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北十八里有一處地勢起伏頗大的高坡,名曰:曉楓坡!曉楓坡算不上宏偉,甚至算不上高大,但其卻不偏不倚地剛剛好能遮住金陵城和其北面的視野。只要一踏過曉楓坡,那北上之人無論如何回頭都再也見不到金陵城的半點蹤跡,而同樣曉楓坡以南的人,也將再也看不到北去的友人。
正因為曉楓坡的這種阻隔南北的特性,也就使它成了金陵遊子北去闖蕩從而與家人分別的最後一站。金陵城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送人送至十八里外的曉楓坡就不能再往前了,所謂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越往前走就越是難分難捨,而曉楓坡用阻隔視野來斬斷離愁之苦,倒也蘊含著一種長痛不如短痛的深意。
在曉楓坡的坡頂之處,佇立著一座早已被風沙侵蝕的難見其本來面目的老舊涼亭,此亭名曰:婉鸝亭。
關於曉楓坡和婉鸝亭名字的由來,在金陵城中還流傳著這樣一個悽美的傳說。相傳在很久很久之前,金陵城中有一對情比金堅的男女,男子名叫林曉楓,女子名叫楚婉鸝。二人當年一見鍾情,但因為門第家世各有不同,曉楓和婉鸝的感情之路歷經百般阻撓,就這樣在周圍所有人的鄙夷和阻撓了七年之後,最終勉強修成了正果,有情人終成眷屬。只可惜,不知道是天意弄人還是他們本就是此生有緣無分,就在曉楓和婉鸝成親的第二天,聖域北疆麒麟王率兵來犯,聖域大軍一退再退,領皇為了挽救危機,下令金陵城內所有男子一律趕赴北疆前線大營,而林曉峰也自然身在其中。心知此去九死一生的楚婉鸝雖然心中有千般萬般的不舍與牽絆,但終究皇命難為,於是就在林曉楓離開金陵城的那一天,楚婉鸝便是在金陵城外十八里的這座山坡上為林曉楓送的行,情到濃時二人依依惜別,內心自然是無比悲痛,楚婉鸝更是恨不能在那一天流盡了此生所有的淚水,而林曉楓則對楚婉鸝許下了一個承諾,三年之內必定回到這裡與妻團聚。就為了這個承諾,楚婉鸝便在這座山坡之上建造了一座涼亭,每日為來往於這裡的人送上歇腳的涼茶,以祈求多做善事能為自己的夫君積福,更希望終有一日自己能將一碗涼茶親手送到林曉楓的手中。
就這樣,楚婉鸝一等再等,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三十年……最終,楚婉鸝在這裡足足苦等了整整三十二年,最後因為思念成病,憂鬱成疾而鬱鬱而終,終於倒在了這座涼亭之中。而她在臨死之前曾再三叮囑家人,將自己的屍體埋藏在這座山坡之下,並在涼亭旁豎起一座自己的雕塑,為的就是害怕自己的夫君歸來之日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尋不到回家的路。
她,不想失信於自己的夫君。因為她堅信,自己的夫君一定不會失信於自己。直至臨死的那一刻,楚婉鸝還是堅信林曉楓一定會回來這裡與自己團聚。
只可惜,即便是在楚婉鸝死後她的雕塑都已經被風化成塵埃,林曉楓還是沒有回來。其實林曉楓早就已經在離開金陵城的第一年便戰死沙場了,只不過這消息楚婉鸝一直都不知道罷了。或許,即便楚婉鸝知道了她也一定不會相信的。
正因為這段真假難辨的可悲可泣的悽美故事,原本這座野山坡和這座無名的舊涼亭也因此有了屬於它們的名字,那就是曉楓坡和婉鸝亭!
