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人」的說法顯然是有底線的,談感情可以,談錢就傷感情了,自家的好東西絕沒有往外送的道理,哪怕送自家人也不行,這點也能看出程咬金和牛進達的不同,牛進達是個厚道人,而程咬金,顯然跟李素一樣,都不是省油的燈。∑,
老實說,程家大門照壁上應該雕個貔貅才符合這家人的氣質,招財進寶,只進不出,誰敢說半句劫富濟貧,立馬上斧子剁了。
程家酒宴的後半段,大家聊完了感情,該聊些正經事了。
李素很窮,李家也很窮,說是堂堂縣侯,家裡卻只剩了十幾貫錢苦苦度日,放眼大唐的權貴,沒見過這麼窮的侯爺。
幸好這位侯爺名下還有一點產業,不至於真被逼到窮途末路上,否則李素也不可能悠哉坐在程家前堂里,此刻應該出現某座不知名的荒山古道邊,領著剛收的百名老兵干那剪徑劫掠的無本買賣了。
不幸的是,李素名下的買賣找的合伙人不對,至少眼前這位合伙人的態度很有問題。
「程伯伯,小子離家三年了,不知咱們的五步倒賣得如何?」李素小心而委婉地提起此事。
「五步倒?呵呵,小子你怕是不知道,如今釀五步倒的作坊已擴充了數倍有餘,俺程家的酒肆已鋪滿關中了,每月數千斤的產出,竟也供不應求,外地商賈在俺家作坊前排成了長隊,老夫每隔倆月便去作坊那裡看一眼,看看那些商賈滿載一車車的銀錢排著隊,嘖!太爽利了!」程咬金捋須哈哈大笑,兩眼冒出的金光跟李素看見錢時的德行一樣一樣的。
李素大喜,急忙道:「如此甚好。小子恭賀程伯伯日進斗金,當然,小子也日進斗金……」說著李素換上一臉惴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小子是日進斗金吧?五步倒所得純利確有小子的一份吧?」
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在西州時,李素敲詐龜茲商人那焉。竹槓敲得梆梆響,要錢還是要命的山大王嘴臉,富得流油的那焉一直被壓榨到身無分文,李素才意猶未盡的放他離開。
如今換了個地方,換了個對象,李素的心情也不一樣了,此時此刻他最害怕的,是程咬金黑吃黑,把他那份利潤獨吞了。別懷疑,這事老流氓真幹得出來,活到他這把年紀,臉皮已成了愛要不要的東西了,看中什麼直接巧取豪奪,獨吞合伙人的紅利對他來說實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舉動,相比之下,李素的臉皮太薄了。程咬金這樣的人生境界,李素大概要再活二十年才能修煉出來。
程咬金斜睨著他。鼻孔哼了哼,笑道:「今日洗劫完牛家,進了俺家賊眼珠子轉悠得沒停過,說來也是侯爺了,能幹出這麼不要臉的事也不容易,家裡缺錢了吧?」
李素:「…………」
要不是打不過他。早一記大嘴巴扇上去了,不要臉的事你幹得比我少嗎?大家明明是同一類別同一屬性,沒這麼當面揭人短的。
幸好程咬金雖然混帳,基本的商業道德底線還是有的,獨吞合伙人紅利的事大抵干不出來。當然,也不否認因為合伙人是李素,若換了個老實巴交長著一臉「快來欺負我呀」的生瓜慫蛋子,老流氓說不定就真出手獨吞了,不僅獨吞,說不定連釀酒秘方都得被他掏個乾淨。
「三年了,紅利呢,確實賺了不少,這三年你沒在家,所以紅利一直存在老夫這裡,原打算便分給你的……」看著李素忐忑的表情,程咬金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道:「放心,老夫再混帳,也不至於占你一個晚輩後生的便宜,這點臉面還是要的,小子你這一臉被盜匪圍住的表情很欠抽,看在今日為你接風的份上,老夫暫且饒你一次,下次再在老夫面前擺出這副慫樣,定抽得連你爹都不認識。」
李素大喜,急忙躬身應是。可算解決一個大麻煩了,老流氓還算天良未泯,猶存一絲人性,此刻再看他的模樣,覺得分外閃亮偉岸……
「程伯伯,不知這三年累積的紅利,小子能分多少?」李素喜滋滋地道。
程咬金撓撓頭,道:「這種破事老夫哪裡清楚?回去問問你嬸娘,大抵三四萬貫吧,畢竟每年還要從紅利里扣除一部分,將烈酒買賣鋪開到關中各州府,買賣擴充也需要錢的,老夫便沒打招呼,直接從你紅利里扣掉了。」
李素笑道:「買賣做得越大,投入也越大,這點規矩小子還是懂的,這三年小子遠在西域,多謝程伯伯獨力支撐了。」
程咬金笑道:「看你家中不寬裕,今日走時便從俺家支應一筆錢走吧,賊眼珠子莫再瞄俺家裡的物件了,敢偷走老夫追到太平村也要抽死你再說,老牛是個厚道人,俺老程可沒那麼厚道。」
李素訕笑不已。
心情大好啊,有了這三萬貫,家裡總算能支撐下去了。
見李素高興忘形的樣子,程咬金仿佛看不下去,存心給他添堵似的,慢悠悠地補充道:「三年了,沒見你小子登門,逢年過節的,也不見你的孝敬,老夫傷心啊……」
「啊?這……」李素臉上的笑容頓斂,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老流氓又要出么蛾子!
