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夾雜著殺意往山林深處吹去,枝椏搖晃著,細雨飄搖,當紅芒光束升起時,山的那頭也有人要開始動作了。
黑虎亢奮的噴著粗氣,坐於背上的顧鐵心揉了揉虎首,咧嘴笑說:「無膽鼠輩,連正面一戰都不敢,死不足惜。」
話音一落,自顧自騎著黑虎奔入山林中,她身後,不計其數的虎豹騎緊隨其後,一頭頭虎騎扎進山道極速奔行起來,踩踏大地,尖刺如林。
細雨漫飄,數不清的人在往一個方向聚集。
漆黑的皮毛如同浪潮將山林籠罩,漸漸昏黃的天空中,一隻野雁北歸正飛向山中水潭。
忽然,奔涌過來的虎群讓它驚顫,在空中顫抖著扑打翅膀改變方向,而威壓過來的殺意讓林中鳥群飛出群山,圍繞在上空不敢歸巢。
它們的視線里,下方,一隊二百多人的隊伍此刻停下腳步,所有人不約而同屏住呼吸,抓緊了自己手中兵器。
一根白色的羽毛從天上伴隨著風雨飄落下來掉到眾人腳邊,墨羽看了眼,拔出腰間的水寒劍。
「影衛追蹤到我們了...」
他說著,不安地盯著隊伍前方還要行進的路,在那頭,一股濃烈凶煞之氣正在快速逼近。
張頌沒多大驚訝,他仍舊平靜,張口說:「速度之快超乎預料,也許無名城已經勢危,但是,這批糧草也一定要給城裡的兄弟們帶去...」
黝黑的長棍被老人握在手裡,他猛的吸了口氣,閉眼再睜開。
霎時間,已經風燭殘年的老人此時此刻爆出駭人神氣,一瞬間好似年輕了三十多歲。
「我們打通去路,剩下的便交給你們墨家了...」
張頌說著,他身後剩餘的武師們都齊齊看向墨羽,眼神里包含太多東西,有不甘,恐懼,害怕和決然。
或許曾經加入朝廷是為了混一口飯吃,亦或者拼一把搏個富貴,平步青雲,貴人相助出現最多的不過是說書嘴裡。
他們無權無勢,空有一身氣力,想要做人上人就只能拿命去換,而眼下,他們已經沒退路了。
更不屑於反叛投降,學武有些小成和名氣的人,大多都有一根傲骨。
「定不負所托!」
一場即將到來的鏖戰前,所有人都已經想到了自己今後的命運。
山道各處,馬蹄與虎嘯正在疾馳,巨大的震動代表著難以計數的敵軍正在朝他們奔行過來。
「走!」
張頌大喝一聲跑在前頭,隊伍開始繼續奔行,武師們分散開來將墨家弟子護在中間,一有機會,便讓墨羽帶著他們駕住木流牛獸衝刺出去。
春眠細雨潤無聲,道道飛箭陡然劃破長空擊潰這份寧靜。
噹噹當三聲下來,走在後方的墨家弟子被嚇了一跳,當他們回頭時,便看到允白蝶不知何時拔劍幫他們擋下了背後飛來的箭矢。
來不及說出感謝的,只見允白蝶那好看的眉頭皺起。
在她視線的盡頭處,一名騎著戰馬,身披銀白鎧甲,身軀曼妙的女將頭戴面盔,縷縷白纓飛揚,手提長槍,帶著一騎當千的氣勢奔殺而來。
亂了,要亂了,沖在前頭的張頌已發現後方不對,嘶聲高吼,「跑,衝出去!!」
他面前,顧鐵心的身影也從側翼的山路上陡然殺出,一頭頭漆黑的猛虎蜂擁過來,虎嘯聲震開這迷濛細雨,令人禁不住心神發顫。
三股交合的人就像深不見底的黑洞,拿著人命逐漸開始不停填充,消耗。
血的味道在黑虎撲殺掉第一名武師時就徹底打開了隘口,再也收不住。
大地在許多馬蹄踐踏之下發出沉悶的轟隆聲,張頌沒有遲疑,不斷反覆高喊著衝出去的字眼,武師們不敢遲疑或是戀戰,死死跟緊隊伍往前奔走。
後方騎兵緊追的圍殺當中,有武師無法脫身,哪怕身懷武藝,在軍陣圍剿下雙拳難敵四手。
同伴跟上隊伍離去,離群的野馬,註定要成為猛獸的嘴中肉,長槍挑破肚腹,撕裂的疼痛讓武師面目扭曲。
那名挑著武師奔行的騎兵雙手緊握長槍,串著武師,腸子臟腑在衝刺下不斷從肚子裡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給敵人帶去無盡恐懼。
而後,屍體被騎士甩落進人群里,試圖營造更大的恐懼。
