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十月初一深夜。
面對劉梓棠對自己的一往情深,陸一凡的內心感到有些惶惶不安,他匆匆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將對自己坦誠相對的劉梓棠獨自一人留在房間內,甚至來不及顧忌劉梓棠的感受已是倉皇而逃。而在他剛剛出門之前對劉梓棠說過自己還要去見個朋友,此話倒也不假。
陸一凡讓石天多給他一晚上時間安頓後事,而這後事其實有兩件。第一件就是寫給韓靈兒的那封已經燒毀的「遺書」,至於另一件則是陸一凡現在要去見的這位朋友。
今夜本應該皓月當空,但不知在何時卻是風雲突變,烏雲繞月將整個蒼穹都映的一片灰濛。似乎蒼天都知道陸一凡即將離去的消息,並為此而感到苦澀,故而天地之間籠罩著一絲壓抑沉悶之意。
「砰、砰砰!」
西皇山客院,一間燃著微弱燭光的房間,房門陡然被人敲響。片刻之後隨著房間內傳出一聲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房門應聲而開,而站在房間內的正是身披大氅,睡眼惺忪並面帶些許不悅之色的君無戒,顯然剛剛他已經睡下了。
「陸宗主?」一見到陸一凡,君無戒原本欲要發火的氣勢頓時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則是滿眼的疑惑,「這麼晚了陸宗主來來找老夫是……」
「我要走了!」不等君無戒把話說完,陸一凡卻是直截了當地回答了一句。
此話令君無戒先是一愣,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陸一凡話中的深意,頓時精神一振,臉上的睡意隨之一掃而空,急忙探出頭來在漆黑的庭院中左右觀察了一下,側身讓路道:「陸宗主快裡面請!」
陸一凡也不客氣徑自走入君無戒的房間,君無戒站在門口再度左右環顧了片刻,這才悄然將房門關上,快步走到桌旁,一邊為陸一凡斟茶,一邊急聲問道:「可是因為今天滿天飄落的戰書?」
「嗯。」陸一凡接過茶杯輕輕答應一聲,道,「今夜我就會離開,因為此事只有君魂主知道,所以我深夜前來是為了向你道別。」
陸一凡的話令君無戒的內心激動不已,但他強壓著心頭的興奮,臉上卻佯裝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急忙道:「宗主此去神界勢必兇險重重,不如不要去了,我等願意留在西皇山與宗主共迎靖海神族,大不了就豁出這條老命不要,老夫也會力保宗主周全!」
陸一凡輕輕點了點頭,淡笑道:「君魂主的心意我領了,不過其中的利害關係我之前已經和你說過了,倘若靖海神族殺入五域,那死傷的無辜將不是一兩個人這麼簡單,而會禍及億兆生靈。」
「陸宗主大義!」君無戒說著說著一雙老眼已是情不自禁地紅了一圈,陸一凡甚至能依稀看到在他的眼眶中還有淚光閃現。君無戒緊攥著拳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自責道,「只恨老頭子無能,不知該怎麼幫陸宗主分憂解難!」
陸一凡伸手輕輕拍了拍君無戒的胳膊以示寬慰,淡笑道:「君魂主不必如此,陸某此去未必是一去不回,說不定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回來了。」
陸一凡這話讓君無戒的心頭猛然一動,眼底也不經意地浮現出一抹詫異之色。不過他反應極快,臉上的詫異瞬間變成了驚喜,急忙問道:「莫非陸宗主有信心打敗整個靖海神族?」