「年輕人,總該要懂點禮數吧?每逢年節的,不登門不孝敬,眼裡還有沒有長輩?回長安後你難道內心裡沒覺著愧疚,覺得無地自容?」程咬金不急不徐地埋坑。
李素:「…………」
說實話,真沒覺得。
滿長安就數這位最沒個長輩樣子,發自內心的無法愧疚,每次踏進程家大門都有種楊子榮打入匪巢見座山雕的錯覺。
「程伯伯的意思是……」李素小心翼翼地問道。
程咬金不慌不忙瞥他一眼,悠悠道:「人不來呢,老夫也就原諒你了,畢竟這三年你遠在千里之外,不過呢,每年年節孝敬,老夫便代你收了,不多不少正好扣你五千貫,情當每年過年,上元,清明,端午,中元,中秋等等你都給了老夫孝敬了,嗯,不拖不欠,銀貨兩訖……」
「…………」
額頭青筋暴跳是腫麼回事?
李素只覺得有股凌厲的殺意在胸腔里翻滾,沸騰,想抽死這個老不要臉的。
深深吸了幾口氣,李素不停提醒自己,要冷靜,要睿智,要淡定,畢竟這裡不是自己的主場,再說……他也打不過這個流氓。
實在很憋屈啊,年節給長輩孝敬是應該的,是晚輩的禮數,雖說長輩沒個長輩樣子,干出主動索禮扣費這麼不要臉的事,晚輩胸襟寬廣,不與他計較便罷了,可是……清明和中元也給你送禮,是不是太過分了點?老流氓就沒覺得哪裡不對勁嗎?
燒給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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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閃發光的銀餅裝了好幾車,銀餅全是東市庫所鑄,價值兩萬五千貫,原本該有三萬貫了,李素命不好,銀餅沒裝車就被某程姓老惡霸打劫了五千貫。
有了這筆錢,李家的經濟危機總算緩解了,李素心情終於好了一些,如果沒被人打劫的話,此刻的心情想必如同竄天猴一樣飛起。
三年了,李家的產業仍舊維持現狀,除了烈酒買賣,長安城裡還有印書坊,以及與長孫家合夥的香水買賣,幾樣加起來,李家窮不了。
李素決定明日再進城拜訪長孫無忌,三年的香水利潤也該結算一下了,拜訪時多買點禮物去,只盼望長孫無忌是讀書人,臉皮能夠稍微薄一點,不會恬著老臉欺負晚輩,莫名其妙又扣下什麼孝敬費。
這個年代的人,終歸都是有廉恥的……吧?不會都像程老流氓一樣……吧?
李素的心情有些惴惴,程家一行後,李素的三觀顯然受到不小的打擊,令他對人性失去了希望。
…………
銀餅送進自家庫房,李素親自給庫房上了一把又一把鎖,如意鑰匙拔出來,塞進許明珠的手裡。
「這是咱家的家底,夫人好生保管,要像程伯伯……不對,像貔貅一樣,只進不出。」李素鄭重其事的囑咐道。
許明珠呆了片刻,看著自己手心裡的鑰匙,然後死死攥在手心裡,小臉繃得緊緊的,仿佛接受了炸碉堡任務似的,非常嚴肅地點頭。
「夫君放心,咱家只進不出!」
「遇到向咱家借錢的貨色,二話不說,亂棍打出去。」
「是,亂棍打出去。」
「遇到給咱家送禮的貴客,定要待若上賓,使其賓至如歸,教人流連忘返,送了一次情不自禁還想送第二次。」
「是,賓至如歸!」
李素滿意地笑了,娶婦賢良淑德,實是人生幸事,越摳門的婆姨越淑德。
「對了,我沒錢了,剛才忘記給自己拿錢,夫人把庫房打開,為夫取兩個銀餅出來……」
許明珠攥緊了鑰匙,兩手背到身後使勁搖頭:「……不給,夫君說過,只進不出。」
「莫鬧!快給我。」李素臉黑了。
「不給,咱家只進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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