雙手緊緊抓著南定王的衣擺,語氣混亂:「王爺…王爺!妾身沒有做這些事情啊!是、是嫂嫂她奉了——」
錦氏騰出一隻手指向錦夫,一手抓著王爺的衣擺。
南定王垂下視線,與錦氏的目光相觸。
他毫不留情一腳將錦氏踹開!
語氣厭惡、眼神冰冷:「錦氏,本王最後問你一次:當年為本王的解毒的是誰?」他沉聲,問出心中那離奇卻將成為現實的念頭:「錦鳶——是誰的孩子!」
錦氏狼狽倒地。
披在肩上的外衣墜落。
中衣單薄。
在如此寒涼的冬夜,她渾身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一切都暴露了?
王爺都知道了
錦氏啟唇,卻發現——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還能說什麼?!
不等錦氏爬起,下一瞬,南定王一步跨上台階,動作間帶著怒火,一把掐住錦氏的脖子將她從地上提起,手背上青筋鼓起:「說!!錦鳶她是不是本王的女兒!!」
南定王用了狠勁。
幾乎要掐斷錦氏的脖子。
窒息感湧來。
錦氏的眼前開始陣陣發黑,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她看著不遠處的兄長、嫂嫂,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漠不關心,甚至眼睜睜看著王爺這樣對她也不曾為她開口求情是否她死了他們才會心安?
那她這一輩子
究竟是為了什麼?!
連最疼愛她的婆婆也不在了
她的夫君也還想要活活掐死她
說、與不說
還有什麼區別?
都是一個死字罷了。
錦氏強撐了這些年的心,早已潰爛腐敗不堪,就在這一夜,再也撐不住了,轟然倒塌。
她閉上眼,任由死亡來臨。
就在她放棄時,掐著她脖子的手卻忽然鬆開了。
錦氏跌回地上,絕處逢生時,她雙手捂著喉嚨弓著背,止不住地乾嘔咳嗽,面頰漲得通紅,眼淚和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來,她用力擦去,扭頭看向南定王:「王爺…怎麼不殺了我?」
她以為——
是王爺心軟了。
直到看見王爺眼底的厭惡之色,他甚至用帕子擦拭著自己的受傷。
那一刻,錦氏的胸口被狠狠撕裂。
汩汩鮮血湧出來。
「是——是!嫂嫂說的沒有錯!是垚娘——當年為你解毒的是垚娘!」錦氏撐著胳膊,歇斯底里的吼叫出聲:「錦蝶、石榴、還有她那個爹——人都是我殺的!什麼都是我做的!可你們——」
她抬起手,指著地上的錦大、錦夫人,恨聲罵道:「都無辜嗎?!當年你們偷天換日,把我送入錦家的時候問過我了嗎!沒有!!你們那錦家的來壓我!我的一輩就這麼被你們夫婦給毀了!我的側妃之位,是我犧牲了一輩子應得的!!可你們呢——在知道錦鳶的身份後,覺得王爺的女兒比我這不受寵的側妃對錦家有用多了,為了錦鳶要捨棄我——憑什麼?!我也是錦家的大小姐——是王府的側妃——可在你們這對夫婦眼裡,我算什麼?是一顆隨時都能捨棄的棋子!!」
此時的錦氏,像是瘋癲了一般。
可她卻又覺得,自己從未像此時這般痛快過!
豁出去一切——
她連死都不怕了!
錦氏冷笑數聲,看著南定王,「當年大婚你都不曾認出來我不是垚娘,現在一副要為垚娘討回公道的嘴臉!一副心疼女兒流離在外的嘴臉!這些二十多年裡,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現在還因為一個認回來的女兒要殺了我——裝什麼父女情深哈哈哈哈!你就是個薄情薄性自私至極的男人——」
在南定王的印象中。
錦氏在他的面前向來軟弱不堪、低眉垂眼,是個毫無趣味的婦人,以至於趙非荀派人告訴他,錦氏身邊的婆子殺了那麼多人時,他甚至沒有第一時間懷疑錦氏。
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指控痛訴,像個瘋子一般。
南定王才發現,這二十多年來,自己從不曾看透過錦氏——一個心中只有恨意的婦人,認為所有人都虧欠了她。
可恨而可悲。
他從袖中抽出摺子,扔到錦氏面前。
啪的一聲。
摺子落地翻開。
錦氏視線順著看著,隔著朦朧的眼淚,看見摺子上赫然在列的正妃錦氏二字,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南定王。
南定王:「趙將軍派人來找我告知校園殺人主謀那日,我正拿著這本摺子打算入宮請命——錦氏,」他沉下目光,下面這一句話,語氣不帶任何指責、憤怒,平靜的宣布:「是你親手毀了你自己,而不是旁人。」
話音落下,他轉過身去。
不去看錦氏伸手,小心翼翼的想要將這道摺子捧入懷中的模樣。
男人的嗓音威嚴:「錦氏今夜病重,特請錦家夫婦來送側妃最後一程。明日發喪——」
錦氏猛地抬頭:「不——」
壓抑著哭出聲來。
她佝僂著身子,用力、死死的將摺子護在懷中,涕泗橫流。
錦大夫婦跪在地上,額頭觸地,不敢抬頭看著院中發生的一切,更不想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盼著自己是個啞巴、聾子,盼著王爺能放過他們這一回!
直到聽見『發喪』二字,兩人嚇得魂飛魄散。
很快,南定王離開院子。
接連有一串腳步聲進入院中,走到錦氏面前,掐著她的肩膀掰著喉嚨,將一碗毒藥灌入——
掙扎聲、嗚咽聲、痛苦的哀嚎聲。
從南定王背後的院中傳出。
他閉眼,難辨眼底的情緒。
竟是想起許多年前,大婚那一夜,錦氏鳳冠霞帔,在喜燭的火光中望來,眼神膽怯而不安著,面頰微紅,磕磕絆絆的喚他。
「王爺」
隨著身後的動靜越來越輕,逐漸歸無,侍衛出來稟告,側妃病發身亡。
南定王嗯了聲,緩緩睜開眼來,「錦氏仍按側妃之位下葬。」
「是。」
接著,屋中傳來錦大夫婦的哭喪聲。
不知有幾分真情實意在其中。
錦氏錯了、錦大夫婦有錯,自己何嘗無過?
只是那時——
他自顧不暇,才毀了兩人。
害了自己的女兒。
當日在滄州時,他以娘家人的身份送錦鳶出嫁,不成想有今日,錦鳶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兒!
南定王重整情緒,迫不及待就要去春景園中見一面自己的孩子,怕今日朝中之事會將她牽連進入。
方才他急著確認錦鳶身份,竟然將錦氏派丫鬟抵了什麼消息進御史中丞私宅給忘記了!
侍衛又遲遲沒有回來。
南定王一刻也等不了了,親自去確認錦鳶的安危。
在南定王將要離開王府時,一個侍衛駕著馬回來,見了王爺後從馬背上翻滾下來,連滾帶爬的上前,「王爺、王爺!出事了!!」
南定王皺眉語氣緊張:「誰出事了!是錦鳶嗎?出什麼事情了!快說!」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