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言的手就這樣懸在半空中……
他的腦海里猛地竄出一連串的片段,如同電影一樣在放著一個個畫面。
他渾身又開始不可抑止地顫抖,畫面開始清晰,清晰得讓他不由地害怕。
他看到了a大,b大,還有學生時代的邱以婕,北耀辰……
直到……直到有個聲音全然展現在他眼前他的呼吸都快隨之凝滯了。
簡奕……他清楚地看到了……簡奕……
***
簡奕醒來的時候窗外天色已黑。
睜開眼便看到蓋在自己身上的毯子。
輕輕坐起身去探尋夏景言的身影,他獨自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俊挺的背影在靜謐的月色下顯得有些清冷。
「景言……」簡奕悄悄走近他身邊輕聲喚道。
夏景言暗藏在黑夜中隱寂的星辰在聽到簡奕的聲音後微微有了點點的觸動。
就像是平靜的湖面終於有了絲波瀾。
他轉身回眸,眸光落在簡奕的方向最終定格在她的身上。
他背著光,屋裡沒開燈,簡奕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麼不開燈?我睡了多久?你餓了嗎?怎麼都不叫醒我,一個人在這呆站著?」簡奕望著他的身影說著想去開燈。
黑暗中卻被他從背後突然攬進懷中。
簡奕微怔。
圈在她腰肢上的手慢慢地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你怎麼了?」簡奕感覺到了他的反常覆住他的手低聲問道。
他的頭也緊緊埋在她的頸間,沒有任何言語,只剩下他輕淺的呼吸。
簡奕想轉身一探究竟卻被他牢牢禁錮在懷中無法動彈。
「景言?」簡奕又喚了一聲。
「嗯?」他終於有了一絲的回應。
然後慢慢鬆開緊緊抱著她的手逕自去開了燈。
所有的動作看起來自然,就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簡奕看著他今天奇怪的樣子有些不解。
「你剛剛怎麼了?」
夏景言看著她如往常一樣淡笑。
「沒有,只是突然想抱抱你……我餓了……什麼時候吃飯?」他輕聲問道。
「我現在去做,下次看到我睡著你就直接叫醒我,餓得久了對胃不好。」簡奕看著他言語之中帶著些責備。
夏景言沒有接話,只是微微點頭。
「等我一下,馬上就開飯。」簡奕邊說著邊換上簡便的居家服,很熟練地撩起額前細長的劉海用夾子夾起便進了廚房,宛如一個賢惠的妻子。
她的一舉一動就這樣全然收進夏景言的眼底,直至她進到廚房再也看不見。
一滴淚悄然從眼眶滑落,沿著夏景言俊逸的側臉緩緩落在他的腳邊。
一滴……兩滴……
心底那密密麻麻嗜骨的痛也在此刻蔓延至全身,在清晰地看到簡奕之後這種痛已經深深地滲透到骨髓。
客廳的燈光斜斜地照落下來,而夏景言卻和那光亮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看上去那麼悵然,那麼陰鬱。
他的唇角帶著苦寂,咸澀的淚水滲進口中如同他心中的感覺一樣苦。
仿佛是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突然之中,夢醒了,他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現實。
站在落地窗前的時候兩年前的所有事情都如同電影般在他腦海里回放著,他看到了年少時青澀的自己和快樂的簡奕,還有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原來,他已經睡了這麼久,原來……自己一直嫉妒到要發狂地那個人,那個什麼資料都一無所獲的初戀,不是別人,不是單均,而是他自己……
夏景言,你所憤恨的,原來一直是你自己啊?
在剛剛看到簡奕的那一刻他的心就那樣自然而然地被填滿。
她還和兩年前一樣,除了他所鍾愛的那一席長發,她看他的每一個神情還有對他說話的溫柔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就仿佛,她從來沒有拋棄過他一樣,從來沒有……
可是,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她就在他眼前,也明明他已經回來,他在面對她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像兩年前那樣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告訴她——
簡奕……我回來了……
望著簡奕消失的方向他的眼眶越來越紅。
他的簡奕比以前更瘦了,也比以前更不會笑了。
他站在原地可以從客廳的落地鏡中清楚地看到自己。
原來這兩年,他早已變成自己曾經最厭惡的模樣,走進商業界,變成目中無人的貴公子,他甚至,甚至把他的簡奕就這樣全部忘了,忘得一乾二淨。
在他享受著重生的時候,她卻獨自承受著精神折磨。
因為兩年前她拋棄了他,他出了車禍,她後悔了,自責了,所以一步一步將自己逼向罪惡的深淵。
再次站在活生生的他面前的時候,她每次是以什麼樣的心境?
