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武將都是老狐狸,年紀越老越狡詐。他們熟讀兵書,精通韜略,李家父子能打下這偌大的江山,離不開這些老將用兵的本事。
武將都是忠心的,當年李世民一聲招呼,當世名將們血里來火里去,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助李世民奪取玄武門。可武將同時也是梗直的,當李世民下令杖責錚臣魏徵時,牛進達終於站出來了。
杖責一位六十歲的老人,牛進達忍不下去。
「陛下且慢!」
李世民布滿血絲的暴怒目光冷冷瞪著牛進達:「卿欲何言耶?」
牛進達也瞪起了眼睛,毫不畏懼地直視李世民:「老牛是個粗人,朝堂國事不甚了了,可老牛不明白,我大唐立國二十餘年,何時開始竟有以言獲罪者?」
李世民怒道:「金殿辱罵君上,豈止於勸諫?朕若不懲,帝王威嚴何存?天下人皆視朕為可笞可罵之人,爾等便滿意了?」
殿內群臣紛紛道:「臣等不敢。」
牛進達卻犯了牛脾氣,眼睛瞪得越來越大,往前踏了一步,大聲道:「建大明宮本是惡政,魏徵哪裡錯了?」
李世民指著牛進達,厲聲道:「牛進達!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直斥國政!」
牛進達使勁一拍胸脯,怒道:「老牛無膽,老牛肚裡只裝了關中百萬民心!」
君臣徹底鬧崩,朝班中,程咬金,李績等人滿面鐵青,李靖垂瞼默然不語,侯君集神情冷漠,房喬渾身直顫,猶豫許久,正待出班,卻被人拽住了衣袖一角,扭頭一看。原來是長孫無忌,長孫無忌面無表情,卻非常隱秘地輕輕搖了搖頭。
房喬無聲一嘆,終究還是沒能踏出那一步。
殿下群臣各種反應。李世民一一看在眼裡,怒視牛進達片刻,忽然道:「來人,摘去牛進達梁冠,剝去官衣。亂棍驅趕出宮,回府閉門思過!」
殿外武士進來,很不客氣地將牛進達梁冠和官袍剝去,而且果真執棍將牛進達打出殿外,牛進達曾任武衛大將軍,統領宮中禁衛,太極宮的禁軍將士皆曾是他的麾下,人走威猶存,亂棍打在牛進打身上聽著啪啪作響,實則力道並不重。只是這種羞辱卻令牛進達氣得差點吐出血來。
牛進達被打出殿外,殿內頓時鴉雀無聲,李世民神情冷肅環視群臣,冷冷道:「還有誰言『惡政』者?盡可出班暢言。」
群臣被氣勢所嚇,盡皆不敢出聲。
李世民的目光有意無意在殿內幾名文臣身上掃過,見他們沒有站出來的意思,臉上的冷笑不由更甚。
「如此,戶部明日再撥錢糧,向河東道,河北道。江南道徵調民夫三十萬,盡遣入長安,工部尚書閻立德主理,營建大明宮。勿使懈怠!」
牛進達被罷職驅趕出宮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長安。遠在太平村的李素也得到了消息。
李素震驚萬分,他沒想到建大明宮的事如今竟鬧得這麼大,君臣之間的關係僵冷到這般地步了麼?牛進達和程咬金,秦瓊他們一樣都是從龍功臣,當年都是王世充的麾下,也同時反水而投李世民。可以說是當初還是秦王的李世民最早的班底,如此功臣,說錯了什麼話都不該如此羞辱他啊。
李素很不解,前世史書里的李世民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一生功過各幾分且不提,至少李世民應該是寬容大度,胸襟如海的帝王,否則也不會治下這般錦繡江山,可是如今的李世民為何完全變了個人似的,那麼的狂妄狹隘,剛愎自用,難道因為震天雷的出現,而令李世民覺得天下無敵,所以肆無忌憚了?
