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揣摩成年男子漢奧義的翁軍陷入了沉思,捧著一方青色小鼎的卿落歸來時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這才將手中之物推至游弋面前。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子夜時分焚香便可。」她伸出白皙的纖指自鼎內摸出一顆指蓋大小的玉色藥丸,「不過,恐怕你的道侶需要暫且迴避……這畢竟是魔道中物。」
「謝謝卿姑娘。」游弋接過手,努力嗅了嗅,聞見了一股好似春桃芳菲正盛時的曖昧甜香。他將小鼎仔細放入乾坤袋中收好,抬眸笑道:「卿姑娘可對東聖海的新小堂主感興趣?若不介意,我想以這位的消息換一張益於鎖仙陣的土地。」
卿落聞言面色不變,眸子卻亮了幾分。尋找這樣一塊築陣之地雖然費事,但終究不是什麼難事。而東聖海的那位則如何打探也不可知,卿落也曾猜測是下界之人,但再細的,藏於魔門的內賊也未能觸碰到。她稍穩心神,輕聲問道:「多少的消息?」
「……我是九重天上下,最為了解他的人。」
游君臨的前緣,游君臨的後果。前者書於書,後者由他引導。絕無哪位反派像他這般盡心盡力,卻不盡職盡責。
所以這句話游弋說的極為認真,更為誠懇。他的面上是和善的笑,說起話來嘴角微彎上揚,眸子裡更是稀疏明亮的光,但當這句緩慢又夾雜著幾分深意的話出口時,在座的所有人都察覺到幾分森冷。
起風了。
游弋將吹亂地髮絲撩開,側首目光幽幽地投向窗外。順著繁盛的街道向北,樓宇漸漸地疏離成一個個灰色的剪影,碧藍天穹深處,朦朧群影之間,隱約可見一座高山入雲,半山處殿堂樓閣匯聚。東聖海雖名中帶海,卻是個處於山間的霸主。
他選用了一個文藝的開頭。
「那是一年冬,第三重天細雪霏霏。游致勝站在冰凍天地之間,站在血氣瀰漫的屋外,給自己即將出生的兒子取了個名字。」
「游君臨。」
……
…………
唐芋忻站在高山腳,仰頭凝望東聖海群聚的樓殿。一張寬大的斗篷將她的殼子從頭到腳籠蓋,只有一身陰幽的魔息戾氣向外散布開來。
舔了舔唇,她把手肘後的一柄短劍重新綁實,一雙由興奮寒意浸透的眸子布滿血絲。
五日後,那位由師尊預言的天道之子便會出魔門歷練,到時——
她需要那位的血,那位的骨肉,那位的靈根……那位的天寵。
季仲卿離開第三重天的次日她才自唐芋弦之處聽聞。慌亂下唐芋忻騙了那傻妹妹一齊攀上了通天路,在四五重頭游離了許久。
唐芋弦被一位行走的醫修收為弟子,不知所蹤。她卻在一方山林間落入神秘傳承之地,在傳承魂魄的蠱惑下屠村證道而入魔,日夜苦修行惡,終以磅礴的戾氣反噬了原本藏養於她識海之中的魔修魂魄,修為扶搖直上,如今已是元嬰巔峰。
以她的資質,行至這步已是逆天,再往上只能奢望。本想就此去尋季仲卿,無論她痴情於的那人是否厭惡,只要她修為壓上一頭,便可殺了那游弋再做打算。誰知吞噬魂魄之時她卻得到了另一條訊息——天道之子出世,若是用奪運的秘法將天寵渡於己身,說不準便能輕易地登仙!
才會尋到此處來。
途中唐芋忻便打聽過,東聖海的聖王也不過渡劫境初期。她身具秘寶「寒流水」,只要借這秘寶定住魔門追殺之人一瞬就可以逃脫。
行魔多年,她本就不善的手段更是狠辣,更不用說賭徒心態。如今,只希望那位新任堂主,的確是個修為極低的廢柴吧。
*
傍晚,雲染赤霞,游弋與季仲卿二人重新回到小月樓。
今日的會談還算順利。游弋將游君臨的前緣潤色潤色賣了個乾淨,心情頗為痛快。後來卿落體貼地將空間留給了滿肚子話要問的翁軍,大個子耿直仔細地將這幾年他歷練的不畏艱難險阻複述了一遍,感謝了已然回歸鬼谷的蟬輕姑娘對他的照顧與教誨,並抱怨了一發因救了自己一命而使喚著他的卿落姑娘。
游弋對他的情商不抱希望,只能佯裝大義凜然地說了一句:魔修也講究知恩圖報啊。
翁軍覺得這話確實有幾分道理,最終答應暫時在從龍塔留滯下來。
溫馨美好的重逢氛圍與心頭大計終於開始實施的輕鬆感令游弋鬆懈了許多,這種鬆懈體現在與劍修搭建情感溝通橋樑的不盡心上。等游弋放飛自我愉悅了一路後,回到房內才後知後覺發覺劍修的氣場……有幾分嚇人。
季仲卿沒怎麼說話,回屋後只面色淡淡地像往日一般交代了幾句,看游弋提早將那方小鼎布置好,而後便盤膝打算修煉。游弋見他冷淡不由有些無措茫然,努力回顧今日所作所為——
一,他當著季仲卿的面和別的男人擁抱了。
二,不僅擁抱了,那下他釋放的魔氣還和那個男人纏纏綿綿了。
三,他身上現在還沾著一男一女兩人的氣息。
四,他親口承認了他對游君臨過分的了解和關注。
綜上所述……他完蛋了。
季仲卿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表達自身情感之人,也不會因為這些小事而像游弋一般作出興師問罪的舉動。但就是這樣稍微有些淡漠的相處,就已經讓游弋心慌了。
應該怎麼討好?