正因為這個名字和它背後的愛情故事,也為這個辭別之地徒增了一抹悲涼之意,同時也賦予了這裡更為耐人尋味的意境。
婉鸝亭中一杯酒,從此天涯念故人。金陵君子南歸日,望君歸石碾作塵。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傳說之中楚婉鸝送別林曉楓的時辰,也恰逢日落黃昏之時。
陸一凡當然知道這個故事,所以當他看到韓靈兒的留書之後心中也是突兀地升起了一抹濃濃的離愁之意。
從金陵城的陸府緩緩前行,一路來到這曉楓坡,包括陸昊謙、柳情鴛在內的陸家重要人物幾乎悉數到場,親自前來為陸一凡一行送行。而跟在最後的還有一個由二十七個溫陽猛士組成的護衛車隊,這個車隊就是陸一凡此去北上的所有行囊。
「一凡,真的不需要我與你同去嗎?」曉楓坡下,陸俊一臉悲切之意,他緊緊地握著陸一凡的手臂,字字鏗鏘地說道,「只要你需要,我這就辭去金陵城軍的職務與你……」
「陸俊!」不等陸俊的話落下,陸一凡便是淡笑著打斷了他,「陸家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還需要你照看呢!我們若是都走了,那別人該說我陸家青黃不接後繼無人了!你安心在金陵城當差,我相信不久之後我們必能重逢。」
「一凡!」陸俊聽罷陸一凡的話,便是張開雙臂給了陸一凡一個緊緊的熊抱,而陸一凡也不禁用力的抱緊了自己這個從小玩到大的族哥,而與此同時早已經哭成淚人的陸文才更是一言不發地撲了上來,與陸一凡、陸俊抱作一團。
兄弟就是這樣,很多話不用說出來,只是一個眼神一個擁抱就已經完全明白了。
「一凡!」陸俊當然不會像陸文才那樣嚎啕大哭,只見他強忍著通紅的眼眶,將口鼻深深地埋在陸一凡的肩頭以強硬地阻止自己的嗚咽聲,繼而瓮聲說道,「一路保重!」
「我會的!你們也是!」陸一凡眼眶微紅地伸手再度重重地拍了拍陸俊和陸文才的肩頭,而後臉上陡然揚起一絲灑脫的笑意,順勢與二人分開,看著陸文才朗聲打趣道,「文才,待我回來之後你若還像現在似得娘娘腔,可別怪我挖苦你!」
「去你的,你才是娘娘腔呢……」陸文才在聽到陸一凡的話後,當即便是破涕為笑的回以反擊。而在陸一凡和陸文才二人的鬥嘴之中,原本神色凝重的陸俊、柳三刀、謝雲等人也不禁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趕快上路吧!要不然天色該黑了!」陸昊謙故意將頭轉向別處,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隨意地擺手說道,「藍辰他們應該也快到了,凡兒你和藍辰從小就是對頭,這次記得遇事千萬要忍讓知道嗎?」
「知道了,爹!陸一凡笑著答應一聲,繼而便將頭轉向了一臉不舍的柳情鴛,柔聲說道,「娘,孩兒走了!」
「哎……」柳情鴛原本想笑著答應,將自己表現的灑脫一些,可是她才剛剛張口出聲,眼眶之中的淚水便是難以抑制地流了出來,令她趕忙轉過頭去,急忙用衣袖擦拭起來。待穩定了情緒之後,方才溫柔地笑道,「凡兒,去吧!靈兒還在上面等你呢!」說罷,柳情鴛還伸手象徵性地推了推陸一凡,示意他趕快上去。
「一凡,你自己上去吧!我們帶人繞過曉楓坡,去北面坡腳等你!」柳三刀笑著說道,說著還衝著謝雲擠了擠眼睛,謝雲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繼而便再度對著陸昊謙等人拱手告辭,而後便和柳三刀一起率先帶著車隊繞路去了。
「呼!」陸一凡側目望了一眼曉楓坡上的涼亭,不由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本來他想將此次離別看的簡單些、灑脫些。而這一路上他也儘可能的表現的輕鬆愜意,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一到了這曉楓坡下,一想到自己將要見到韓靈兒,心情就不由自主地沉重起來。
「爹、娘,孩兒去了!」
在陸昊謙和柳情鴛二人的目送之下,陸一凡終於拂袖一甩便大步流星地朝著曉楓坡上走去,片刻之後他的身影便是消失在了山坡之上。
一直等到陸一凡走後,原本一臉滿不在乎的陸昊謙這才抑制不住地自眼角泛起了一層朦朧的淚花。
「為了聖域、為了陸家,凡兒,這些都是你必須要經歷的磨練啊……」
……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婉鸝亭的影子終於出現在了陸一凡的視野之中,而此刻在這座落魄的婉鸝亭中,陸一凡還能依稀看到一個飄逸的紅色身影在夕陽的照射之下,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清風拂過,裙擺飄飄,流蘇微浮,青絲繞耳,顯得分外落寞動人。
或許,當年楚婉鸝盼君歸時的樣子就是這樣吧!