騎著戰馬的白燭葵無人能敵,長槍橫掃下有萬人不敵的威勢,橫貫八方,奔騰下的戰馬在不斷加速,掃劈之下,無人敢與之交鋒。
鋒利的槍頭割草般在人堆攪出血花,一路往前頭的張頌捅刺過去。
後方的騎兵將張頌帶領的隊伍衝散一些,但在墨羽的指揮下,墨家弟子們默契地凝聚到一起。
水寒劍拂過綿延細雨,化作無數冰針串扎進後方奔殺過來的騎兵身上,頓時,人仰馬翻,雙方的慘叫在持續著,而此時,張頌與白燭葵交手了。
黝黑的長棍擦破空氣,猛然間的出手砸擊在馬頭上,馬兒痛苦悲鳴,白燭葵翻落下馬穩落在地。
斜長的槍桿彎曲曲折,槍頭晃動,上邊的白纓隨風而動,用的是一招橫掃六合,以慣性用巧發力,兵戈鐵馬的軍勢壓殺令時間仿佛都要凝滯下來。
似曾相識的這招讓張頌神情一震,黝黑的棍子宛如游龍,好似用的不是長棍,而是杆同體漆黑的長槍。
他繞過有萬軍之力的槍頭,身形立定前傾,雙手下壓在迅猛的攻勢當中一棍便將白燭葵的橫掃六合生生截住按在地里動彈不得。
而後年邁的老人身子繼續前傾,腳尖一擰,右腳迴旋,腳跟踢向白燭葵腦袋。
白燭葵不急不緩,身子低下,躲過這腿後下壓槍桿按在膝蓋,一手握住槍尾猛然一壓,前手上抬。
使的是槍法中常見的挑,輕鬆躲開張頌攻勢反將他掀飛出去。
張頌後退幾步把長棍插進土裡,暗自穩住發抖的雙手,他詢問說:「這招是誰教你的?」
「我爺爺。」
戴著面盔,看不到白燭葵表情,她立在原地,長槍指著張頌隨時準備出招。
張頌眼裡有淚花閃爍,連點點頭,放聲大笑道:「好,好啊!原來是我想岔了,來吧,讓我領教領教你的槍術到底如何!」
山道之中,交鋒起來的人群里墨羽帶人撕開一道口子,帶領墨家弟子衝到了邊緣地帶。
張頌咬住白燭葵勾住了騎兵的衝鋒,百餘武師,抱團之下勉強發揮出原有優勢,硬是在山路上殺出一條血路護著墨家人朝山下奔行。
顧鐵心騎著黑虎衝殺而至,她獰笑著,一出手便摘掉一顆墨家弟子的腦袋。
她提著人頭撲向墨羽,猙獰笑說:「來殺了我,否則一個都走不了!」
電光火石間,一柄快劍斬切過來,速度之快,令顧鐵心都變了臉色,隨後她興奮的喃喃開口。
「真正的高手...」
丟掉頭顱的瞬間,黑紅氣息在顧鐵心手上燃燒,迅速向劈斬過來的快劍抓去,然而,只聽見數道精鐵劈斬的聲響,顧鐵心手中落空。
剎那時刻,允白蝶就已經劈斬了顧鐵心十幾劍隨後抽劍脫離,哪怕是金剛不壞的極強肉身之下,手上仍舊傳來隱隱痛感。
「快些走,莫要停留。」
允白蝶落到墨羽身邊催促著,她知曉墨羽和顧鐵心的差距,若不攔下這手,恐怕顧鐵心一招就能要了墨羽的命。
墨羽不敢遲疑快速從允白蝶身邊跳過,繼續帶著墨家弟子眾人駕著木流牛首朝外部突圍。
幾千人對兩百人的絞殺速度很快,然而,武師們拼死拖住秦兵與不斷撲咬的猛虎,有墨羽引領,終於還是衝出了前方虎豹騎的包圍。
顧鐵心不理會快要跑掉的人,而是高興地盯著允白蝶,雙手指骨咔咔作響,黑紅氣息肉眼可見,那之中隱藏的,是極度扭曲的魔佛雙功。
「金剛不壞,魔武生殺拳,魔佛同修,你拿到了八部奇才?」允白蝶手裡的無名劍斜指地面,細雨飄來,沾上不少水珠。
顧鐵心舔了舔嘴邊的血,臉上的猙獰稍顯詫異,而後道:「我只拿到了其中一卷,但是足夠了,如今我只想殺了剩餘七人,你知道八部奇才的存在,那你是不是其中之一呢?」
允白蝶沐浴在細雨之下,眼前浮現出那個姑娘的身影,她一顰一笑,苦練武學追求的不過是守身護道罷了。
她輕笑一聲,搖頭說:「天書秘聞江湖少有人知,我僥倖聽聞一二,但是背離武道的東西,我從不屑於追求。」
「能殺人就行,理那麼多做什麼...」
顧鐵心獰笑著狂奔過去,空門大開,完全不在乎自己已經被劍意籠罩,無堅不摧的肉身撞入劍光里。
緊接著一道道錚然之聲響起,劍鋒劈斬到顧鐵心身上,戳破她的鎧甲卻傷不了她分毫。
黑紅氣息在手上凝聚,兇悍的直接朝允白蝶抓了過去,後者攪動風雲,身子後傾躲過這手,單手持劍刺向顧鐵心腰眼殘穴。
又是叮的一聲,好似劈在了精鐵之上,劍刃難入分寸。
