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言在醫院守了父親一夜。
他第一次看著父親安靜地躺在那裡,再也不似從前那般年輕,也不再意氣風發,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俊逸的臉頰上也多了皺紋,他的黑髮也慢慢夾雜了更多的銀絲。
那個從小在他眼裡無所不能的父親,終究還是老了……
他坐在那裡凝視著一切,突然就那樣地害怕,如果父親再也睜不開雙眼他要怎麼辦?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句話……
就像母親離開那樣,母親離世前等了他那麼久,那麼久……最終也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
驀地,自己肩上輕輕搭上了一隻手。
他回眸看到了哥哥站在自己身後。
「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我陪爸爸……」夏景葉望著病床上的父親聲音聽起來有些暗啞。
他很小就因為父母離異跟著母親,19歲那年母親在他眼前閉上眼睛,現在看著父親也這樣安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19歲的那種恐懼在他心底開始蔓延。
他害怕這一次又這樣失去父親。
想到自己昨天還跟父親爭執,讓他生氣,他才發現自己即使已經身為人父卻還是那麼的不懂事。
其實自己當初回到夏家是不甘心的吧,可是為了能得到以婕他什麼都忍了。
但是看著之前一直都很堅韌的父親這樣倒下,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再奢求了,只要他能醒過來,他再也不和他爭吵了,他會好好的當一個好兒子。
夏景言看著哥哥泛紅的雙眼心裡壓抑地很疼。
「哥……對不起……因為我……讓你們操心了。」他慢慢說出口。
夏景葉垂眸看他,原本落在弟弟肩上的手緩緩移到他的頭上。
就像他們還很小的時候,他輕輕撫著弟弟的頭一樣。
「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夏景葉的聲音有些哽咽,看著弟弟感情有些難以自控。
夏景言卻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積蓄在心裡的痛在哥哥溫暖的話中一觸即發。
「哥……我很害怕……我真的很怕爸爸就這麼走了……」他埋首在自己掌心中流著淚說道。
夏景葉看著這樣脆弱的弟弟眼角也流出濕潤。
「不會的,爸爸會醒過來的,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夏世榮躺在病床上依舊雙眼緊闔,床頭的心電圖在「嘀——嘀——」地響著。
這一個清晨,兄弟倆的心第一次靠的如此近。
***
夏景言在醫院一連待了很多天才被哥哥勸離。
夏景葉直接將自己的車鑰匙給了他,讓他開車回家好好休息。
夏景言在醫院一直守著父親晚上也沒睡好,看上去很是疲憊。
他開著車在街上疾馳而過,可是車開到一半還是不由自主地調轉了方向。
這麼多天……
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就算她說出那樣刻薄讓他心痛的話,他還是會掛念她。
仔細想想,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生她的氣。
在他失憶的時候,她受了那麼多委屈,後來又被井卉逼成那樣,她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那天不該那麼衝動就摔門離開的。
只要她還活著她的心就還在跳,心在跳就說明她還有知覺,那麼就算她已經不愛他了,只要他纏著她,她總會有感覺吧?
一天不行他就天天纏,天天不行他就無時無刻地纏,纏她一輩子,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這樣想著他加快了油門來到了簡奕家所在的公寓。
雙休她每天都會抱著他睡懶覺。
也許現在她還在睡覺……
輕輕打開門進去,一切還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夏景言打開她的房門走進去,卻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床上是整潔鋪著的被子。
他又去了書房和其他房間,都沒有找到她。
也許……去了事務所……
他自己對自己這麼說著又驅車來到「環宇」。
「先生,請問您找誰?」
夏景言來到「環宇」沒有理睬前台員的提問便要進去。
「先生,請問您找哪位律師?預約了嗎?」保安直接上前將他阻攔。
「環宇」是現今國內最大的律師事務所,所有的一切都有嚴格的規定。
「我找簡奕律師。」夏景言被攔住只得開口道。
「簡律師?簡律師上周已經辭職了,新聞上都是有關她離開『環宇』的報道,先生你不知道嗎?」
前台小姐一臉驚訝地說道,讓夏景言定在原地。
辭職……?