陸一凡搖頭苦笑道:「我從未想過打敗整個靖海神族,我所說的是自保之法。還曾記得我和你提及的信仰之力嗎?」
「記得!」君無戒連連點頭道,「陸宗主做五域之主正是為了獲得整個五域的信仰之力。」
「正是。」陸一凡笑道,「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信仰之力究竟是何物,但自從上次在西海我與尹千秋一戰並輕而易舉的打敗他之後,我才發現信仰之力的威力遠遠超過我的想像,其強大到即便遇上神力也絕不會弱於下風,所以我才認為自己此去神界或許會有一線生機能死裡逃生。」
「這……」陸一凡的話令君無戒百感交集,他言不由衷地笑道,「這真是太好了,陸宗主若能平安歸來簡直是五域之福。」
陸一凡笑著點了點頭,話鋒一轉正色道:「今夜我來一是為了向你道別,二是有兩件事想囑託君魂主替我代勞。」
「陸宗主有何吩咐但講無妨,老夫絕不推辭。」此刻君無戒滿心思都是陸一凡剛才所說的話,故而現在說起話來稍顯些心不在焉。
陸一凡點頭道:「其一,我此次離開怕是至少要三四個月才能有結果,所以我希望在這段時間內君魂主能幫著柳兄藍辰他們一起穩定五域大局,我的這些兄弟和君魂主相比終究太過年輕,很多時候容易意氣用事,所以還望君魂主能替我多多照顧他們,在我回來之前不求有所建樹,但求五域上下可以風平浪靜。我走之後諸事都要依仗五域魂主,君魂主老成持重又對陸某忠心耿耿,所以我走之後君魂主務必多多費心。」
君無戒鄭重其事地點頭道:「陸宗主放心,老夫會好好照顧柳三刀和紀原他們,絕不會鬧出一丁點的亂子。」
「那就好!」陸一凡滿意地笑道,「關於我的行蹤也煩請君魂主替我繼續隱瞞,不必告訴任何人,以免他們又會因為衝動而做出什麼糊塗事。」
「陸宗主放心,老頭子絕對會守口如瓶!」君無戒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陸一凡突然嘆息一聲,面帶苦澀地說道:「其實也不必一直隱瞞下去,我們以六個月為期,倘若六個月之後我仍舊沒有回來……」陸一凡言語至此微微一頓,而君無戒卻是眼中精光湧現,恨不能豎起耳朵來聽陸一凡後面的話。陸一凡再度嘆息一聲,輕聲道:「如若六個月後我還沒有回來那十之八九就再也回不來了,此去畢竟是九死一生,有些結果我不得不先預料到。若真是如此,那我希望君魂主能代我宣布一個決定。」
「什麼決定?」君無戒神情緊張地問道。
「罷黜五域之主和所有魂主,將五域文武大權歸還給各域的領皇及教主,讓五域回歸到以前的局面。」陸一凡雙眸如刀直直地盯著君無戒,幽幽地說道。
「嘶!」君無戒眉頭緊鎖,此刻他腦中飛速盤算著陸一凡的用意,一時之間也不開口應答,口中只是支支吾吾地故作沉吟之態。
「君魂主不必如此驚訝,此事我早已經做了決定,就算六個月內我平安歸來,也同樣會宣布這件事。」陸一凡灑脫地笑道,「我本來就無心做什麼五域之主,如今這一切不過是想藉助信仰之力與靖海神族一戰罷了。所以我與靖海神族的恩怨一旦了結,那五域之主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了。」
君無戒若有所思地緩緩點了點頭,幽幽地說道:「此事最好還是由陸宗主自己告知天下,倘若陸宗主真的有什麼不測……那老夫一定會謹遵陸宗主之命,將五域大權歸還給各域的領皇教主。」
「如此甚好!」陸一凡大笑道,「以後的六個月千萬有勞君魂主,現在君魂主就祝陸某此去能凱旋而歸吧!今夜我以茶代酒,在此先行謝過君魂主了!哈哈……」
