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雲記 第14章 孫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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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事情遠遠沒有想像中順利，巢元方不在，他去給貴妃看病了。

    他一個名叫張敬的學生，將他們領到一間就診室的房間後，就離開了，對他們不聞不問，甚至連杯熱水都沒有準備。

    柴紹將李秀寧放在一張臥榻之上，就開始在屋子裡轉圈，嘴裡不停的念叨，怎麼還不回來——最後轉的李秀寧煩了，將他轟出去了。

    李智雲則是在這間屋子裡四處查看，每個藥罐子對他都有莫大的誘惑，他都要打開看看，但很可惜沒有找到療傷的神藥——田七。

    但卻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東西——火藥，那種嗆鼻子的味道，他上輩子沒少聞，已經刻在靈魂深處了，所以第一時間就辨別出來。隋末怎麼會有這東西，不是唐末宋初才出現的嗎？

    他正想著，一個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請問巢太醫在嗎？」

    李智雲回頭卻看到一個身穿道袍的孩童站在門口，看上去十歲左右，眉清目秀的，頗有點仙家靈童的味道。

    「巢太醫看病去了，你又是誰？」李秀寧看他模樣可愛，回答道。

    「貧道尉遲若水，見過女善人——」小道士像模像樣的行禮，接著走進來看到李秀寧的腿，不由驚呼一聲。

    「怎麼啦？」李秀寧問道。

    「女善人，你這腿怕是要保不住了，」尉遲若水答道：「最好的結果是變成一個瘸子，搞不好就要截下斷腿。」

    「胡說八道！」李秀寧怒道，她剛剛看到李智雲神色緊張，心裡有些害怕，但終是因為弟弟年紀太小，不是那麼相信。

    她雖然沒有見過巢太醫，但聽說過他的醫術出神入化，所以認為一定應該能治好。

    可現在聽這小道士這番言語立時就心慌了，她本就愛動，又愛美，不要說下半輩子變成癱瘓在床，就是變成瘸子，她也受不了。

    「貧道是不敢胡說的，師父曾治過幾個這樣的病人——」尉遲若水回道。

    李秀寧直接打斷問道：「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是孫思邈！」尉遲若水有些畏懼的答道，連貧道都忘了說。

    「孫——什麼？」李秀寧沒聽過，這時候的孫思邈在民間非常有名，但在貴族圈裡卻是沒什麼人知道。

    因為他不喜歡這些欺壓百姓的權貴，尤其厭惡楊廣濫用民力，權貴藉機禍害百姓，所以很少為貴族看病。

    她是沒聽過，但李智雲卻清楚啊，中醫學承上啟下的藥王，大名如雷貫耳啊！於是，他跑到寫方子的桌前，拿起筆墨，匆匆寫了數筆——拿給小道士看：

    「你師父在哪裡？」

    「我師父在皇城的大門口——」

    李智雲直接跑出門，要找柴紹，卻找尋不到——圍著太醫署轉了大半圈，才看到他正蹲在一棵松樹下哭鼻子呢。

    李智雲又好氣，又好笑，跑過去拉他。

    柴紹一驚，以為李秀寧出了什麼狀況，連忙跑進屋，卻看到李秀寧正和小道士說話，笑得花枝招展。

    忙轉向他，問道：「怎麼啦？」

    李智雲來到桌前，寫下：「找他師父！」

    「他師父？他師父是誰？」

    「能救三姐！」

    「真的？」柴紹不敢相信。

    李智雲用力的點點頭，若是連藥王孫思邈和巢元方的會診，都不能救李秀寧，那就是真的沒辦法了。自己這點接骨的理論知識，在兩位醫學大家前面，只能是小兒科。

    柴紹不再遲疑，立刻拉住小道士，就往皇城門口飛奔。

    「這個小道士真好玩，他說他師父是仙人，連死人都能救活——哈哈哈。」

    李秀寧剛剛和尉遲若水聊天中得知孫思邈的事跡，可她根本不信，

    「他說有一次他師父，看到一家人死了人，正在辦喪事，結果師父認為那人陽壽未盡，非要開棺救人，他師父不斷用力按壓屍體的肚子，結果放了一個巨響，巨臭的屁，那人就活過來了——哈哈，笑死我了。」