打死李素都不相信,震天雷會有這麼大的作用。
揣著滿肚子的疑問,李素急匆匆進了城,直奔牛府而去。
牛進達是他的長輩,對他有提攜之恩,而且他的冠禮還是牛進達主持的,有了這層關係,便等於是他的親子侄了,長輩有難,李素無法視若不見。
…………
牛府也在朱雀大街上,不過位置比較偏遠,位於朱雀大街最南端,離太極宮最遠,離鬧市坊間最近,地理位置不算很好,朝臣里一些侍郎和郎中的府邸都比牛府好上許多。
李素牽著馬走到牛府大門前,大門有些簡陋,但作為郡公,該有的排場還是有的,暴怒的李世民總算留了一手,只罷了牛進達的官,卻沒有削去他的爵位。
門口兩排部曲雁形而立,李素剛走到門前空地上,牛府一位老門房踮著腳跑過來見禮。
「老爺說了,遵陛下旨意閉門思過,不見任何外客。」門房笑得很和善,語氣里的拒絕味道卻不容置疑。
李素也算是牛府的常客了,以往任何新奇東西,白酒啊,香水啊,綠菜啊,給程府送一份的同時絕不忘給牛府再送一份,牛府上下的人都認識他。
今日卻是頭一次被拒絕入內,李素有點不敢置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瞪著老門房道:「看清楚了,我!是我!」
老門房呵呵直笑:「看清楚了,是您,但老爺還是不見。」
「你老眼昏花,一定沒看清,仔細李素,李子正,牛伯伯不見誰都不能不見我。」
老門房低眉順目,人卻結結實實堵在門口,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仍笑道:「老漢看清了,您是李縣子,每次來府里都是老漢給您引進門的,但是今日……真不行,老爺確實不見外客。」
李素氣笑了:「有意思,以往都是座上賓,今日倒成外客了,好,今日我這外客非要闖進去,門口這些部曲誰沒喝過我送的烈酒和綠菜,儘管朝我腦袋上招呼!」
部曲們頓時面現難色,很顯然,大家都吃過喝過,吃人嘴短。
老門房臉色一變,見李素果真擺出強闖的架勢,索性一屁股坐在門檻上耍賴:「少郎君非要進去,不妨踩著老漢的身子進去,這樣老漢對家主也有個交代。」
李素也擺出了縣子的派頭,瞪著他道:「當我不敢踩?我從你臉上踩過去信不信?」
「少郎君,老漢攔您是為了您好,真的,您還是改日再來……」
「不,我非得今日進去!」
二人爭執間,府內跑來一位家僕,喘著氣道:「老爺聽說少郎君來了,請少郎君進府……」
李素瞪了老門房一眼,氣沖沖地進門。老門房只是長嘆口氣,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素一眼,眼神很深奧,看不懂……
…………
繞過照壁,剛走到迴廊上,李素便聽到一陣陣勁風呼嘯聲。
李素臉色一變,頓覺不妙,再往前走幾步,卻見牛進達打著赤膊,腳踏九宮,手裡一柄丈長馬槊舞得虎虎生風,招式和腳步卻有點亂了章法,仔細一看,牛進達滿臉通紅,身軀搖晃,分明是醉了。
醉舞馬槊,聽起來挺風雅的詞,可李素知道馬槊這東西握在老殺才手裡會有怎樣的威力,若是握在喝醉了的老殺才手裡,更是鬼神莫測了。
再看牛進達的周圍丈許範圍內,前院的花草樹木全被馬槊掃除一空,唯剩滿地零落的枯枝敗葉,前院附近別說人畜,就連一條狗都看不到,抬眼再一看,牛府前堂外的廊柱下悄然冒出許多腦袋,牛家的夫人,妾室,管家,丫鬟,人人面帶懼色,遠遠看著院子裡發瘋的牛進達,對了,牛家那條看門狗也從人群縫隙中冒出了腦袋……
李素很想不通今日自己發什麼瘋非要進來,連狗都知道趨吉避凶……
看著瘋症越來越厲害的牛進達眨眼間又劈斷了院裡一棵大腿粗細的榆樹,李素頓時悟了。
於是李素猛然停住腳步,領路的家僕也只好停下,疑惑地看著他。
李素抬頭茫然四顧:「咦?這裡怎是牛府?錯了錯了,我要去的是程府,打擾了,告辭告辭……」
家僕:「…………」
「莫送了,給我站在這裡,擋住牛伯伯的勁風……」
李素扭頭便走,今日訪客不吉,下次再來。
剛邁腿沒走出三步,身後傳來一聲暴喝:「呔!李家娃子休走,欺我牛家無人耶?」
嗖!
一柄馬槊脫手飛出,狠狠插入李素身前的廊柱上,馬槊的刃口離李素的鼻尖大約一寸,插在廊柱上猶自顫動不已。
李素魂都嚇飛了,臉色蒼白地看著近在鼻尖的馬槊,此刻他忽然領悟了剛才老門房的眼神,那是一種你捨得死我就捨得埋的眼神。
「牛……牛伯伯,小子,小子……眼神不好,老是認錯門,您繼續舞槊,小子不打擾您的雅興,告辭告辭……」
「回來!混帳小子,敢強闖我牛家的人老夫還沒見過,過來讓老夫瞧瞧怎生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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