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樓上——
周明依舊待在此處。
他微閉著眼,讓自己儘量保持鎮定,在沉思中梳理著一切。
此番沒有按死老六,接下來又要用何手段?
讓周角那邊再擬一封老六通敵的說辭麼?
可若是沒有絕對的罪證,如何讓天子相信、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呢?
可要絕對的罪證,談何容易——怎麼著,也要周角這些人入朝做證,才能定一名皇子的罪吧?
「二皇兄那怎樣了?」他睜開眼問了一句。
「殿下,大事不好,二殿下帶著人往此處來了!」
恰有人,慌張上報。
「你說什麼!?」周明眼驀地睜圓,有些費解:「他帶人來此處?作甚!」
「曹正已死,天子有詔傳入曹府,准六皇子行事。」
「二皇子被徐岩結住,遭六皇子脅迫,便當著眾人將您賣了,說曹正與您也相交甚厚,此番事需問您才知道。」
「接著,他便替六皇子領路,帶著輿潮來尋您了!」
「老二混賬!」周明怒不可遏,舉步就要下望樓,左右慌忙攔住:「殿下,輿潮已堵到下方了!」
周明往下一看,人群浩浩蕩蕩,可不將望樓正門堵了個嚴實麼?
「怎麼辦?」一時間,周明自己也慌了神。
身邊有人急取來繩索,交到周明手裡:「殿下,從後方垂繩下去!」
繩索剛綁上,又有人指出問題:「殿下且解錦袍!」
下方,望樓樓梯口已出現人影。
「殿下快一些!」
錦袍解到一半,卻又讓繩索束住。
左右無奈,一番撕扯不動,便拔刀將外面的錦袍割碎,幾人簇擁著他懸繩而下。
等他將落地時,周徹身邊,徐岩瞧見了他,指著大聲問道:「懸繩而下、頭戴玉冠者,可是五皇子殿下!?」
唰的一下——
樓下的、在爬樓的,一時全看了過來。
周明徹底慌了神,讓隨從將自己玉冠扯下,顧不得亂發披散,人已跌坐在地。
有太學子大呼:「棄冠散發碎袍者,可是五皇子殿下?」
「殿下乃是皇嗣,天家體面所在,焉能如此?休得胡言!」
「是與不是,看過便知。」
「倘若真是殿下,何以心虛至此?」
「且住!」
人群蜂擁過來。
周明頭大如斗,拖著碎袍便奔。
不曾想腰間繩索還沒解開,忽地被拽翻在地。
左右急揮刀斷繩,將之扶起,又落了一隻靴。
周明不顧狼狽,掩面狂奔。
周漢在周徹身邊觀望,見此心中鬆了一口氣:還好,還有比自己更丟人的!
老五要是不跑,這模樣被截下來,那必然是當場發臭。
而且,輿潮的質問,他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
不過,現在也好不到哪去——望樓的看守被截住了。
害怕被發瘋的學生們當場打死,看守招了:方才狼狽逃走的,正是五皇子周明。
「他果是有問題的,不然何以披髮覆面而走?!」
「心中懷罪,故不敢面民!」
「當懲之!人若不懲,當天懲之!」
竟有人當場提議,衝進五皇子府邸,逮住老五問個清楚!
這聲音冒出沒多久,便有理智者反對。
「諸位,切不可逾越!聚眾沖皇嗣府邸,形同叛逆,可是死罪!」
沒能跟周漢一樣抓住周明現行,算是眾人最大的不平。
這種不平使得他們怒火更添,竟有人對周徹直接喊道:
「六皇子,您當為天下人討回這個公道!」
「不錯,您蒙受冤屈在先,如今那幕後人又遁走了,日後可不能放過他!」
「除惡務盡!勿縱逆臣!」
一時間,最大黑手的帽子,毫無疑問的扣在了老五頭上。
輿潮的迫切沒能施展,反而使報復心愈濃。
輿群最愚,輿群也最傷人,這話真是半點不摻假的。
一旦審判交給輿論,什麼細節、什麼程序、什麼尺度,他們是統統不顧的。
只要喜歡,功勞可以越吹越大,而後原地封神;
只要厭惡,罪惡便會無限擴大,恨不能千刀萬剮、叫他遺臭萬年!
周徹望著周明消失的巷子,眼底藏著一抹陰謀得逞的笑意。
笑的格外冰寒!
隨即,他轉頭盯上了周漢。
周漢渾身一顫。
他知道,這件事沒完。
廢黜二字,只怕遠遠滿足不了他!
他再次帶路,帶周徹去了下一處
——太學!
張微帶著許寧樓,第一時間逃回太學。
隨著消息鋪開,全城轟動,太學也不能例外。
未久,便有消息至:輿潮往太學方向來了!
留在太學的學子也騷動起來,看向幾人的目光開始變得詭異。
甚至有人在暗中指點,低聲說什麼邀功之言。
許寧樓渾身哆嗦:「我我命將休張兄,當如何?當如何啊!」
張微滿頭大汗。
他也早已慌神,哪還有主意?
「上經樓去。」
一名朱袍高冠老者走來,神情鎮定:「太學中人,還輪不著他人發落,不必憂心。」
兩人一見,登時大喜:「祭酒大人!」
太學祭酒朱桓,當世鴻儒,是整個太學所有學子的師長。
祭酒官職品級不高,卻極為尊榮:上位時,需天子親自來請,與天子共輿上任——表示天子與讀書人共治天下。
又因大多數官員都有太學求學經歷,可想而知,此人的威望有多高。
至於經樓,在本朝也意義特殊,為顯儒家地位,經樓被視為聖地,任何人未經祭酒允許,不得擅登。
「其餘人散去,不得聚眾。」
「吩咐守衛,今日封閉太學大門。」
朱桓揮了揮袖袍,滄桑的目光掃過附近的太學生:「不要有其他心思,安心回去讀書,有忤逆者,嚴懲不貸!」
在太學中,祭酒的威望是至高的。
沒有人敢質疑,連一絲議論聲都沒有,或遠或近處的學子躬身作揖,而後迅速退去。
「你們不能走!」
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一道突兀的身影闖入朱桓視線中。
擋在了張微和許寧樓面前。
他衣衫破碎,背著一袋剛領的祿米,一臉風霜難動的正氣。
「方才我已聽同學們說過了,外頭風聲變了。」
「你們原先鼓動輿潮,險些鑄成大錯。」
「是不知真相被人利用,還是明知真相蓄意為之,或包藏有其他禍心,都應交由廷尉府處置。」
說著,他又對朱桓道:「祭酒,你將他們藏上經樓,這是包庇之舉。」
將散去的人群猛地止住了腳步。
場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瞪大了眼,看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
朱桓慢慢轉過身來,望著這個破爛年輕人:「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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