    李秀寧笑得前仰後合，「人會讓屁憋死！哈哈哈——哎喲，好痛！」她笑得太忘乎所以，最終還是扯動了斷腿，才止住笑聲。

    「稚兒，你怎麼不笑？」李秀寧發現弟弟表情嚴肅，「這麼好笑的事，你居然不笑？」

    李智雲滿臉凝重，再次給她一個噤聲的手勢。

    「好吧！我不笑了。」李秀寧敵不過他凌厲的眼光，宣布投降。

    李智雲這才走到桌前，揮筆寫了一通，拿給她看。

    「嗯，我家小郎的字寫的真好看！可以和你二哥有一比了。」李秀寧先是笑著誇讚了一番，然後臉色就漸漸沉重下來，「你是說腸阻之病真的可以憋死人？」

    李智雲點點頭。

    「那放個屁就好了？」李秀寧又忍不住想笑。

    李智雲無比鄭重的點頭。又寫道：孫神仙不騙人。

    「什麼神仙，沽名釣譽，愚弄百姓！我才不信——」李秀寧撇撇嘴，一副輕蔑的表情。

    「既然你不相信，還請我看病幹什麼？」一個聲音從門口處響起。

    李智雲抬頭望去，一個三十多歲道人站在門口處，柴紹和小道士尉遲若水則站在他身後。

    「我才沒請你看病——你要是神仙，什麼阿貓、阿狗都說自己是神仙了。」李秀寧刻薄的說道。

    孫思邈聽完，轉身就走。

    結果柴紹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死死拉住他的道袍，嘴裡直道：「仙長息怒，仙長息怒！救救內子——」

    李智雲也心中大驚，一把抓過三姐的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又比劃出讓她噤聲的手勢。

    李秀寧哼了一聲，直接扭過頭去。

    「仙長慈悲，救我家娘子，我柴紹發誓，給你造一座道觀……」

    柴紹在門口不斷哀求著，見孫思邈去意仍決，立刻漲價，「兩座，兩座道觀，神像全都漆金，還有薄田三十畝——仙長，慈悲啊！」

    沒想到，孫思邈竟然停下來了，他說道：「一座終南山的道觀，外加三十畝良田。」

    「行，沒問題，只要我家娘子的腿好了，我給——」

    孫思邈搖頭，說道：「我只答應給她看病，卻不保證一定能治好她。」

    李智雲怔怔的看著這位藥王大尊，這有點過分了吧？

    藥王這人品堪憂啊，沒給人看好病，就收這麼高的診金？簡直比後世的無良醫生還要黑啊！

    更讓他吃驚的是，柴紹居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這柴家是有多少錢？或者他愛三姐已經發瘋了？可是三姐她——他扭頭看向李秀寧，結果卻聽到。

    「哼，什麼孫神仙？還不是見錢眼開！」李秀寧不失時機的送出這麼一句評價。

    完！李智雲恨不得把三姐的嘴堵上，這也太過分了，柴紹這半天的苦苦哀求，都白費了。

    果然，孫思邈氣得鬍子都歪了，轉身就走。

    李秀寧的話，讓柴紹也呆了數秒，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一個飛撲抱住孫思邈的腳，再也不撒手，一副我死也不讓你走的架勢。

    「土財主，你鬆手，不許求他！」李秀寧命令道。

    柴紹趴在地上，堅決的搖搖頭，回道：「秀寧，這次我不能聽你的，孫仙長是有真材實學的，剛剛我聽韓博說了，他老人家活人無數，才被人稱為神仙的，他一定能治好你。」

    可能他的行為讓孫思邈無計可施，也可能是被他的誠心感動，孫思邈開口道：「柴公子，若要我為這位娘子看病，她就必須向我道歉——否則一切免談。」

    「道歉，我替她道歉！」柴紹抬手就給自己臉上來了兩巴掌。

    孫思邈一怔，指著屋裡的李秀寧說道：「我是讓她道歉！」

    「仙長息怒，我是他丈夫，我替她道歉是一樣的，」柴紹又給自己兩下，「仙長不解氣，我再打——」說完，啪啪的不斷扇自己的耳光。

    「柴紹！」李秀寧驚怒道：「你不許這樣，他不給我看病，還有巢太醫呢！」

    「你若不向我這老友道歉，老夫也不給你看病！」一身官服的巢元方和他的弟子張敬出現門前，悠悠的開口。

    「你們——欺人太甚！」李秀寧掙扎就要從臥榻上站起來，「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們看！柴紹，你給我起來，我數一二三，你不起來，我就再也不理你。」

    「秀寧，別這樣——」柴紹連連搖頭，解釋道：「這次不同的，你不理我，我也要救你。」

    「你——你想氣死我！」李秀寧大喊，想要站起來，卻直接被李智雲按了回去，將她的腿重新放好。

    李智雲心中萬分焦急，這大小姐的脾氣，真讓人無語，也不知道隨了誰了——

    明明有求於人，偏偏就是不肯低頭。

    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了什麼，跑到桌前寫了三個字，舉到孫思邈的面前。

    孫思邈看了一眼，神情微怔。

    李智雲見他表情，頓時鬆了口氣，歷史沒騙他，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他伸手指向三姐——

