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美食不可辜負」。
王樁很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或許他做得比完美更完美,不但是美食,只要能塞進人嘴裡的,跟食物有關的東西,不管味道好不好,他都沒有辜負。
李素有時候很羨慕王樁,真的,從長安城到西州,一路上不管多辛苦王樁都沒吭過一聲,每天紮營後他唯一關心的問題是今晚吃什麼,吃完後樂樂呵呵地往營帳里一躺,呼嚕聲打得震天響,第二天繼續上路,騎在馬上百無聊賴時,便開始琢磨晚上烤羊腿時若往羊腿上多撒一把小茴香,味道會不會更美……
只是李素對王樁的西州之行產生了些許疑惑,這傢伙到底是來建功立業的,還是來親身體驗舌尖上的中國的?
重重嘆了口氣,李素雙手捂面,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你……你還是好好活著吧。」
王樁很尷尬,他也覺得有點丟人了。
人在尷尬的時候通常有點小智慧,或者說叫「急中生智」,於是尷尬的王樁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道:「除了吃,我還是有收穫的……」
「啥收穫?」
「城西那家不坑人的酒肆里,有個人……很有人緣,每次走進酒肆別人都起身行禮,看打扮不是官員,也沒有官員那種氣度,別人都喚他『錢夫子』,似乎在城中頗具聲望,看得出不是尋常百姓,那位錢夫子與酒肆眾人打了招呼後便徑自離開了……」
李素眼睛亮了,望向王樁的目光充滿了讚許,連蔣權也情不自禁朝他看了一眼。
這叫什麼?傻人有傻福?還是大塊頭有大智慧?
「這條魚逮得不錯,後來呢?你有沒有跟上去和那位錢夫子聊兩句?或者跟蹤找到他家住哪裡?」
「沒有。」王樁斷然搖頭。
「為何不跟上去?」李素髮覺胸口有點悶。
「我在酒肆里叫了一壺葡萄釀,一個胡餅……」發現李素和蔣權用殺人般的目光瞪著他,王樁頓覺氣短心虛。聲音也變小了,弱弱地道:「……錢都給了,不等不合適。」
李素和蔣權呆立半晌。最後李素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先出去,我要冷靜一哈……」
…………
王樁撓著腦袋出了帥帳。李素和蔣權對視一眼。
「這個錢夫子……有價值。」李素眯著眼,很陰險的樣子。
「此人應該住在城裡,末將去拜訪他一次?若對其許以重金……」
「真不會過日子,動不動就『許以重金』,你家重金很多嗎?」李素橫了他一眼:「做人呢,有時候太講禮數也不好,顯得虛偽,直接派人把那個錢夫子劫來營里。狠狠抽他幾十鞭子,再問他西州城裡的情況,相信該招的都會招,當然,若這人是條漢子,咬死了也不招……」
蔣權惡狠狠地道:「再抽他幾十記鞭子!」
「不,那時我們該對他許以重金了。」李素誠懇地道,禮賢下士的嘴臉分外欠抽。
蔣權:「…………」
這位別駕的思維……節奏太跳躍了,實在跟不上啊。
「那位錢夫子先不急著動手,曹刺史沒回城。咱們不可輕舉妄動,待一切情勢明了後再定行止。」
蔣權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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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大營里無聊過了四天,項田遣人來報。西州刺史曹餘明日午時回城。
李素精神一振,正主兒總算回來了。
「來人,城外吊橋埋伏五百刀斧手,待我摔杯為號……」李素仰天狂笑。
蔣權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瞪著他:「李別駕,你說真的?」
「假的。」
死心眼毫無幽默感,真不愛搭理他。
…………
…………
第二天午時,曹余果然回到西州城。
與李素來時冷冷清清的城門不同,曹余領著一千多府兵浩浩蕩蕩奔赴西州。離城尚距十里時,城門外已密密麻麻站滿了人。西州城上下所有軍政官員皆著官服,排著整齊的隊列恭迎曹余的大駕。人群鴉雀無聲,畢恭畢敬之至。
營地派出的探子向李素回報城門盛況景象時,饒是李素脾氣再溫和,也被氣得俊臉發綠,雖然綠起來仍是那麼的英俊……
好歹也是長安城裡陛下親旨委任的京官,好歹頭上還頂著縣子的爵位,西州這些官員真是不拿豆包當乾糧,欺人太甚。
曹余午時入城,李素在營地里沒出去,待到日落時分,城裡終於來了人,手執曹余的名帖,請李素入城一會,李素這才穿戴官服,領著蔣權王樁鄭小樓,又從騎隊裡選出百餘騎士充當隨從,一行人踏著落日的餘暉,慢慢悠悠進了城。
刺史府位於西州城的正中間,面東背西,大門直朝東面長安城方向,以示對皇帝和朝廷的忠心。
城池簡陋,總共只有兩條大道,一縱一橫,恰從刺史府交叉,余者皆是民居。
李素麵無表情地從城門穿行而過,徑直來到刺史府前,仰頭打量了一下這座府邸。
刺史府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鮮亮豪奢,事實上它並不算很大,相比之下李素在太平村的宅子都比這座刺史府上檔次得多。
前門光禿禿的兩扇門,門口懶洋洋站著十來個值守的府兵,門楣上掛著一面掉了漆的牌匾,除此別無它物。
李素走到門前,遞上名帖,從側門裡走出一名家僕,恭敬地將李素請入內。
跨進門檻,迎面便是一堵照壁高牆,繞過照壁是一個幽靜的前院,前院仍舊光禿禿的,不像別的大戶人家那樣滿院子種著樹和花草,事實上沙漠這種地理環境和土壤,基本也種不出什麼綠色植物,至於尋常大戶人家宅院裡常見的假山和池塘,在這裡就更不容易出現了。
空曠的前院四周是一條圍起來的迴廊,穿過迴廊便是刺史府的前堂,這裡的前堂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事實上刺史府並不完全是刺史的居所,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個官衙,是這個城池裡大小官員每天打卡上班處理公務的地方。
家僕領著李素徑自穿過前堂,前堂後面才是刺史及其家眷私人生活的地方,曹余會客一般也是在這裡。
後院西側一間雅閣內,李素終於見到了這位西州首官,刺史曹余。
玄關前脫了鞋,李素踩在有點硌腳的地板上急走幾步,朝曹余行屬官之禮。
「下官新任西州別駕李素,拜見曹刺史。」說完李素長長一揖到地。
曹余站起來回禮:「李別駕一路舟車辛苦,本官數日前領兵救交河縣之危,慢待李別駕,還望別駕莫往心裡去。」
李素連道「豈敢」,賓主見禮寒暄之後,這才各自落座。
直到這時,李素才有空抬頭直視曹余。
曹余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身軀偏瘦,面容更是清減,頜下一縷三寸清須,端坐在席案後目不斜視,不怒而自威,單看相貌,卻是難得的一位中年帥哥,而且正經的讀書人的模樣。
李素在打量曹余的同時,曹余也在打量他。
眼前這位從長安調任過來的別駕,說他是少年絕不為過,十多歲的樣子,目光清澈,面帶微笑,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單看外貌和氣度,分明是某個千年世家門閥的子弟離家遊玩見識的悠閒模樣,頗具少年郎的風流之相。
西州地處偏遠,消息閉塞,縱是李素在長安闖出偌大的名聲,可西州的官民卻從未聽說過他的名字。
曹余越看越驚奇,這個十多歲的少年……怎麼可能是陛下親旨任命的西州別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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