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主,阿楓剛剛來了信,說宮主一會兒就回來了。」阿碎捧著一隻鴿子,興沖沖地從書房門口邁進來,一邊走一邊急匆匆地脫掉沾著雪的斗笠,扔給一邊的越桃。
越桃把斗笠靠在牆角,抽出一張帕子擦手上的碎雪水珠:「阿碎,你小心些,雪抖乾淨咯,別弄到少宮主書卷上。」
我把手裡的狼毫筆擱到硯台上,合上手裡批註了一半的書,笑道:「越桃,不要欺負阿碎。不過可算回來了,這些日子遷址的事都攛騰到我一個人身上,你說我一個九歲的孩子,爹爹做什麼為難我?」
越桃笑著說:「哪裡就為難少宮主了?都是一些簡單的情報,還不都是烏長老幫著處理的麼。」
阿碎把鴿子放到一邊,將鴿子帶來的簡短書信呈遞給我,然後乖順地站在一旁捂著凍紅的手,說:「少宮主,阿楓說了,宮主這回還帶了個小孩子回來。一年前宮主和夫人不是去江南了一趟麼,夫人那時在江南生下一個女孩,就是咱們二小姐,隨即夫人大失血去了,二小姐也身子極弱,大夫都說是個活不起來的病苗子。宮主只能把二小姐放在江南的一個道觀里,用修道人的香火清氣勉強養著。宮主這次繞道去看了看,沒成想二小姐病已好了,就接了回來。」
&爹怎麼沒和我說過這件事?」我疑道。
阿碎回道:「宮主怕少宮主知道了傷心,本來少宮主當時就因為夫人離世難過好久,這二小姐也是個生死未卜的命,要是告訴了您,讓您心裡牽掛著,回頭卻又有個萬一……」
&就是說,我還有個妹妹?」我不禁笑了起來。父親這些年常常奔波在外,不知在尋找什麼東西,雲宮裡基本就只有我一個,如今多了個妹妹,絕對是件大好事,「父親是準備回來以後再開啟祖傳風水盤來測得妹妹的名字麼?」
&阿楓說,宮主回來路上已順便取了名字,名叫風雅。」
&麼隨便啊……」我忍不住皺了皺眉,記得父親曾親口告訴我,我們家族的人,起名千萬不可大意,字輩需得嚴謹,名字更是要由祖先傳下來的那塊風水盤來開天眼測算,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如今父親卻忽視了他自己十分看重的規矩,倒也是稀奇。
越桃在一旁倒是神采奕奕:「少宮主,這難道不是意味著宮主還是更喜歡您嘛,當初您的『風情』二字,宮主可整整算了三天三夜才定的。如今宮主對二小姐的名字之事不如您當初上心,是好事啊,說明這雲宮之主的位子,穩穩還是咱們少宮主的!」
&你存著那點彎彎繞繞的小心思。」我聽了雖不以為然,心裡卻難免還是有點歡喜的,「我們家到這一代,本就只剩我一個人,現在多一個後人亦是好事。」
說話間,又有一少年自房門處進來,於門口脫身上的裘袍,阿碎見了,喜道:「小楓,你們這麼快就回來了?是不是鴿子飛得慢了,我還以為你們下午才到。」
阿楓卻沒搭理他,裘袍還沒來得及脫完,就朝我喊:「少宮主,宮主叫你去後殿一趟。」
&什麼急事麼?爹爹不休息休息,就要見我?」
阿楓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這就過去。」
.
