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主安好,見信如當面,近日南昌、豫章兩地,果如幫主所言,又現搶米事件。官倉廣場外,如今饑民雲集,多是兩地城中居民……」
一份從南昌來的信,到了之後,王角念給了郭威、彭顏料、廖十兩等人聽。
起先跟著過來開會的「斧頭幫」眾人,只覺得這就是他們老幫主馮延魯的「家書」,只是聽著聽著,就不對味兒了。
因為信中描述的景象,實在是太過惡劣。
王角還在那裡念叨著信中的內容,然而會議室中的人,這些連長營長還有教導員、指導員們,都是沒忍住,在底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豫章縣縣長房成虎下令緊急管制,豫章縣警察局局長長孫平調動警力,鎮壓搶米百姓,六日共計死傷一百餘人,如今……」
「啊?!長孫平!!」
「長孫瞬!長孫平是你的叔叔!!你看看……」
「放你媽的狗屁!他跟我只是一個堂,是族叔!不是親叔叔!」
「你們姓長孫的,果然信不過!」
「娘賣癟個東西!你再話一遍!」
那個叫長孫瞬的年輕「斧頭幫」成員,此刻穿著一身粗布軍裝,雙目圓睜,用方言吼出了聲,他下意識的動作,竟然是去摸腰間。
王角停頓了讀信,瞄了一眼後,沒有說話,只是旁邊郭威直接拍桌子吼道:「長孫瞬!你他娘的剛才想幹啥!」
「我……」
「還有你!魏峰!你公開場合誹謗戰友,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團長,我只是……」
「住口!」
郭威猛地站了起來,「糾察隊!人呢?!死了嗎?!把這兩個丟人現眼的東西,給我帶下去!關一天緊閉!讓你們好好冷靜冷靜!」
「團長!委員!我……」
之前出言嘲諷的魏峰,慚愧地低下了頭,羞臊地瞄了一眼長孫瞬,「對不起,是我說話欠考慮了,沒過腦子。對不起……」
「哼!」
長孫瞬冷哼一聲,沒有搭理魏峰,但是他同樣不敢去看以前的朋友,大家都是從「斧頭幫」出來的,知根知底。
豫章縣警察局局長長孫平是他什麼人,都是清清楚楚。
放在以前,長孫瞬都不會給人生氣、罵娘,有人搶官倉的米,鎮壓就鎮壓了,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幫人討薪,那是有人不守規矩。
搶官倉,這是自己不守規矩,被鎮壓,合情合理。
然而在安仁鎮呆了幾個月,他已經明白過來,這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毫無道理。
「南昌、豫章一帶的情況,發生了變化。」
王角將手中的信紙折好,重新塞回信封裡頭的時候,他接著說道,「我們在安仁鎮這裡,說要為民請命,一切都是相當順利的,當然還是有不順利的地方,也有一些極其反動的力量,時刻準備著反撲,但問題,都是不大的。」
「我們在這裡,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即便是耒陽縣那裡,多少也是有一些沾親帶故的老地主,想要配合攸縣、茶陵縣兩個方向來的反動武裝,但因為耒陽縣警察局局長黃圖的緣故,還是沒有那麼大意願的。原因呢,有兩個。」
「一嘛,自然是怕死,家大業大的,跟我們這裡的泥腿子拼個你死我活,不划算。」
「二嘛,牆頭草,兩邊倒。攸縣、茶陵縣要是能夠把我們的力量消滅,那麼,耒陽縣的那些官老爺們,也就會默許本地的義勇,過來跟攸縣、茶陵縣一起配合,主要是分一杯羹。站隊嘛,永遠是站在贏家那裡,才能通吃,對不對?」
喝了一口茶,王角接著又道:「但我們要是把攸縣、茶陵縣的反動武裝擊退、擊潰甚至是擊垮,那情況又是不一樣了,耒陽縣這裡,就會委託黃圖這個警察局的局長,過來拉拉家常,說說好話。說不定,耒陽縣的老地主們,主動就開始減租減息,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不管如何,能夠讓耒陽縣這樣一級的力量,都要小心翼翼,還是因為實力。我們現在幾千條槍,還有一些炮,又有不少米麵糧油,總是能崩掉敵人幾顆大牙的。」