當他已經將她全然忘卻,性情與過去完全對立的時候,她再面對他是什麼樣的感情?——
「景言……不要走,不要走……」
「景言……你別不要我……」
「疼嗎?」
「是啊,夏景言……我喜歡你……我可以喜歡你嗎?」
……
「我現在去做,下次看到我睡著你就直接叫醒我,餓得久了對胃不好。」
耳畔迴響著重遇後她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夏景言用雙手緊緊捂住雙眼,獨自走進衛生間。
他打開衛生間裡的噴浴,「嘩嘩」地水流驟然響起,他的力量仿佛再也支撐不起他的身體,在浴室門關上的那一剎那他跌坐在浴室。
淚水如決堤般地讓他模糊了視線。
夾雜著水流聲,他將心底壓抑的痛全部釋放了出來,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哥哥和大嫂之前的遮掩,父親對簡奕的排斥,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全部得到答案。
兩年前出車禍的場景閉上眼還歷歷在目。
因為哥哥的婚姻,因為友情,他們之間有了從未有過的激烈爭吵。
那個時候簡奕一度以為他背叛了好兄弟北耀辰而幫助了自己的哥哥。
就是這樣一件小事,最後演變成一場大禍……
簡奕個性倔強偏執,一旦認定的事不會再輕易改變,那段時間因為邱以婕和北耀辰的分手,還有她對他的誤解,讓她同時對愛情和友情都產生了質疑。
「原來利益永遠是高於一切的,夏景言,我現在終於知道人活著,是沒有單純的愛的,都是利益和欲望。」
那一日他聽到簡奕已經答應校方要去法國留學的事,在b大找到她的時候她依舊一開口便是失望。
「小奕,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很焦慮而憂急,他拉著她解釋。
「夏景言,你哥哥是小人,你瞞著我幫他,傷害自己的朋友,你和你哥哥一樣卑劣。」她甩開他的觸碰,語氣冷漠。
「我沒有……」。他皺著雙眉,輕輕搖頭,可是無論自己怎樣解釋卻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
「夏景言,我已經不再相信你……」她啟唇冷笑,眼底透著恨意,那從她口中流出的犀利犀利話語縈繞在他的耳畔,讓他覺得那麼的陌生。
「在你選擇站在你哥哥的那一刻你就該想到會失去我,你們一個個的背叛讓我我累了,我好累。」「你選擇你的哥哥背叛朋友,那麼我選擇離開……這樣可以了麼夏景言。」她說得每字每句都傷到他身體的每一處,疼得他無法呼吸。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簡奕,原來可以那麼地絕情。
「不要去法國,不要……」
「……」
他第一次站在她面前,放下自己所有的驕傲與尊嚴,以那樣卑微地姿態小心翼翼地去求她。
「小奕,再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求你……」
可是最後,他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句
「夏景言……再見……」。
那一句話讓他如同被凍結般,呆滯在原地。
心抽搐得早已喘不過氣。
他看著她過馬路,看著她逐漸遠去。
他任憑淚水打濕臉頰,可是看著她越走越遠他突然就亂了手腳。
那是他這一生的摯愛,他不能就這樣放手,那是他的寶,她那麼任性那麼倔強,只要再多哄一哄她就會回來了……
他慌亂地邁開步想要追去,可是他沒有看到已經變色的紅燈,當那輛車快速撞向自己,他重重倒在地面的時候,他艱難地望著簡奕離去的方向卻眼睜睜地看著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她,可是他躺在地上卻使不上一絲力氣。
耳邊充斥著路人的尖叫和司機撥打120的慌張聲音。
地面匯聚著越來越多鮮紅血液,那麼多,似乎要將他淹沒,他知道那是自己的。
可是他卻依然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向。
小奕……我很疼……你回頭看一下我好嗎……回頭看一下……
他的手一直努力地伸向那裡。
她卻依然沒有回頭。
直到她到了一個拐角,她消失在路口,他再也看不見。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的手無力地落在地面。
心底有什麼東西在那一刻碎了。
他的簡奕,不要他了,再也不要了……
他覺得頭很疼很疼,視線漸漸模糊,意識慢慢消失。
小奕……如果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回來看我一眼?會嗎?
……
他很快便被送進醫院,其實他有醒過,那短暫的幾秒,他的全身被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細管。
被氧氣罩覆蓋著鼻尖,他的意識仍舊模糊,可是他努力地透著透明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他搜尋著她的身影,可是,可是……他只看到了父親,後母,哥哥。
他的小奕呢?還是丟下他走了麼?
她還是丟下他走了,他們說好了,畢業之後會訂婚,他會成為化學界的「楊振寧」,而她會是律師界最出色的律師,他們說好的……會永遠在一起。
簡奕,你為什麼還是丟下我走了……你是騙子……你是騙子……
短暫的醒來後他便更沉迷地睡去。
腦中一直在回放她放開他手轉身離去的畫面。
他的寶不要他了,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他害怕看到那些畫面,他不想再看到那些畫面,他的心疼得要裂開,他可以忘了嗎?再也不要看見,再也不要記起……
重度昏迷中,他就一直這樣和自己做著鬥爭,而最後……他勝利了,他忘掉了,有關簡奕所有的記憶他都忘掉了,忘得那麼徹底,忘得一乾二淨……
連簡奕身邊的人和事他也一併抹去了。
連自己昔日的好友北耀辰也從情同手足的兄弟變成了陌生的路人。
這不是一場夢,不是,全都不是。
在他慢慢回憶起所有的時候他再也控制不住地一個人躲進了角落。
因為自己太痛,因為自己無法接受被簡奕拋下的事實,他自私地選擇了逃避,一逃就是兩年。
他將她忘得一乾二淨,她面對他的時候那種痛苦,那種掙扎該有多深?
