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戰的最終結果,是明軍斬首五千俘敵三千,兩萬南下清軍只剩下一萬兩千人向北潰敗。
剩下就是追殺了。
不但明軍騎兵,就連那些倒戈的騎兵,甚至沂州城外高一功的順軍騎兵都被調來,加入對清軍的追殺,他們必須追著潰逃的清軍讓這些傢伙沒空進入莒州,畢竟清軍進城後難免會殺人泄憤,而這場追擊的終點是穆陵關。這個時代將山東一分為二的這片廣袤山區,主要就是兩條通道,一條自青州南下穆陵關入魯南,一條自濟南南下越泰山向魯西,封住這兩條通道就等於事實上與多爾袞中分山東……
楊慶要的就是中分山東。
楊慶目前沒有足夠的兵力和財力繼續向北擴張,尤其是山東士紳普遍歡迎多爾袞的情況下。
畢竟他在南邊還有一處戰場。
而黃得功在上游還得警戒金聲桓可能的南下,根據錦衣衛情報,多爾袞已經派出了使者,想以楚王來拉攏金聲桓。這個傢伙會不會接受取決於第一軍能不能守住河南,如果第一軍和袁宗第沒守住黃河,那金聲桓降清是必然的,而第一軍和袁宗第需要面對多鐸的十萬清軍主力和蒙古軍。另外雲南土司叛亂,以遵桂王為旗號攻昆明,秦奶奶和沐天波已經要求楊慶派兵救援……
楊慶可以滿意了。
他終於利用桂王引蛇出洞了。
但北方的劇變卻又讓這個引蛇出洞計劃成了作繭自縛,不得不說這真就很尷尬了。
就在騎兵追擊的同時,吳國貴帶著五千顆建奴人頭,返回沂州城外堆起京觀點燃烈火,然後又毫不客氣地將俘虜的兩千清軍傷兵統統斬首在沂州城下。就在當天晚上沂州城內發生兵變,柏永馥部下的幾個主要將領合謀殺了柏永馥,然後打開城門向吳國貴投降,沂州之戰就這樣以明軍全勝落幕。緊接著吳國貴和高一功分兵平定沂州所屬各縣,而這時候沿運河進軍的第五軍和騎兵軍,也已經奪取泰安,隨著高一功部下自萊蕪到達泰安州,大明完全光復魯西和魯南,清軍只剩下了最後一個據點……
東平州。
「又回來了!」
高得捷看著前方東平城,回味著上次在妓院夜戰二女的往事說道。
當然,這裡不是現代東平。
這個時代的東平州城是現代的州城鎮,同樣這個時代這裡也不是現代一個無足掛齒的小鎮,事實上這裡是整個大運河的心臟,號稱運河之心的戴村壩就在東平。這座攔河壩逼迫汶河溢出增加運河水量,然後使得大運河越過南旺水脊,沒有這裡那一連串複雜的水利設施,大運河在這裡是無法繼續通行的。
當然,這不是清軍死守的原因。
他們死守這裡只是因為他們沒趕在明軍前面搶到濟寧。
「城裡有人出來了。」
他身旁的薛去疾說道。
他倆雖然平級,都是統制,而且楊慶也沒說誰領導誰,但薛去疾很自覺地退居副手,誰都知道高得捷可是忠勇侯最親信的打手,就沖孔興清被千刀萬剮時候的血淚控訴,薛去疾也能猜到孔家滅門案是誰幹的。
高得捷收回那點唏噓,然後看著數十名耆老鄉賢走出東平城。
一隊明軍上前把他們押過來。
「爾等欲何為?」
高得捷問道。
「高將軍別來無恙?」
一個老傢伙卑躬屈膝地媚笑。
「我認識你嗎?」
高得捷意外地說。
「老朽當日在曲阜城外曾一睹將軍之風采。」
那老傢伙說道。
「啊,你沒被踩傷吧?」
高得捷說道。
「僥倖,僥倖!」
當初曲阜仰聖門外鐵騎逐群賢的群賢之一尷尬地說。
「咱們也算故人,有什麼事直說。」
高得捷說道。
「高將軍,大清之入關非是為與大明爭天下,乃是攝政王聞得闖逆南下欲侵江南故而搗其後背,以救江南之危而已,此等亂臣賊子非大明一家之敵,實乃天下之共敵,自當人人得爾誅之。明清雖交戰多年,但此時攝政王不計前嫌,拯大明於危難,若非大清兵馬南下,那李自成如何肯解揚州之圍?此乃大清助大明也,不知南京諸公為何反以為罪,竟與闖逆聯合而攻大清?」
那老鄉賢說道。
「那要這麼說此時我們北上了,多爾袞就該滾回遼東去,為何又賴在北京不走呢?」
高得捷說道。
「這個,大明自棄北方,北方百姓無所依靠,為闖逆荼毒,不得不求救於大清,大清南下護佑北方百姓實乃順天應人,既非奪之大明,又何來賴在北京之說?但大清絕對無意與大明為敵,大清只取闖逆之地,大清願與大明以淮河為界永為兄弟之邦。」
那鄉賢說道。