陸一凡不禁放慢了腳步,一步步地走進了婉鸝亭,亭中的這道紅色身影也顯得愈發熟悉起來,正是他日夜牽掛的韓靈兒。而韓靈兒,此刻正安靜地注視著他、等待著他。此刻在韓靈兒的身邊,卻是還佇立著一柄雕飾頗為秀美的寶劍。
不知怎的,當陸一凡邁步踏入婉鸝亭的一瞬間,他的腳步竟是不受控制的停了下來,與韓靈兒四目相對之下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如何張口,原本掛在臉上的笑意也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僵硬起來,心中如無根之浮萍七上八下,竟是異常忐忑。
今日的韓靈兒與平日竟是大不一樣,今日的她打扮的不再如往日那般輕盈活潑、楚楚可人。反而可以用嫵媚妖嬈、冷艷無雙來形容。一身艷紅色的流身裙袍將她那傲人的曲線展露無遺,這種成熟美艷的衣裙是韓靈兒曾經從未穿戴過的。
吹彈可破的臉蛋上也一改往昔的淡妝輕描,而是施以濃重的粉黛,胭脂紅唇熱如火,黛眉杏眼宛如星,高挺的鼻樑、紅潤的臉蛋,潔淨的耳垂,白皙的玉頸,一切的一切都不無在展示著韓靈兒那身為一個國色天香的女人魅力。
三千青絲隨風舞,裹身紅裙伴流蘇。夕陽餘輝千萬丈,不及咫尺一美人。
如果說平日的韓靈兒是個刁蠻任性的傲小姐,那今日的韓靈兒便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
面對如此與眾不同的韓靈兒,陸一凡被徹底的震驚了。他愣愣地站在那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美艷絕倫的韓靈兒,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卻只感到自己的喉嚨一陣發乾,腦中一片空白,半晌都沒有說出半句話來。
「怎麼?不認識我了?」相對於陸一凡的呆若木雞,韓靈兒反倒是顯得頗為灑脫,只見她媚眼輕輕地一拋繼而頗為戲謔地注視著陸一凡,幽幽地說道,「不要以為天底下只有唐若汐和蘇盈盈那樣的女人才能風情萬種,我韓靈兒一樣可以令男人魂牽夢縈!」說著韓靈兒還故意摔了一下長袖,頓時一陣令人沉醉的香風便是直沁陸一凡的心頭。
「額……」被韓靈兒這麼一說,陸一凡更是心頭一震無語。
而看到陸一凡這種愣頭愣腦的反應,韓靈兒終於忍不住地『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直到這一刻,陸一凡才又重新在眼前的這個女人身上找到了平日裡那個韓大小姐的影子。
雖然樣子變了不少,但這種喜歡戲耍別人的性子卻是一點沒變。
「靈兒,我只是好奇你怎麼會把自己打扮成這樣?」陸一凡終於回定了心神,輕聲笑道。
「怎麼?不好看嗎?」韓靈兒說著還特意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形,似乎是在向陸一凡展示自己的美麗。
「好看是好看,只是……你這樣我有些不習慣……」陸一凡尷尬地笑道。
「一凡!」不等陸一凡的話音落下,韓靈兒卻是突然面色一正,繼而雙目含情地緊緊注視著陸一凡,輕聲說道,「你可知道今日我為何要把自己打扮成這樣?」
陸一凡緩緩地搖了搖頭。
「為了你!」韓靈兒毫不猶豫得說出了這三個字,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字,卻令陸一凡的心猛然一震,「這一次我不能再任性而為,不能再背著爹與你同去……此去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我要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給你,我韓靈兒的嫵媚和美艷……此生此世……只給你陸一凡一個人看……」
「轟!」伴隨著韓靈兒那迷醉一般的動人聲音,陸一凡的腦海之中陡然穿過一陣轟鳴,心中更是由最開始的感動迅速轉變成了無限的柔情和不舍。好一句「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好一句「此生此世,我的嫵媚只給你一個人看……」也直到這一刻,他才算真真正正的體會到了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最難分別』。
情到濃時,最難將息。男女之情一旦流露而出,莫說是山高海深,就算是與世無爭又有何妨?此時此刻,在陸一凡的眼中、心中、腦海之中,也唯有韓靈兒一人而已,除此之外便再無半點他物。
這樣的情話,陸一凡恨不能聽一輩子、說一輩子。這樣四目相對,含情脈脈的時刻,陸一凡恨不能過一輩子、停留一輩子。
從始至終從未動搖過的心,直到韓靈兒的這番話後竟然產生了一絲的搖擺!