他的簡奕應該是一直快樂著的,她從前那樣的驕傲,卻低三下四地當他失憶後的情婦。
那是他的簡奕,他居然……居然親手摺磨她,親手傷害她……
他都對她做了什麼?對她做了什麼?
他第一次那麼地痛恨自己,痛恨一切。
他的簡奕原來一直的那麼痛,可是她還是願意在他身邊。
他畏懼,他害怕……
他連承認自己已經回來的勇氣都沒有了。
在她遭遇了那麼多的不幸,在她已經傷痕累累的時候,他害怕在她得知真相後再也回不到從前。
心底的那份罪惡讓他痛得潰不成軍,正是因為同樣的罪惡她才會把自己逼出病,才會願意那樣卑微地一直陪在他身邊對嗎?
他太了解她,她那樣偏執那樣倔強,她一定是將所有的罪惡歸咎於自己。
將自己痛苦地埋進雙手中,夏景言再也沒有力氣去打開門面對簡奕。
老天……你對她太殘忍,太殘忍了……
***
「景言?你在裡面洗澡嗎?」
驀地,浴室的門從外面被輕輕敲響。
簡奕的聲音傳來。
夏景言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身體有些輕微顫抖。
「飯做好了,快出來吃飯,你不是餓了麼?」
平常他洗澡都會很快就出來,今天看他進去了很久都沒出來,簡奕覺得有些反常。
裡面依舊是水流的「嘩嘩」聲。
「夏景言……?」他沒有回答她,簡奕又順勢敲了兩下門。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不會……在裡面有什麼事吧?可是他一個男人在裡面能有什麼事?
簡奕胡思亂想著卻還是有些擔心。
以現在兩人的親密關係,開門看一下情況應該……應該沒什麼吧?
手慢慢放到門把手上,簡奕還沒有所動作門便自己開了。
夏景言和平時一樣沖完澡披著浴袍頭髮濕漉漉地就出來了。
「剛剛喊你半天你怎麼都沒回應?」簡奕差點撞到他懷裡,看著他就開始抱怨。
夏景言手中拿著干毛巾站在原地顯得有些呆滯,聽到她抱怨嘴角帶著乾笑開口。
「水聲有點大,沒聽見……去吃飯吧……」說著將她身子轉過去背對著他一起走向餐廳。
簡奕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
夏景言看著簡奕瘦弱的背影又不禁濕了眼角。
他字浴室里把自己用熱水沖了很久才將哭過的痕跡掩蓋下去,而剛剛出浴帶著被蒸騰過微紅,也能夠將他剛剛哭紅的眼眶一併遮掩。
不是他不想告訴她,而是他害怕……
今天晚飯不似平日裡他那般不安分,吃飯的時候出奇地安靜。
簡奕說不出為什麼,從她醒來開始,她總覺得他哪裡怪怪的。
他不停地往她碗裡夾菜,雖然平時他也會這麼做,可是不會那麼頻繁。
「夏景言,你今天吃錯藥了?還是做錯什麼事了?突然這麼殷勤?你要是從實招來我可以考慮從輕發落。」簡奕截住他又要往她碗裡添置菜的筷子說道。
夏景言靜靜地注視了她片刻才緩緩開口。
「沒有,你太瘦了,多吃點……乖。」
溫柔地語氣讓簡奕的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那說話的口氣,像極了……像極了以前的他……
「你……你是不是……?」簡奕看他看得失神,那一刻,她真的以為她的夏景言回來了。
「嗯?什麼?我知道我很好看,你也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吧?」可是下一秒他一開口就把她又打回了現實。
她想多了……他還是那個玩世不恭的夏景言……
「以後好好吃飯好好說話。」對著他說道,簡奕繼續低頭吃飯。
夏景言看著她,心中苦澀。
他現在還沒有做好面對她的準備,他也不知道當她知道他回來之後,又會改變什麼?
雖然自己失憶了兩年,雖然他痛恨著所發生的一切,但是他現在又很慶幸,慶幸在自己忘記所有的時候,老天還憐憫著他,將他的寶又送回到了他身邊,讓他再次愛上她,在他記起所有的時候,他第一個見到的也是她。
也許是冥冥中註定的劫數吧……
他不敢再奢求什麼了,沒有什麼比他們能在一起更讓他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