他還是少年人模樣的時候,自然是撒嬌便夠了,如今好歹是個成年人了。再這樣隨便會不會顯得……很沒誠意?
誠意?
游弋猶豫了一下,趁季仲卿還未入定,連忙掐了個手訣驅散了一身他人的氣息,乾乾淨淨地往人身上一撲——怕他磕著的劍修下意識睜眼把人護住,卻被得寸進尺的游弋環住脖頸。
游弋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主動在季仲卿的唇上輕輕抿了一下。
季仲卿只是盯著他看。
「大師兄,時間還早。」游弋放軟聲音蠱惑。
眼看劍修竟然無動於衷,游弋頓時覺得自己作為雙修草的尊嚴受到了打擊。為了維護自信修補感情,他忍著心頭冒著泡泡的一點羞澀又說:「幫我把髒了的衣服脫了好不好?」游弋蹭蹭對方的面頰,「我想……從內到外……都只有大師兄的味道。」
視野天旋地轉的時候,游弋覺得自己在魔物界的特殊地位終於得到了自家道侶的肯定。這種肯定非常火熱,非常有力道,帶著劍修鋒銳的一往無前的氣勢很快打碎了他的意識。兩瀑黑髮在並不寬闊的木床之上纏繞蜿延,被劍意浸染過的衣袍半碎著耷拉在床沿又很快被游弋無意識劃開的手臂掃過,季仲卿捉住那人妄想逃離似的手臂,像早前游弋所做的一般引領著兩人食指交扣,兩枚被屏蔽了意識的玉色指環觸碰在一起。
叮——
仿佛識海中浪潮褪去,游弋茫然地聚焦視線,看見季仲卿依舊平靜的面孔。
劍修冰涼的指尖拂過髮絲,動作里終於帶上了往日的溫柔繾綣。游弋側過臉蹭了蹭那人的掌心,開口時嗓音沙啞得異常:「心情好嗎?」
季仲卿將他扶起,游弋這才發現劍修已重新換上了一套顏色極素的衣衫,而且不搭話,語氣依舊淡淡的:「快子時了。」
「我做錯了,」游弋不依不饒,「你原諒我吧,好不好?」
情感上的小細節若不打理清楚,堆積著便會在後期爆發出令人不安的摧毀力來。游弋不願再鬧出不痛快來,給那些誰誰誰可乘之機。
——比如,他可是記著那一場心魔幻境的。第九重天與季仲卿並肩的未知女人一直是他心頭梗著的一根刺。
也許是游弋的表情太過誠懇,終於被打動的季仲卿替他理了狂亂的發,隨意道:「這樣也不錯。」
游弋:……?
「哪日再與他人糾纏,便回家好好洗到乾淨。」
這個洗字果真是意味深長。
游弋抖了抖,耳尖一瞬間紅透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游弋才終於有法子挪了挪酸得失覺的身子。子夜焚香,季仲卿無法作陪,索性乾脆地出了小月樓。
真元街月色傾灑,劍修隨意在人群中走過。到了境界的修士並不在意白日黑夜,此刻比起晝時景象,竟只是寬散了半點。
季仲卿漫無目的地走,心中想的卻是方才青年慵懶地偎在他懷中的模樣,他微有些失神,心中卻暖得發燙。
游弋。
這兩個字一筆一划,被劍修極為鄭重地刻進心底。
在他駐步的那一刻,人群之中潛伏許久的一位佩劍的修士忽然走到季仲卿的身前,以秘術穿音的同時深深一鞠躬:「季大公子,家主請您歸家。」
又說,「這九重天上下,能逼迫您的兩隻手數的過來。祖父雖愛胡鬧,但也不至於強行兌現了那約定——您怎麼能夠因為一張婚約就……這麼拋下季家負心地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