前台小姐這才仔細看到他的臉,好像……好像有點像vg的二少董啊,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豪門醜聞的受害者。
前台小姐看著看著就看走了神。
井氏的小姐莫不是腦子不正常?夏家二少怎麼看都比許氏的少董長得俊逸啊,怎麼帥的未婚夫不要居然跟別的男人風流,簡直是瘋了!
前台小姐越想越義憤填膺。
「北耀辰……我要見北耀辰!」下一秒夏景言開口說道。
***
北耀辰在會客室見到了夏景言。
看到他的時候也沒覺得奇怪反而很淡然。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來找我……比我預期的晚了一點。」北耀辰站在會客室門口一隻手插在褲袋難得的慵懶樣。
夏景言皺眉。
「簡奕去哪裡了?你知道對不對?」他沒功夫跟他繞圈子直入主題。
北耀辰失笑。
「這我還真不知道。」北耀辰搖頭。
「簡奕不見了你不是去該問你的未婚妻麼?怎麼現在跑到我這裡要人?我還很忙沒時間管你,好走不送。」北耀辰說完便準備走人。
夏景言快步追上伸出臂膀從他身後從他的頸脖處將他緊緊勾住。
「北耀辰,我也沒空和你打啞語,你要是知道趕緊告訴我!」夏景言只顧著質問他絲毫沒有注意到現在兩人的姿勢有多「親密」。
北耀辰看著這熟悉的姿勢心中一陣酸楚。
「夏景言……你已經恢復記憶的事情……還打算瞞多久?」這次換北耀辰反問。
夏景言呆滯。
這才發現自己阻止北耀辰離開的動作是兩人在大學裡玩鬧時的動作。
因為對方是北耀辰,因為那是曾經的習慣,所以他很自然地就做出這樣的舉動了。
他失神地放開桎梏住北耀辰的手。
北耀辰看著他心裡五味雜陳。
昔日的好友再次見面,卻似乎再也找不回當初的美好。
兩人無聲地對峙了很久,最終北耀辰嘆了口氣從褲袋中拿出一封信交到夏景言手中。
「簡奕在哪裡我真的不知道……她突然辭職突然消失,也讓我措手不及,這封信是她離開的時候讓我交給你的。」
耳邊傳來北耀辰的聲音,夏景言看著那個信封慢慢伸出雙手接過。
北耀辰的手輕輕落在夏景言的肩膀上。
「兩年前的事……我作為當事人也作為看客,一路看著所發生的一切,你們愛得太艱辛……但是作為朋友……如果你還當我是兄弟,我由衷地希望,這一次你不要再放手,簡奕為你付出的太多了,而她的心也再也走不進其他的男人……如果你真的愛她就不要錯過她,否則,我就再也不相信愛情了……」北耀辰說完便悄然離去。
只留下夏景言一個人站在會客室。
他指尖帶著略微的顫抖拆開那份信——
景言,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和電視裡那樣提起筆來給你寫離別信,不過這一次好像真的落俗了。
看慣了「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這種開頭我還是換個新鮮點的吧。
我不會寫東西就像我不會說話,總感覺,會顯得矯情,如果矯情了你也不要介意,我也難得這麼矯情一回。
其實那天我問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時候並不是問你井卉視頻外傳的事。
我只是在等你親口告訴我……你回來了,你什麼都記起來了。
可是,直到那個時候你還是沒有告訴我。
你很吃驚我是怎麼發現的對不對?
其實一開始你真的掩藏的很好,連我都沒有辨認出來,可是你忘了你本性是多麼溫柔的一個人,你看我的眼神跟從前越來越像,我無法不去質疑。
直到我那天在廚房切菜切到手指疼得交出來,你衝進來喚我——小奕……
這是你以前才會這樣叫我的,即便你隱藏的再好,情急之中你還是不經意地暴露了,而你忘了我是多麼敏感的一個人……
知道你回來了,我很驚喜,每次想哭還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可是景言……你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不願意親口對我說一聲——我回來了。
井卉視頻外傳的事我知道是你做的,因為你第一次去翻我電腦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所以……你是覺得我變了,變得和井卉一樣醜陋覺得我可怕了,才不願意和我相認麼?