顧鐵心沒有任何章法可言,一手落空再接一手,抓出去的手往下橫掃想要抓住允白蝶的衣領,可後者並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借著極快的速度退開,同時劍芒閃爍,顧鐵心前壓過去,右手一痛的同時左手已經轟出一掌,強勁的掌風直接將允白蝶身後十幾人給拍得粉碎化作團團血霧爆在空氣中。
顧鐵心抖了抖拳頭,發現自己右手上竟然出現了一道不大的傷口,血珠正緩緩滾落著,她有些疑惑,然而一笑:「六十,真是好快的劍。」
允白蝶就那樣站在顧鐵心十步之外,握著劍並不說話,饒是金光不壞之軀,她還是用劍硬生生在顧鐵心同一個部位瞬間劈砍了六十次。
內氣傳達的速度遠遠慢於她的斬擊速度,只要在瞬間抓住穴道運輸內氣時的一絲空隙就能將其擊傷,也是唯一解。
於是顧鐵心才有了手上那道傷口。
顧鐵心露出一絲鄭重,並非八部奇才之一能在瞬間判斷對方武學並將其擊傷,判斷,反應和選擇早已非普通高手武師能比。
能讓她看重的人極少,眼前這位名叫允白蝶的女子,現在便算是一個了。
就當允白蝶握緊無名想要出手時,一道好看的身影握著利劍踩著隨風步越過秦兵飄然而來。
她身影有些疲憊,不過雙目有神,站在允白蝶身前盯著對面的顧鐵心,厲聲道:「可能她不是你的對手,但要是加上我呢?」
李幼白擲地有聲,她身姿挺立著,握住劍柄的手和雙眸里的那絲決斷異常堅定。
哪怕面對顧鐵心那壓迫力十足的氣勢,李幼白還是選擇了站在允白蝶身前。
「幼白...她很危險,你趕緊跟著墨家的人離開。」
當允白蝶再次看到李幼白時,心中有話難言,她很後悔前兩次的狠心離別,那時的她只想著為爹娘為村民報仇。
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又何曾不想念對方,那份和諧的寧靜是自己一度追求過的東西,她既放不下當年仇怨,又何曾放下過李幼白。
李幼白盯著對面的顧鐵心看了會,搖頭站到允白蝶旁邊,道:「不,這次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要與我分開了好麼?」
允白蝶聽著這些話語,心中一動,一股暖流蔓延全身,她握住劍,點頭道:「好,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她看向對面的顧鐵心,劍意開始快速凝集,就在這時,顧鐵心面色突然一變,隨後身上的殺意在陡然升高。
她視線里,李幼白竟一劍刺入允白蝶後心死穴,然後迅速抽了出來,一絲血線都沒有帶出,可見利刃之輕薄鋒利。
在場之人無不呆愣的看著這一幕,那邊,張頌緩緩倒在血泊里。
漸漸渙散的瞳孔看著執意要跟隨自己過來的徒弟,有懊悔與難過,在那之中,還有對過往的釋然。
白燭葵立住長槍,面盔後的聲音蘊含著擔憂,張口道:「影兒,過來。」
李幼白持著利劍慢慢後退,會後在所有人的眼前變回原本模樣,隱藏在斗篷里的面容無法看清。
影麒麟感受到顧鐵心直逼過來的壓殺,它迅速飄到白燭葵身後。
喊殺聲此時此刻隨著張頌身死,允白蝶被刺開始安靜,雨還在飄著,相同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眾人眼中。
她穿著好看的白色旗袍,青絲飛揚,很年輕漂亮的姑娘,踩著繡花鞋喘息著背著兩把長劍跑來。
手裡舉著一塊將牌,大聲道:「停手吧,我有這個,無名城破了,北方大軍兵敗,你們秦國勝了,放過我們吧...」
秦軍騎士看了眼白燭葵,得到應允,走過去拿走將牌送到白燭葵跟前,看到上邊雕刻的紋路,知曉這是當年秦軍收買韓國內應時發下的承諾。
她看向顧鐵心,心中原本的決定在此時發生改變,回頭朝影麒麟看去,對方對於李幼白的話給予肯定。
它是安插在無名城中的內應,有它出面,說明無名城是真的滅了,至於北方大軍,那必定是意料中的事。
