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秦琅設宴招待洛陽來的玉堂使陳令孜一行。
因此時是國喪期間,所以宴會也非常簡單,沒有歌舞助興,也沒有酒肉,以茶代酒,席上也是以海鮮蔬菜為主。
招待地點在呂宋王宮。
相比起充滿稜角帶有戰爭巨獸猙獰氣息的呂宋騎士堡,呂宋王宮則讓陳令孜感受到熟悉甚至是舒適的感覺,這是由世祖在位時下旨由將作監、工部、少府監等一起奉旨敕建的,比照洛陽東宮而建。
就連王宮的三座大殿的殿名,和四座宮門,都是由世祖皇帝欽定的。
前殿承運殿,中殿圓殿,後殿為存心殿,四門則是南端禮門,北廣智門,東體仁門,西遵義門,按照仁義禮智的古訓而定,目的就在於使藩王身居府城之中,而能睹名思義,不忘屏藩帝室的重任。
甚至,不僅呂宋王城是這樣的,李胤時期敕旨分封各地的宗藩,都是統一規格、統一形制,殿名、宮名也都統一。
所以呂宋王城,其實在大唐四邊有許多同樣的存在。
具體上,可能按得勢程度,或所封藩地方的富裕情況,而又有調整,比如呂宋王城其實就是要高於正常標準,是按東宮標準建的,甚至有些用料上可能還更足,圈地更大。
而有些地方比較窮,朝廷也不願意多貼錢,於是可能磚牆就成了夯土牆,宮殿的材料可能也有所減配,甚至城池大小都可能縮小一些。
有些可能更僅是修了個大的框架,城牆、宮殿等建好後,剩下的門窗家具,甚至是地磚假山樹木這些,就得藩王自己添置裝修了。
呂宋王宮在陳令孜看來,比洛陽東宮要大,城牆不僅城門是磚砌的,其餘城牆段也都是包磚,護城河都更寬,更別說那高大的箭樓,城門樓了。
廣場鋪著磚,殿頂是青色琉璃瓦。
細節之處,更顯大氣,用料也更講究,宮城裡的假山園林一草一木,也都非常精緻。
「朝廷已經開始跟大食等議和,中台的裴匡政為會盟大使······」陳令孜告訴秦琅,朝廷已經決定停止西征,跟昭武、吐火羅以及大食議和。
秦琅剝著一隻在青蟹,動作不疾不徐,甚至都不需要使用工具,就能把一隻大青蟹的肉都給剔下來。
他對於朝廷新改的官名覺得彆扭的很。
尚書省改成了中台,左僕射改成了左匡政。
更彆扭的還是中書省改成東台,結果中書令卻是右相。大唐建立以來,一直都是以左為尊,而按古人的傳統,左也是東,比如江左便稱江東,隴右也叫隴西。
中書省改成東台,那你中書令應當是左相啊。
結果卻非要叫右相,彆扭不?
然後還是以右相為尊,東台右相,怎麼聽怎麼彆扭,至於說把六部全改成司某部,然後每部下面的其它三司也都強迫性的改成某某司,湊成二十四司。
比如說兵部好好的就給改成了司戎,然後兵部司改為司戎司,職方司改成了司城司,駕部司改成了司輿司,庫部司改成司庫司。
六部二十四司原來的名字都挺不錯,一目了然,現在一眼望去二十四個司某司,看的眼花繚亂,更加有些一頭霧水。
三省改成了東台西台中台,然後鳳閣鸞台是轉運司和樞密院?翰林院成了玉堂,御史台成了憲台,秘書省成了蘭台,宣徽院成了麟台監。
這誰聯繫的上。
國子監改司成館、少府監改內務府、太府寺改外務府、鴻臚寺改同文寺、大理寺改詳刑寺······
什麼亂七八糟玩意啊,李曌改完就駕崩了。
然後現在新皇即位,也沒改回去,估計理由可能也是父死三年不改其道的意思了。
甚至現在還又恢復了李胤時設立的宦官掌權,翰林院使、宣徽院使、樞密院使,甚至還又恢復了護軍中尉,雖暫時只恢復了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其它十軍還沒恢復。
可這一步步,宦官確實是重又掌權,雖只是奉旨辦事,但只要有了實權,就不可小視,尤其是這宦官們還是完全對標外朝的中樞各衙,軍財政都有涉及,這早晚要出大問題的。
李胤當年設立這些,讓宦官掌權,是用自己的家奴來削宰相們的權,進一步加強自己的皇權,他向來自負,認為自己有能力控制的住這些宦官家奴。
而李曌臨死前恢復這些,無疑是因為兒子太過年幼,皇后年輕,怕將來寡母孤兒被欺負,所以重新恢復內朝,讓宦官家奴們來幫皇后出頭露面,在外行走。
想法初衷是好的,也有一定的實際作用。
可問題是,權力的野獸放出牢籠後,將來想再關回去可就不容易了。
現在皇帝才三歲,等到他能親政,順利的話也差不多得二十年了,經過二十年掌權,宦官們控制的內朝會穩固下來,到時他們豈會輕易的拱手讓權?
大唐後期宦官專政,甚至隨意廢立天子,弒殺天子,憑什麼?