說罷,在君無戒複雜的眼神注視下陸一凡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繼而朝著君無戒稍稍拱了拱手便轉身快步離開了這裡。在陸一凡走後,君無戒伸手緩緩拿起桌上的空茶杯舉到眼前默默注視著,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君無戒滿含糾結的眼中陡然閃過一抹狠色,接著五指微微用力一攥,茶杯應聲而碎,最後在他的拳心之中被生生捏碎成一團齏粉。
「哼!」
……
西皇山的另一座客院內,尹千秋獨自坐在房間內毫無睡意,他借著昏黃的燭光雙手捧著一封今天從天空飄落下來的戰書,反覆審閱著,神色凝重眉頭緊鎖,一雙老眼充滿了謹慎之色。
「尹魂主可否看出了什麼端倪?」
就在尹千秋全神貫注地盯著戰書的時候,陸一凡的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面前,直到陸一凡開口驚擾了尹千秋的沉思,尹千秋這才突然反應過來。
「陸……陸宗主?」尹千秋詫異地看著陸一凡,與此同時也下意識將戰書扔在桌上,想要佯裝出一副隨便看看的假象。
「深夜到訪,還請尹魂主不要見怪!」陸一凡輕瞥了一眼戰書,隨口笑道。
尹千秋眉頭一挑,狐疑道:「陸宗主深夜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談不上吩咐,只是想和尹魂主隨便聊幾句。」陸一凡輕笑道。
「哦?」尹千秋當然不會相信陸一凡的說辭,但他也不挑明,而是順著陸一凡的話反問道,「但不知陸宗主想和老夫聊些什麼?」
陸一凡伸手一指桌上的戰書,笑道:「就聊這個!靖海神族給我送來的戰書。」
尹千秋此刻心頭閃過成千上萬個猜想,他餘光在戰書上輕輕一掃,道:「陸宗主何意?」
「實不相瞞,靖海神族戰書已到,我也要去和他們了結恩怨了。」陸一凡開誠布公地回答道,與此同時他的雙眼死死盯著尹千秋。尹千秋聞言卻並未做聲,只是稍稍點了點頭,似乎是想繼續聽陸一凡說下去,他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故而現在不說話或許才是最嚴謹的試探。
但陸一凡卻是在看到尹千秋的反應後臉色驟然一變,幽幽地反問道:「尹魂主不好奇嗎?」
「老夫為什麼要好奇?」尹千秋不解地問道,「陸宗主與靖海神族的恩恩怨怨早已是人盡皆知,老夫也自然略知一二,又為何要……」
不等尹千秋把話說完,陸一凡卻是突然凝聲問道:「尹魂主是不是已經知道我要去哪解決恩怨?」此刻陸一凡雙眸如刀,直插尹千秋心底,而直到這一刻尹千秋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誤,他的確早就知道陸一凡會去神界,因此當陸一凡剛才說「自己要『去』與靖海神族了結恩怨」的時候才沒有做出詫異的反應,其實依照常理來說如果尹千秋不知情的話,他應該篤信陸一凡會在西皇山等著迎戰靖海神族,而不是去什麼地方找靖海神族,因此在聽到剛才陸一凡那句話之後應該有所反應,最起碼也應該有一個驚訝或者詫異的眼神變化才正常,但可惜尹千秋剛剛什麼反應也沒有。「去」和「來」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卻是知情和不知情的關鍵所在。
看著陸一凡那副早有預料的神色,尹千秋也不想再過多隱瞞,緩緩地點頭道:「是。」
「果然。」陸一凡似笑非笑地說道,「如我所料不錯的話這件事應該是君魂主告訴尹魂主的吧?」
「其實君魂主他也只是……」
