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黑了下來,但並沒有黑透。夕陽的餘光從山巔,從水邊,從屋舍間,拖曳著巨大的陰影,久久的流連在人間,不願離去。
院子裡,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藥味,間雜著廚房裡飄溢出來的飯菜的味道。五味雜陳,說不上難聞,但絕對算不上香甜。
秦代言在屋裡徘徊了一陣子,本想趁著天黑,偷偷溜去找錢列告密。但轉念一想,值此關鍵時刻,還是大方坦蕩一些,以免引起杜春風等人的疑心。
他出了門。
郁杭秋正在院子裡散步,眉心緊鎖,大約是糾心杜春風的病情,他看著秦代言走近,依舊陰著臉,但率先開了口:
「秦兄,你來的正好,林掌柜正欲去喊你用晚飯。」
秦代言湊近了兩步,迎著秋天的寒風,刻意打了一個哆嗦,說道:
「到了晚間,天氣竟然如此寒冷。我先前只顧著拉肚子,顧此失彼,忘了加件衣裳。好在客棧離江邊不遠,我現在去船上取,去去就回。」
郁杭秋似乎不疑有他,擺擺手說道:「趁著現在還有天光,秦兄早去早回,飯菜便替你留下一些。」
秦代言謝過,緊了緊衣服,出門而去。他的身後,緊接著便有一條人影跟了上去,赫然是跟蹤界的老前輩--師先生。
一路上,莫名的,他的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所以,他走的很小心,不時回頭朝後面看看,小心翼翼如同一個心虛的老賊。然而,師先生神出鬼沒的身手,又豈是道行低淺的秦代言所能發現的了的。
到了江邊,擔心被木叔夫妻撞見,他遠遠的繞了一截彎路,才來到錢列的船邊。
未及靠近,一陣陣歡聲笑語就隨風飄來,大多是漢子們粗俗的嗓音,但還是很容易能聽出,其中夾雜了些許女子的聲音,她們的聲音尖尖的,似乎正在吃吃的笑。
秦代言微微有些吃驚,然而,船上的都是官差,他們想要無法無天,又能如何?這些人,並不是他可以管的了的。
他上了船,推開艙門,一股酒味沖了出來,很是薰人。錢列頗為吃驚,放掉手中抱著的一個女子,站起身,說道:
「你怎的回來了?」
一時,整個船艙都靜了下來。
秦代言以手為扇,將酒氣驅趕走了一些,打了個手勢,小聲說道:
「班頭,請借一步說話。」
錢列情知事態有變,神情嚴肅了不少,倆人一前一後,走到船尾站定。秦代言不敢馬虎,長話短說,揀重要的橋段,將自己在客棧里聽來的事情大致上說了一遍。
錢列佇立在船尾,思忖片刻,仔細問明了「回頭客」的位置,說道:
「你辛苦了!且先回去繼續盯著,晚些時候,我便去那客棧的外頭,反正,你盯內部,我盯外部。」
秦代言見事已辦妥,便辭了錢列,一路疾行回到自己的客船,在木叔夫妻詫異的眼神中,自顧到船艙里收拾了一件秋衣披在身上,一言不發的又匆匆上岸趕往客棧。
郁杭秋他們早已吃過晚飯,林海仿佛一直在門口候著,見他回來,林海一邊叫他去廚房,告訴他飯菜熱在鍋里,一邊手腳迅速的關上了大門,看上去極其謹慎。
......
......
錢列送走秦代言,走回船艙,手下的弟兄們早已停止了歡娛,齊齊將目光投向了他。
看看眾人一副尚未盡興的模樣,他搖搖手,說道:
「沒甚大事,大傢伙接著鬧,只是莫要吃醉了。」
話雖是如此說,但接下來,錢列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隨便又吃了幾杯水酒,就歇了下來,只是看著其他人胡吃海喝,花天酒地。
直到天慢慢的黑透,他才悄悄的離席回到自己的船艙,換上一身夜行衣,找來一個心腹手下,細細的交待了一番,便一頭扎進了夜幕之中。
夜色深沉,整個鄢城陷入了一片黑暗,大多的百姓早已進入夢鄉,除了間或的幾聲狗吠,再無其他聲響。
秦代言和衣躺在床上,豎著耳朵,沒有一絲睏意,「回頭客」的院子裡,哪怕跑過一隻老鼠,他也聽得清清楚楚。
期間,他隱隱約約也聽到些動靜,感覺是有人在各屋間來回的走動,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堂而皇之的出門察看,他年輕時便加入了泰山宗,對於秘密組織的一些規矩頗為了解,尤其是夜深之後,沒有明確的命令,是切忌隨意走動的。
許多時候,好奇心不但會害死貓,同樣還會害死人。
他也曾嘗試著戳破窗戶紙向外窺看,可悄,挨個換了窗戶,卻發現每個窗戶都被樹木遮擋著,什麼也看不到。無奈,只得斂起精神,一心一意的聽著後門的響動。
也不知到了哪個時辰,秦代言已經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著了,傳來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他一頭坐起來,下了床,穿上鞋子就要去開門,突然,他想起自己是和衣而臥,如此急速的去開門,在旁人看來,便是極不正常的。
於是,他站在屋中,裝作剛從睡夢中醒來,語焉不清的問道:
「誰呀?這大半夜的。」
門外回了一聲,是林海,他說道:「客官,你家公子病情加重,請你速速過去,說有要事交待。」
這下,秦代言不敢再裝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口,拉開房門,急急說道:
「那趕緊走。」
林海不再言語,身子側了側,讓秦代言走在前頭,自己則默默的跟在後面。
經過客棧後門的時候,秦代言心裡微微一動,停了腳步,說道:
「敢問林掌柜,今晚我家公子約好的客人可否來了?」
林海沉默了一小會兒,大約是覺得將這件事並不是一件了不起的秘密,便如實說道:「至今未來。」
秦代言心裡突突跳了幾下,暗忖:原來那人並沒有依約而來。如今杜春風病重,半夜三更的要見自己,恐怕是撐不過今夜了。
迎接泰山宗宗主是件大事,他身邊只有一個郁杭秋,孤掌難鳴,想著也不是太放心,自己好歹也是宗里的弟兄,可能是要把這件事情一併交待於他們。
想到此處,他心裡一陣狂喜,腳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許。
杜春風的病房裡點著油燈,但門窗卻都關的死死的。
秦代言到了門口,舉手輕輕叩門,裡面傳出了郁杭秋的聲音:
「門沒鎖,推進了吧!」
他依言推開了門,一隻腳剛剛邁過門檻,另一隻腳尚在門外,抬頭一看,頓時,如同五雷轟頂,傻在了當場。
只見房間正中的空地上,擺著一張太師椅,杜春風正襟危坐神釆奕奕,一雙俊眼怒目圓睜,哪裡有什麼病重不治的模樣。
郁杭秋站在邊上,笑吟吟的盯著他,但是,連傻子都看得出來,這是在不折不扣的嘲笑他。
「糟了!中計了!」
秦代言暗呼道,身子一提,便欲退出門去,可惜,這個時候,哪裡還輪得到他發飆,跟在他身後的林海雙掌齊出,在他背上猛力一推。同時,門外兩側的陰影里又竄出幾條漢子,正是雷衡與他的手下。
眾人轟隆一聲,呼擁而上,仿佛攆著一條喪家之犬,將秦代言拎進屋內,按在地上,堵上了嘴。
杜春風令郁杭秋將門重新關上,冷冷的盯著癱倒在地上的秦代言,語氣森冷,透出一股濃濃的殺氣,說道:
「將這吃裡扒外的畜生給我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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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