就憑宦官控制內朝,甚至執掌了禁軍,軍政大權在握,這本屬於天子的大權,完全可以壓制外朝的宰相,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廢立的能力。
秦琅對於遠在西域的戰事不太關心,因為他知道不管是對於大唐還是對於大食來說,西域的戰爭對雙方來說,都有些鞭長莫及,尤其是中間還有吐火羅、昭武諸國夾在中間,雙方想直接擼起袖子決戰,都還有些早。
大唐在天山南北還有西突厥人要收拾,而對剛結束內戰不遠的大食國來說,他們也必定還沒有完全的結束內亂,甚至是在裏海南岸的低地平原,還有許多小國家,這些曾經被薩珊帝國征服,然後授封的王公們,現在依然憑著南面的山脈之險,拒絕臣服大食。
之前大食內戰之前,就已經出兵多次,但幾乎都無功而返。歷史上,裏海南岸的諸國,跟大食打了幾十年,打打停停,直到波斯薩珊滅亡的七十多年後,裏海南岸平原的諸王公們,才算最終都歸附了大食。
除了裏海南岸,還有高原東南地區的錫斯坦、卑路支斯坦地區的那些偏僻山地部落的酋長們,也還沒臣服於大食。
之前波斯皇帝東逃,就曾經跑到卑路支的山地去,想要以此為抵抗據點,結果最後那些山地部落酋長們卻聯合起來把皇帝干跑了。
他們向來桀驁不馴,非常不滿波斯皇帝在他們的地盤上各種加徵稅賦,然後還要征他們的青壯男丁去打仗,偏偏還很無能的打不贏。
酋長們趕跑皇帝後,也不理睬大食人的招安,他們繼續抱團跟大食人干,反正想從他們那裡徵稅沒門,想拉壯丁更不可能。
他們要聯合自治。
先前大唐控制著呼羅珊地區的時候,曾經去招撫過這些人,這些人也一樣不理會大唐的招安,反正他們誰也不想拜,就想自己當老大。
可以說,正是有這樣的有利條件,大食現在其實沒有什麼能力東進北上擴張,他們連波斯高原南北兩塊地區都還沒搞定呢。
只是之前李胤作死,搞的整個西域都反唐,讓大食人覺得機會來臨,尤其是西突厥人主動找上門,邀請他們東進北上一起對抗大唐時,他們當然也不願意錯過這機會。
只是戰爭並不順利。
大食人徵召了許多兵馬,耗費了許多錢糧,跑去河中打仗,結果錫斯坦的唐軍據點疾陵城一直沒攻下,呼羅珊北部的木鹿鎮也久攻不得。
更別說大宛、碎葉了。
最後在怛羅斯是騎虎難下。
結果隨著大唐出奇不意的翻越雪山進入大宛盆地,解了大宛軍鎮之圍,還順勢一波把拔汗那國給滅了,徹底的占據了富饒而又有天險的大宛盆地後,粟特各國的菊花就暴露在大宛唐軍的攻擊範圍內。
而怛羅斯的大食軍也面臨著被南北夾擊的風險。
等到唐軍又出一支奇兵,翻越崑崙、蔥嶺,連滅了那雪山高原上的勃律等諸國,沿著冰川河谷都探頭到吐火羅邊緣,這下仗就更難打了。
這個時候大唐主動提出要議和休兵。
大食人也就借坡下驢。
雖然他們也知道,錯過這次機會,不能趁勢擊敗唐軍,將他們趕出西域,下次就更難了。
但事實上他們就是已經失敗了,突騎施和葛邏祿都已經大敗遠遁,天山南北的西突厥諸部,已經無法再威脅西域唐軍。
唐軍穩固了碎葉、大宛軍鎮後,已經把防線推進到了河中地區,特別是大宛盆地被唐軍全部拿下後,其實整個河中地區,已經成了唐軍嘴中的一塊肥肉。
大食人已經沒法爭奪了,就算想保粟特人,都難。
再說,大食人為什麼要費力去保粟特人?
本來這就是一次賭博投機,現在機會沒了,那就趕緊撤吧。
再對峙下去,等夏季一到,唐軍二三十萬大軍,到時要是三路出兵,那大食這支遠征軍團,可能就想撤都跑不及,要被唐軍包餃子吞掉。
這次本是大好機會,但說到底還是大食人預判失誤,他們沒料到唐軍遠在萬里之外的疾陵城、木鹿城這樣的遙遠據點要塞,居然能這麼堅固,久攻不下。
碎葉和大宛、伊麗等軍鎮,也在西突厥人、粟特人、吐火羅人的突襲圍攻之下,久攻不下。
打來打去,除了一開始坑了郭孝恪,殲滅了三千安西唐騎,以及幾千西域僕從軍外,並沒有任何真正的勝利。
唐軍肯議和,他們是求之不得。
粟特人現在不想議和,他們想拉著吐火羅、大食人繼續打,最好是把可薩人也招來,但誰願意為他們火中取粟?
西域局勢對唐軍更有利,朝廷這個時候要緩一緩,先議和休兵,秦琅也不反對,把拳頭收一收,也是為了下一次打出更有力的拳頭嘛。
「天后讓奴婢請問太師,對西域戰事,有何建議?」
「我支持天后與兩府宰執的決策,如果到時需要呂宋出兵助陣,呂宋定積極響應。」秦琅抽出一條鮮嫩的蟹腿棒,放進蘸料里一邊蘸一邊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