「尹魂主不必解釋,我並不怪你們。」不等尹千秋開口替君無戒辯解,陸一凡卻是擺手笑道,「其實我今夜前來也是想將真相告訴你,我爭做五域之主的目的是為了獲得信仰之力而有資格去神界,找靖海神族一戰。」尹千秋對這些事早已爛熟於心,故而只是靜靜地聽著也不應答,陸一凡繼續道,「靖韋天曾傳下話來不惜犧牲族內大部分上位神也要突破神界和婆娑五域的禁錮,而他一旦殺到五域勢必會屠戮整個五域為蘇邪陪葬,屆時五域億兆無辜百姓將因為我而血流成河,生靈塗炭。故而我絕不能讓靖韋天來五域,因此我只能藉助信仰之力殺上神界,這是我與靖海神族的恩怨,與其他人無關,也不需要其他人隨我一同赴險。」
尹千秋的神色開始變的有些古怪起來,因為當初君無戒只告訴他陸一凡做五域之主是為了獲得信仰之力與靖海神族一戰,但卻並未告訴他陸一凡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避免五域生靈塗炭。換言之君無戒口中的陸一凡爭做五域之主其心在於自私,而陸一凡今日所說的真正目的卻是恰恰相反,其心在於仁義。
「而戰書上所說的一年之期,正是我與靖韋天約定的決一死戰的最後時限。」陸一凡繼續說道,「而明日凌晨也將是我動身的時候。」
尹千秋沒想到陸一凡會走的這麼急,他此刻心亂如麻,對於君無戒和陸一凡二人,尹千秋現在不知到自己究竟該相信誰。
「陸宗主要去神界?」
「是!」陸一凡點頭道,「我知道尹教主在西海惜敗於我,自此一直背負著自責和愧疚,心中對陸某也有所芥蒂,但今日你我既然同在西皇山,權當是為了五域百姓和各域宗門大局的穩定,避免出現不必要的廝殺和紛爭,我希望今夜能與尹教主開誠布公,以心換心。實不相瞞我剛剛去找過君無戒,現在我就把自己託付給他的兩件事也一併託付給你,至於尹魂主答不答應,一切由你自己定奪……」
直至一整根蠟燭燒到只剩半截拇指長短的時候,陸一凡才將前前後後一字不漏地告訴了尹千秋,尹千秋則是聽的神色愈發凝重,原本充滿疑慮的眼中也漸漸出現了一絲恍然大悟之色。
「看來之前是老夫一直誤會陸宗主了。」尹千秋幽幽地說道,「只是老夫還有一事不明,既然陸宗主已經將這兩件事託付給了君魂主,現在又為何再告訴老夫?難道陸宗主就不怕老夫會突生異心嗎?」
「陸某雖不聰明但卻懂得恩怨分明,尹魂主在西海敗於陸某之後未曾有過一絲辯解,便欣然聽從陸某安排前往魔域,只憑這一點陸某就斷定尹魂主乃是一諾千金的真君子。」陸一凡誠懇地說道,「知一葉而知春秋,自西海之後陸某便已經將尹魂主當成自己人。倘若尹魂主這次真的有什麼變故,那也絕非是陸某看走了眼,只能說是尹魂主有更重要的打算而不得不背棄對陸某的承諾,倘若如此,陸某也絕不會怪尹魂主半分!」
陸一凡一番話說的掏心掏肺,尹千秋活了上千歲自然能看得出陸一凡是真情還是假意,故而不禁心生感動,神色陡然一稟,正色道:「陸宗主放心,接下來的六個月內老夫一定謹遵你的吩咐,絕不容失!」尹千秋的話說到這裡腦中不禁浮現出君無戒那副奸詐的模樣,繼而別有深意地喃喃道:「無論是誰,只要敢趁機作亂,老夫必將為陸宗主撥亂反正,穩住大局!」
陸一凡滿眼感激地注視著信誓旦旦的尹千秋,雖然他和尹千秋二人嘴上沒提及任何一個人,但彼此卻是早已經心照不宣。念想至此,陸一凡不禁心中暗暗感慨一番。
「君無戒啊君無戒,我雖然對你心存感激但卻不能因此而將我的眾多兄弟和億兆百姓的生死存亡至於不顧。玉樓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料定你是個奸詐險惡之徒,雖然我不相信你會恩將仇報,但為了避免日後生亂我最終決定還是要再防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希望我真的沒有看走眼,希望這一次你仍舊能像上一次一樣,選擇求生,而不是求死!唉……」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