他想哪也不去留下來與她廝守一生,哪怕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他想、太想、太想了!
但終究,也只是『想想』而已,僅此而已。
「靈兒……」
「噓!」不等陸一凡開口向前,韓靈兒卻是陡然飄身後退了一步,順勢還將插在旁邊的秀美寶劍抽出鞘來,接著身形旋轉裙擺搖曳,上下翻飛的寶劍的銀光在夕陽之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一凡,不要說話,也不要不舍!我要你記住我現在的樣子,永遠永遠的記住!」
「靈兒,我忘不了,此生此世、來生來世都難以忘記……」
「一凡……」伴隨著陸一凡的聲音,她竟是搖曳著身子在婉鸝亭中,在陸一凡的眼前舞起劍來,劍影閃掠,紅裙撩動,令人眼花繚繞同樣令人心動不已,直到今天陸一凡才發現,原來韓靈兒的舞姿一點也不比蘇盈盈差,相對於蘇盈盈的柔美,韓靈兒的舞中更多了一份韓家人特有的英氣和靈動,「一凡,還記得正月十五在聖魂學院我曾敬了你半杯酒嗎?」
「記得!」陸一凡輕聲答應道。
「一凡,你覺得現在的我美嗎?」
「美……」
「剩下的半杯酒,我等你回來之後再敬給你,到時候我依舊裝扮成今日的模樣,而那時的半杯酒,就是你我成親之時的交杯酒……你,會喝嗎?」當韓靈兒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紅暈竟是已經渲染到了耳根,天底下有幾個女子能主動對男人說出這樣的話?恐怕只有她韓家大小姐才有這樣的膽量和氣魄。
「會!」陸一凡神情激動地注視著用激烈的舞姿來掩飾自己內心緊張的韓靈兒,內心深處卻是對於眼前的這個女人有了一個更為深層的愛戀,「靈兒,你等我!」
陸一凡此話一出,韓靈兒那緊張不已的臉上終于洋溢起了一絲幸福的笑意,這抹笑容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幸福和甜蜜。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韓靈兒的依依惜別、陸一凡的承諾,多麼像是當年林曉楓和楚婉鸝的那場離別啊……
「一凡,走吧!」韓靈兒舞步不停,口中卻是急忙催促道,「我不想經歷你我難分難捨的離別之痛,就讓我的劍舞來為你送行吧……」
「靈兒,待我歸來之後,我保證再也不會和你分開了!」陸一凡眼眶通紅,兩行夾雜著幸福和離愁的清淚已經抑制不住地流過了臉頰。
「一凡,不要回頭……」韓靈兒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有些顫抖起來,顯然她已經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不舍之情了,「我等你!」
被淚水朦朧了雙眸的陸一凡緩緩地伸出了雙手,他想要擁抱韓靈兒,但腳下卻是一動不動始終不敢向前。他怕,怕自己一旦抓住了韓靈兒就再也捨不得放手了。
就這樣,陸一凡模糊著雙眼,雙手就這樣在半空之中呆呆地滯留了許久……許久……
最終,他還是放棄了自己不舍的念頭,強忍著悲痛之意,最後留給韓靈兒一抹溫柔的笑意,繼而陡然邁步徑直穿過了婉鸝亭,朝著曉楓坡的北面而去,而當他的身形經過韓靈兒之時,韓靈兒閃掠之間,身形自半空之中飄落而過,紅色的裙擺也不偏不倚地輕輕拂過了陸一凡的臉龐,似是在為他拭去眼角的淚痕。
陸一凡走了,走的是那麼的急促、又是那麼的緩慢。不過,他還是沒有聽韓靈兒的話,在他身形即將要消失在曉楓坡下的時候,陸一凡還是悄悄地回了一下頭,最後望了一眼婉鸝亭中風姿綽約的韓靈兒。
而就在陸一凡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曉楓坡下的時候,韓靈兒也腳下一斜,接著便是摔倒在婉鸝亭中,而當她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淚水卻是不知在何時,已經哭花了她那絕世的妝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