「也就是說你們請他來的?」
高得捷說道。
「攝政王實乃應北方百姓所請。」
那鄉賢說道。
高得捷滿意地點了點頭。
「把這些漢奸統統砍了,瑪的,身為大明臣民,卻跑去邀請異族占據大明的土地,這不算漢奸算什麼?大明律謀叛者十惡不赦,還敢自己主動出來送死,還把叛國罪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高得捷鄙夷地說道。
「將軍,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那老鄉賢看著湧向自己的士兵驚恐地尖叫著。
他身旁那些鄉賢一片驚恐尖叫。
「來使?你們算什麼來使,不過是一群自己投案的漢奸賣國賊。」
高得捷冷笑道。
那些士兵緊接著把這些自己來找死的傢伙,拖到了城牆上可以看見的地方,在他們的哭嚎聲中,毫不客氣地砍下了腦袋……
「諸位,看到了吧?」
城牆上原大明工部侍郎,現在大清的漕運總督劉余佑,看著這一幕義憤填膺地說道:「江南早已是奸臣當道閹黨橫行,那楊慶兇殘暴虐,荼毒江南,殺勛貴,滅宗室,誅功臣,乃至把持朝政穢亂後gong,此等逆臣縱然江南百姓都忍無可忍,明之宗室都不得不起兵討逆。我等若落入他的手中,恐怕衍聖公慘劇重演,唯有我大清皇帝,攝政王才是聖主明君,才是真正天命之主,今日就是我等效仿那張巡許遠名垂青史的日子。我東平吏民萬眾一心,為大清堅守此城,攝政王親率十萬大軍已經南下,不出半月當與諸公凱歌高奏,共沐大清皇恩同享大清太平盛世!」
「我等誓死為大清保衛此城!」
一名官員振臂高喊。
那些耆老鄉賢,文官士子緊接著一片義憤填膺地吼聲,在他們的吼聲中,劉余佑和率領五千清軍搶先進入東平的正黃旗滿洲固山何洛會互相看了看,同時露出一絲笑容。
但也就在同時,刺耳的呼嘯劃破空氣。
下一刻一個箭垛粉碎。
在炮彈擊打中,碎磚如霰彈般向後橫掃,最近的幾個耆老鄉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打得血肉飛濺,緊接著更多呼嘯洶湧而至,數十枚炮彈不停在城牆上,人群中,甚至頭頂的城樓上落下。碎磚飛射,木石墜落,血肉飛濺中城頭一片慘叫,那些原本滿腔豪情的忠義之士瞬間一片狼藉,然後城牆上那些強行抓壯丁的守城士兵一片尖叫,很快就有人不顧一切地向著城牆下跑去。
「臨陣脫逃者斬!」
何洛會憤怒地咆哮著。
但這沒什麼用。
儘管他有所準備在城牆下布置了清軍當督戰隊,但問題是兵力太少。
山東清軍主力是巴哈納。
他們的目標是徐州,但徐州連同周圍是高一功五萬順軍主力防守,多爾袞當然沒指望就兩三萬清軍能夠攻破,必須得先救出柏永馥,得到了後者的號稱十萬大軍後才有希望。何洛會沿運河而進只是牽制,他只是來調動起魯西士紳的信心然後收集這些烏合之眾,再帶著他們當炮灰南下與巴哈納合兵攻徐州。但他沒想到楊慶居然編出一個快速突擊的騎兵軍,他才剛到東平,高得捷就奪取了濟寧和兗州。
結果他只能在剛剛進入魯西就面對明軍精銳軍團了。
至於多爾袞十萬大軍……
那是騙人的。
但這是善意的謊言,畢竟守住東平皆大歡喜,那些士紳就不用面對已經被妖魔化的楊慶了,他也的確得到了士紳的支持,然而……
老百姓不管這個啊!
老百姓哪有心情跟著他們做張巡許遠啊!他們又不是沒見過楊慶,他們又不是沒見過高得捷,上次崇禎南下時候,這些人可是在東平住過。人家逛窯子給錢,不吃霸王餐,也不搶東西不調戲婦女,和一進城就什麼壞事都乾的清軍相比,這些人好像才是真正的王師吧?
之前被逼著上城牆就已經很有怨氣了,現在對面一開炮,這邊還不跑就是傻子了!
督戰隊?
就五千清軍如何督十幾里城牆?
整個城牆上被強征的三萬壯丁隨著炮彈落下,在瞬間就一鬨而散,順著一條條登城的馬道,就像傾瀉直下的洪水般沖開督戰的清軍,甚至把他們踩在腳下,然後又直接消失在城內的街巷。
何洛會欲哭無淚地看著轉眼間空蕩蕩的城牆上,就像一個田裡種了假種子絕收的老農般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