其實現在的自己連我自己都覺得無比陌生。
每一次照鏡子看到這樣的自己我都覺得害怕。
我為了復仇已經將自己丟掉了,變成了自己曾經最厭惡的模樣。
當你恢復記憶親眼看著你的小奕變成如今這副樣子你也覺得害怕吧?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教育我要做一個正直的人,所以我衷愛法律,選擇當一名律師。
可是到最後……我卻為了復仇知法犯法,也做了傷天害理的事。
雖然報仇了,但是我覺得父親泉下有知也不會開心,因為他的女兒,也變成了可怕的劊子手。
景言,其實我很想很想回到兩年前。
你總是寵著我,把我寵無法無天,才會越來越任性最後竟然是我親手傷害了你。
你出車禍的時候一定很疼。
其實我也很疼,剛到法國的時候我不會法語,我是路痴,每一次都會迷路,你不在了我才發現自己很沒用。
有時候想你想的睡不著的時候我會突然去翻箱倒櫃,可是什麼都找不到。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都沒有什麼合照,我連看你的唯一希望都沒有了。
在法國兩年我織了好幾條圍巾,多的我都不得了,終於不再是「漁網」了,可是當我拿著精緻的圍巾收線的時候我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織「漁網」的快樂了。
我後來經常失眠,我一直在想,我每次都生氣都任性的時候你都會來哄我,可是這一次怎麼這麼久都不來哄我。
我就跟你賭氣,我賭你肯定會來找我。
可是兩年過去了你都沒來,我開始害怕了……開始害怕你是不是真的跟我生氣了。
我告訴自己偷偷回國去看你一眼,一眼就好,一眼就回來。
可是我那個時候才知道你在我走後出了車禍,你把我忘記了。
那個時候我覺得你忘了也好,反正我也沒心沒肺地把你扔下了,比起你忘了我總比你記恨我一輩子要好。
可是後來從以婕那裡得知一切真相,我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堅強。
我想去找你的,可是你爸爸找到我,說你現在沒有我過得很好讓我不要再打擾你。
我無力反抗,也不敢去喚起你的記憶,所以就想著就這樣也挺好,各自重新開始。
直到在以婕和你哥哥的婚禮上你作為伴郎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當你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那一天婚禮後,我一個人躲在化妝間哭花了妝。
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我們已經很幸福地在一起了對嗎?
有時候我恨過老天,可是有時候我也很慶幸,因為它還是把我送到了你身邊,你從許寅那裡救了我。
雖然是最寶貴的東西,但是只要是你我心甘情願。
其實在剛剛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一點也沒有覺得委屈,只要每天能夠看到你,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已經很滿足。
我錯就錯在當初不該這麼自私地占有你激怒了井卉,從而害了自己的父親。
你後來說愛我的時候是我在兩年後最開心的時候,我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這樣我就能和你多待一些時間。
可是,我還是要復仇,我父親的死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我的心頭,讓我每時每刻都難以忘卻。
我也一意孤行地去做了,也成功了。
而你會出手是我始料未及的,其實原本……我已經打算放過井卉了,應該是她僱人毀我容讓你得知了一切才激怒了你。
我之前也恨過你父親,他總是用他強大的權勢去威脅每一個人,可是,現在想想,他只不過是愛自己的兒子。
vg遲早都是你和你哥哥的,他保住vg終究是為了你們。
看到他那樣一動不動躺在病床上,看到你那麼傷心。
我知道……親情是至始至終割不斷的。
所以我還是自私地選擇離開了。
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
發生了這麼多之後,我希望還能找回最初的自己,也想讓自己的心在這嘈雜的世界裡歸於平靜。
就像你說的,我真的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未來,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終究註定不能在一起。
景言,這一次,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好不好?
就讓我們將那份愛深埋在心底。
如若可以,願來世許一場一見如故,眉目成書。
————簡奕
晶瑩的淚珠如斷了弦般打落在信紙上,慢慢浸濕。
黑色的筆墨被淚水浸染開始蘊開,上面的字都快要隨之消逝。
夏景言將紙上的液體倔強地抹開,再滴落再抹開,周而復始了幾次然後跌坐在身後的沙發上。
她什麼時候學著電視裡那些人那麼矯情地和他玩這套了。
他一點都沒覺得她的技術很高明!
俗!俗透了!
她以為最後寫那麼一句很文藝是不是?很有文化是不是?
他不屑欣賞!一點都不屑!
她以為他恢復記憶了就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夏景言了?
很抱歉,他失憶後的頑劣秉性還殘留在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