沒過多久,雨開始大了,白燭葵收起將牌,部隊在重新整裝,活下來的武師們滿是不可置信,卻也不敢再對秦軍動刀。
顧鐵心深深看了允白蝶一眼,眼底閃過惋惜與憤怒,冷哼一聲騎上黑虎不知跑到哪去了。
瓢潑的雨里,李幼白跑到允白蝶跟前,兩人對視片刻,允白蝶溫柔一笑,伸手去撩了一下對方額前散亂的髮絲。
李幼白吸了吸鼻子,說:「你還好麼。」
「好,我很好...」
允白蝶有些無力,勉強笑了一下,然後張開雙臂說:「你能背我回去嗎?就像當初我背著你一樣。」
李幼白看著允白蝶的臉色並沒有變化,心中安定,轉過身去脫去雙劍讓允白蝶伏在了自己背上。
她也不去管旁邊的武師,就那樣背著允白蝶往裕豐縣的方向走去。
「我給的丹藥你都吃了麼,那都是很名貴的藥材,世上除了我別人應該沒有了。」穿著旗袍的姑娘有些得意。
允白蝶靠在李幼白肩頭,鼻尖埋在秀髮里,聞著對方身上清幽的異香,聲音有些發顫,強撐著,嘴裡一出一鮮活的紅,笑說:「都吃了...」
「我們回去裕豐縣去,我還要找你學武,今後這裡是不會打仗了,我們要好好地活著。」
允白蝶半睜著眼眸,視線模糊起來,她哼笑一聲:「幼白,我不會死在這路上吧?」
同樣是自己說過的話,李幼白笑了笑,回說:「你家在哪,要是死了我一定會送你屍體回去。」
過得一會,李幼白看著這雨簾,心中莫名輕鬆,好像韓國敗了反倒讓她舒心,不用打仗,再也不會有人流離失所,她想開醫館,想傳達自己的理念,想要救下更多苦命的人。
她想著,笑出聲來,「白娘,我想在縣裡開一家醫館,你覺得怎麼樣?」
「不知道秦國怎樣,會不會在縣裡興辦學堂,或許我能當個不錯的醫師先生...」
「白娘...」
李幼白感受著背後的溫度,猛然間,她停下腳步轉身將藍衣的女子抱在懷裡。
對方閉著眼,不知何時,自己手上已全是血跡,被雨水沖刷著冰冷無比難以感受溫度。
允白蝶輕微喘息著,眼帘下那雙劍意縱橫的雙眸在逐漸熄滅,看著慌亂無神不能自己的姑娘,朱唇輕輕勾勒起弧度。
「幼白...」
她儘量平緩著呼吸,顫抖的手抬起將一朵極美的野花舉到李幼白面前,而後慢慢放進李幼白的髮絲里,「我果然...成不了英雄...從前沒能救下爹娘...現在也救不了大家...」
李幼白張著嘴巴不斷搖頭,說不出話,沖天的金流沖入雲霄將兩人籠罩在無盡的金色流光里。
但仍然改變不了漸漸流逝消弭在天地之間的氣機。
允白蝶死死握住李幼白的手,隨著丹田內氣不斷湧出匯流過去她的聲音也越發微弱。
「別...忘記我們的約定...你一定要代替我看到真正的太平盛世...」
李幼白咬緊牙關,可發燙的淚珠還是滾落掉到允白蝶臉上,往日幕幕而過,到得此時終究要畫上句號。
「騙子...你是個騙子...」
她哭泣著把頭埋在允白蝶冰冷的懷裡,對方最後輕柔地把她抱住,算是對自己狠心離別的歉意。
雨幕還在持續,允白蝶慢慢閉上眼睛,再睜開,她站在滿是花海的山坡上,那日艷陽高照,風一來,吹起一陣花浪。
和諧寧靜的村子就在眼前,她扭頭看去,爹娘正彎腰在山頭踩著藥花,她自己手裡提著籃子。
「爹!娘!」
某一刻,她開心地笑起來朝著兩位年邁的老人奔去,身影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了這片茫茫天地之間。
第十一年五月初,韓國兵敗,秦軍攻入中州城,韓王戰死於宮中,一眾皇室願降,最後也在牢中暴斃,無人倖免。
改朝換代,換官換人,推行新法,打壓儒學,以法家嚴治天下,改革寫新,歷經三年,一個全新的王朝在這片土地上如同烈日冉冉升起。
只是,再也尋不見當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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