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本官聽到你告的是族產。」
柯斜腦殼疼。
難怪許多官員不願意承接黎庶的訴訟,未經司法史仔細梳理,就這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的話語,根本搞不懂他們想說啥。
完全沒個重點好不?
劉二喜怒聲:「他們不許我兒入宗祠、錄族譜,要斷我香火,這樣的宗族,要了有什麼用?」
「我要退出,自己成一家!」
直到現在,柯斜聽不到一句有用的話。
劉碩德輕輕啟齒:「本官擅自插嘴說一句,都是同宗同族的,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好生商量?區區繼子入族譜,本官帶你一起去談可好?」
劉二喜憤怒地瞪著眼呸了一口:「早先逼得我去雍州衙門告狀時,又有誰跟我商量過?」
「官人,宗祠每年要向族人收取錢財、永業田,不知要幹嘛。小人要爭的,就是這些年上交的錢財。」
「既然黑心要絕我戶,這錢,一文都不能便宜劉氏!」
柯斜擊掌:「本官支持你追回。不干人事還想拿人錢財?美不死他!」
劉二喜聽到柯斜支持,胸中的怒火更燃得洶湧了:「官人,他們去年還捕了終南山的兩頭白羊,剝皮硝制了皮甲。」
白羊在這個時代,一指綿羊,二指羚牛,也就是四不像,姜子牙騎那玩意兒。
別看羚牛吃草,那脾氣暴烈得很,常有追著人頂傷的記錄。
劉碩德一拍扶手,猛然起身,面色有幾分兇惡:「不要胡說八道!」
昝君玄側目,熊羆一般盯著劉碩德,雖然一言不發,卻讓人感覺到,劉碩德再說一個字,他沙缽大的拳頭就會砸過去。
劉碩德頹然坐下,汗濕了中衣。
這世上,有許多事做得說不得,皮甲就是其中之一。
一些稍有實力的豪強,或者專業打獵的山農,保不齊就會有一兩領皮甲。
相對鐵甲來說,皮甲的防禦力差了不少。
當然,更差的還有木頭雕琢成的木甲。
大唐律令准許百姓擁有的武器是:弓、箭、刀(不含陌刀)、盾、短矛。
超出准許範圍的武器,如長矛等,徒一年半。
明文禁止持有的,含甲(不分規格)、具裝(含騎甲)、弩、長矛。
甲與具裝是同等待遇,一甲抵三弩。
弩一張,按長矛的刑期加二等,喜提加量百分之二十套餐。
甲一領及弩三張,恭喜定居二千里,可以高歌「千里之外」。
甲三領及弩五張,喜提路燈套餐。
私造,罪加一等,就是不能將路燈提到路易十六的待遇。
按照劉二喜的說法,劉氏怎麼也得推出位有相當份量的人來遷徙二千二百里了。
想推出個穿草鞋的,你也得糊弄住劉二喜。
老實人的怒火,要麼連一點菸子都燃不起,要麼如火山噴發,將一切都不管不顧地燒個夠。
劉碩德就想問問,是哪個窮成這鬼樣子,連族人都不放過!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們是嫌宗族裡那些破事不能流傳大唐嗎?
要不是有本官找了幾個縣尉背鍋,順便將宗族的破事一併勾銷了,早就麻煩纏身了。
這一次,柯斜讓人悄悄請出昝君玄,就壓得劉碩德束手束腳,根本無法制止血湧上頭的劉二喜。
劉二喜要是富庶,早年怎麼會是老光棍?
連他這一點家當都能看得上眼,怕不是窮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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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甲的事很大,大到幾乎懶得踏出二堂的明府焦堂都得親自出馬,連他名下的十二名庶仆都操傢伙,殺氣騰騰地赴劉氏所在。
官員是給庶仆還是白直,看位置是京師還是州縣,但畿縣屬於哪頭都勉強能靠上的,給庶仆也不為錯。
司法佐四人,司法史八人,典獄以高陽妍為首的十人,問事四人,白直十人,縣令、上佐盡出,杻、鉗、枷、鎖盡載,橫刀、盾、弓、箭盡出。
僅僅是這架勢,便讓劉碩德面色慘白。
誰也想不到,盤踞新豐數百年的劉氏,會因為盤剝自家族人而遭遇到如此危機。
「明府這是」城內一角,胖乎乎的劉氏族長劉碩豐從坊中迎了出來,滿目驚愕。
可惜,劉碩豐的目光移到劉碩德臉上,劉碩德都只能移開目光。
「劉族長,事發了。」焦堂揮手,高陽妍帶人上前,給劉碩豐幾人都上了杻、鎖。
劉碩豐滿眼茫然。
幹過的壞事屬實太多了,你到底說的哪一件?
兇猛的司法史帶著白直,依著劉二喜的指點,直接闖入劉碩豐宅院中,開始翻箱倒櫃。
其中自免不了一些銅錢長腳,會悄悄鑽入眾人的褡褳、袖口裡。
袖裡乾坤的絕技,都是官員擅長,流外官也是官,司法史都使得有幾分火候。
白直們就不行了,才幾文錢,袖口處就叮噹作響。
水至清則無魚,司法佐滑非雖然不想撈這錢,卻也不能阻止下面人中飽私囊。
按理說,有劉二喜的指認,官吏們應該直指目標,但官吏們做事,自有一套方法。
劉氏知道藏甲犯禁,但還是在夾牆中藏匿了兩領粗劣的皮甲。
「這是因為劉氏靠山的地總被野豬禍害,劉氏想把野豬殺了,不得不備了皮甲!」
道理是說得通的,奈何律令就是律令。
劉碩豐幼子劉滿怒視著劉二喜,一口啐了過去:「叛徒!族裡待你不薄,竟然敢禍害族中!」
劉二喜伸手抹去面上的吐沫,一拳擊到他腹部,痛得他如蝦一般弓起身子,不敢再說話了。
「劉氏的不少人還不知道劉二喜為什麼告狀,本官且說一說。」柯斜見許多劉氏族人用仇恨的目光打量劉二喜,只能出來開口。
誰讓劉二喜笨嘴拙舌呢?
「劉二喜要讓繼子入宗譜,劉氏不讓。這意味著,日後他繼子未必能繼承劉二喜的家業——雖然也沒多少,但誰不敝帚自珍?」
「捫心自問,換成你們自己又如何?老老實實任人盤剝嗎?」
「如果宗族不能為族人撐腰,而是轉過頭盤剝族人,甚至想讓族人絕戶,你會如何?」
柯斜簡單地挑明矛盾所在。
劉碩德苦笑著站出來打圓場:「不是貪圖他那點錢財,就是不想讓外姓血脈進入劉氏。」
喲,還覺得姓個劉就高貴冷艷,真以為現在還是兩漢吶?
「朝廷律令准繼子繼承家業,劉氏不准。咋,劉氏比朝廷還大?」老明府焦堂的一句話,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