「可離開了這裡,那就不一樣了。安仁鎮本地的佃戶們,是很有改變生存狀況意願的,我一再說的,道理很簡單,他們的勞動權,原本是掌握在反動軍官的手中,現在拿回來了,這是大好事,自然幹勁十足。他們的生存權,如今也改善了,甚至只要夏糧收起來,說不定還能有一些余錢剩米,那娶妻生子這樣的大事,也能擺在日程上。」
剛才會議室中的糟糕氣氛,原本的嘈雜,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明明王角年紀不大,可不知道為什麼,鬍子拉碴還不減氣質的王角,如今開口說話,總能讓他們這些人豎起耳朵認真聽。
「我們在這裡的狀況,除了骨幹們有理想有衝勁之外,最重要的一點,本地支持我們的力量,同樣有理想,也有幹勁。老百姓是如此急切地想要改變自己的生存環境,想要依靠自己的勞動,改善生活,所以才選擇了支持我們,這個道理,你們已經明白了的。」
「但是在豫章、南昌,這個情況,就不太一樣了。」
捧著茶杯,王角看著「斧頭幫」出身的軍官們,認真地說道,「南昌和安仁,天差地別,那裡的城市人口非常多,或許超過一半的人口,都是城鎮人口,鄉村山村的人口,比重不高。畢竟,那是全國性的大城市,幾百年的發展,不是說說的。」
「所以,如果說你們想著,我們在安仁鎮這裡的一切,直接複製過去,我看,是要出大問題,更要出大亂子的。」
王角見「斧頭幫」的人一臉焦急,仿佛要開口爭辯的樣子,抬手壓了壓,示意他們不要慌,然後道,「在南昌、豫章這樣工業、手工業、服務業相對發達的地方,依託類似安仁鎮這裡的鄉村力量,或許能成事,但我看成功很難。」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南昌、豫章兩個地方的鄉村,並不閉塞,正相反,因為道路暢通,比湘東這裡的基礎設施要好,所以兩個地方的鄉村,是城市的一部分,而不是分離的,不是二元對立的。那裡的鄉村,農民有沒有?有。佃戶多不多?我看就未必多了。」
言罷,王角又道,「即便有佃戶……嚴格點說,應該是僱農,這些僱農,與其說是農民,倒不如說是工人。整個鄉村的產出,不是自產自銷,而是豫章、南昌兩個發達城市全部吸收,甚至還有可能在兩個城市進行二次加工,然後通過鄱陽湖、揚子江,運往更發達的州縣去。」
「那末,同志們,這樣的佃戶,這樣的僱農,除非他們失業,否則,不太可能鐵了心來跟我們走。而掌握土地的那些鄉村士紳,他們或許本身就在城市中,就有個一官半職,又或者,是城市中這個行會那個行當的管事人。」
話說到這裡,原本有些打著「學得文武藝」,然後回老家大展拳腳的「斧頭幫」精英們,陡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倘若他們真要是想要回老家「為民請命」,安仁鎮這裡的經驗,可以借鑑,但卻不能完全照搬。
於是,有人沒忍住,終於舉起手然後大聲問道:「委員,那麼,我們如果要在南昌、豫章,也要打開局面,該怎麼做呢?」
「是啊,怎麼做呢?」
王角笑了笑,點著頭,也跟著說了一句,「同志們,你們也可以想一想嘛,集思廣益,大家一起想辦法,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
坐在一旁的郭威,心頭突然蹦躂出來一個念頭:他媽的,糟了啊,干挺攸縣、茶陵兩個方向的豬頭之後,這肯定是需要一個緩衝區,到時候,南昌那邊肯定要用人,秦蒻蘭豈不是正好立功?
想到這裡,郭威整張臉都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