我裹緊了身上的狐裘,慢吞吞地朝後殿走去,阿碎在我身後幫我撐著傘擋雪,也一言不發。路途中,我不禁四處張望這周圍的亭台樓閣,想到不久後就要搬離這裡,心裡又是一陣複雜情緒。
自出生起,父親好像就一直帶著我到處遷址,一個地方所待時日不會超過兩年,仿佛在躲避什麼人,他也不肯告訴我。可有一點很奇怪,不論我們遷到哪裡,父親都堅持派遣人手在兗州修建自己的陵墓,已經有好多年了,他年紀也不大,不知為何如此著急修自己的墓。近幾年,父親更是詭異地頻繁外出,每一次外出都要帶走雲宮的大部分下屬,他在迫切地找什麼東西。我問什麼他都不答,只是經常囑咐我,如果有人問起你的名字,就說你姓風,叫風情,千萬千萬,不能提起你真正的姓——
第五。
是的,雖然所有人都稱呼我為少宮主,或是直呼我風情,但我真正的名字卻不是風情。我真正的名字,是第五風情。
父親常說,這是一個禁忌的姓氏,如果讓別人知道你姓第五,他們會想方設法殺了你,剝你的皮,喝你的血,連塊完整的肉都不會給你留下。我小時候以為他是在嚇唬我,可逐年累月地增長著年歲,我便親眼看見過一次有人殺上門來,不問好歹,先屠我雲宮中人,好像在殺一群十惡不赦的妖魔,手起刀落,就是利索的血淋淋一條人命。那時我便多少明白,父親的話,並非危言聳聽,或許我與父親的身份確實是個危險的存在。
思來想去之間,已到了後殿門口,阿碎收了傘守在門口,我脫下身上的白狐裘,抖抖上面的碎雪,推開了後殿大門。
屋內光線很暗,只在一張檀木桌上點了兩柄燭台。父親負手站在桌前,桌子上則坐了一個小孩兒,短短的雙腿搭在桌邊,身上裹著一層厚厚的絨毯,毯子上卻貼滿了用血畫成的黃符紙。見我進來,小孩用滴溜溜的圓眼珠緊緊盯著我,目光中滿是好奇與迷茫。
&情,過來。」父親的聲音很虛弱,聽上去倒像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爹,你怎麼了?」我忙跑過去,抓住他寬大的袖子。
&沒事,」父親摸了摸我的頭,在桌子邊尋了張椅子坐下,「今日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託付給你。」
&爹請說。」
父親抬手,手掌輕輕擱在桌子上被縛滿符文的小孩身上:「阿楓應告訴過你,這是你的妹妹,風雅。前陣子才接到她,她身體不好,我剛剛為她開了一個陣,所以損耗了些元氣……我們這個地方已經很危險了,必須儘快遷址去兗州,那些人快要找到這裡了,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風情,你能不能幫爹照顧好風雅?」
我忙點頭:「當然了,不用爹特意吩咐,我也會仔細照顧妹妹的。」
&說的不是這樣的照顧,」父親捂著嘴咳了幾聲,又瞥向風雅,目光中緩緩流淌著一股子不舍,「我要你用生命去照顧她。若有朝一日她陷入危險,你就算捨去自己安危,也要護她周全,能做到嗎?」
我有些不解:「爹,妹妹的命,難道比我重要嗎?」
&是我們第五家唯一的希望,」父親轉而盯向我,眼神含著一抹逼迫意味,「答應爹,用你的一生守護她,永遠不要讓她離開你身邊,不論用什麼手段,都要牢牢拴死她。」
父親的語氣太過堅決,一時竟讓我覺得,他交付給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世代相傳的,價值連城的珍寶。
&在做很危險的事,每一次都不知道是不是一趟有去無回的行程,可我必須去做,這是我們第五家族的宿命。若我有一日遭遇不測,風情,你就要扛起所有的宿命。」父親的目光又游離到風雅身上,「而她,就是你的宿命。」
父親的話我聽不太懂,繞來繞去,如同亂麻,可有一點我聽懂了,他要把我和這個小女孩綁在一起,而期限,是足足一輩子的光陰。
&
&後面的祠堂,跪在你列祖列宗前面,我要聽你指天為誓。」爹又咳了幾聲,但很快站起來,抱起風雅,拉著我走向供奉著列祖牌位的祠堂。
我以前總是很怕這個祠堂,我不知道其他人家的祠堂是什麼樣子,但我家的祠堂中,供奉了整整七大排的靈位。明明我家祖上如此昌盛,我們第五家現在卻只有我和爹爹兩口人,實在太過詭譎。
那些靈位上名字分字輩各異,姓氏卻十分統一,九成九都是姓第五,頗為違和的是,最頂端有幾個靈位上姓卻為第一,第四,和第八。
父親看著那些靈位,目光變得虛無起來:「列祖列宗啊……」
我還沒跪,他倒先抱著風雅跪於蒲墊上,深深拜下去,語氣泄出濃濃的悔恨:「後人不孝,怕護不住了。」
護不住什麼呢?
我還未想明白,父親便直起了身子,叫我過去在他身邊跪下,並把小小的風雅交到我懷裡。我聽從父親的囑託,挑出袖箭割破指尖,將我的血塗在懷中小孩的額頭,肅聲起誓:「先祖在上,我第五風情在此歃血為誓,此生但一日尚存,定以命守護第五風雅,至死至老,下窮黃泉,如若違背,蒼天不佑!」
風雅一臉天真,她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只是抬起頭,在我的臉上水膩膩地舔了舔,然後沒心沒肺地咯咯笑起來。她笑得開心時,唇邊有深深的梨渦,一漾一漾的。她長大後,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女子。
父親撫摸著我的頭髮,深深嘆了口氣:「風情,為父為祖,真的愧對你啊。」
&雖然我不知道這一切都為了什麼,但你要我這麼做,一定有原因。」
&不知什麼時候會客死異鄉,風情,如果我死了,你記得去兗州那座我修了許多年的陵墓中,尋找一個雕刻了狴犴紋樣的青銅盒,所有一切原委,都在裡面。」
我點了點頭,認真記下父親的話。
&風雅去你那裡吧,記住,最多兩個月,兩個月之內如果我沒有回來,就必須帶著風雅遷去兗州。」
&你又去哪?」
&要去找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如果爹命大,就親自帶回來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