    「柴公子，你先鬆開。」孫思邈緩緩說道：「我先看看病症——」

    柴紹一呆，下意識的鬆開手，這就答應看病了？這個小舅子給他寫了什麼？

    李智雲聞言大喜，丟下紙張，就跑進屋裡，將李秀寧按在臥榻之上，並用眼神警告她不許再亂說。

    可李秀寧豈會聽他的，大叫著讓孫思邈走開，言語惡毒無比——

    這次孫思邈卻絲毫不在意，徑直走到臥榻跟前，皺著眉頭檢驗了傷勢，巢元方也進來，同樣滿臉郁色。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孫思邈開口問道：「丫頭，獨孤信是你什麼人？」

    「呸！管你什麼事？」李秀寧被弟弟壓住胳膊，用不上力，腿又受了傷不敢亂動，但嘴上一點也不服輸。

    「是我娘子奶奶的父親——」柴紹撿起了李智雲丟掉的那張紙，發現上面只寫了獨孤信三個字，正不明所以，聽到孫思邈發問，立時跑進來回答。

    「那你是李淵的女兒？」

    「是又怎麼樣？」

    孫思邈不在理會他，而是轉向巢元方，問道：「巢老，我看這條腿是保不住了，你覺得呢？」

    巢元方裝模作樣的嘆了一口氣，回道：「很難了，現在還有點希望，再過一個時辰，就只能截掉了。」

    李秀寧立刻收聲，大眼睛裡全是恐懼之色。李智雲也滿臉震驚，這兩位也太徒有虛名了吧！這就截腿？

    「依巢老看，從何處截掉，才不至於危及性命？」孫思邈面容嚴肅，似乎是在認真的討論病情。

    巢元方心領神會，抬手一指，「從膝蓋這裡吧！」

    孫思邈神情不變，輕輕搖首，說道：「恐怕不妥，你看這下肢腫脹的如此厲害，應該是有逆血上反，須要從大腿根部截斷——」

    「不要！」李秀寧尖叫一聲，「我不要！」

    「不行的，必須截掉，否則逆血攻心，你的命就沒有了。」巢元方安慰道。轉頭向徒弟張敬，吩咐道：「去取鋸子和斧子來，這個病人的腿，必須馬上截掉。」

    「是，徒弟這就去取。」張敬答應一聲，轉身就向外走。李智雲卻看到他的肩膀在抽動，立時明白了這是兩位醫學大家在演戲，嚇唬三姐呢。

    「你們敢！」柴紹不幹了。「誰敢截我娘子的腿？」他護在李秀寧的身前。

    「土財主！」李秀寧委屈出聲。

    柴紹立刻轉身，單膝跪在榻前，抓著李秀寧的手，柔聲撫慰道：「我看著他們呢，他們不敢——」

    李秀寧哇的哭出來，眼淚不斷的湧出，死死地抓住柴紹。

    「不哭，不哭啊，」柴紹手忙腳亂的安慰，「咱們不找他們看了，再去找名醫。」

    「柴公子，這腿已經壞死了，只能拿鋸子一點點鋸斷，才能保住性命，而且除了老夫兩人，天下間再沒有他人可以做到。」巢元方緩緩地說道。

    「那也不行，秀寧不能沒有腿——」柴紹不同意。

    孫思邈低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另請高明吧！」

    「別這樣，孫仙長，巢太醫，一定有別的辦法的是嗎？」柴紹哀求道，

    他明白對方說的實話，孫思邈的醫術如何，他是道聽途說，但至少巢元方的醫術卻是名動天下的，不然也不可能坐上太醫署的首座醫師。

    而且就算真有醫術比他們兩位高明的，短時間內他也不可能找到——

    孫思邈也不作答，和巢元方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輕輕搖頭。

    李智雲不禁感慨，這兩老頭醫術如何很難說，但這演技絕對能拿小金人。

    「孫仙長，我柴家在終南，武功一帶，還有八十傾地，我全都捐給你，你再想想辦法，不要鋸掉我娘子的腿——」柴紹帶哭音的商量道。

    「土財主，你瘋了，地都送給別人，你怎麼向柴家的宗族交代——」李秀寧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那不重要，只要你沒事就行。」柴紹也不看她，眼巴巴望著兩位醫術大師，那表情只要對方點頭，他立刻將田地送上，但孫思邈兩人似乎是不忍心看柴紹可憐兮兮的表情，同時轉過身去。

    「嘿！你們兩個——」李秀寧突然出聲道：「我的腿真的沒救了？」

    孫思邈橫了她一眼，說道：「沒救了。」

    「那就鋸了吧！」李秀寧決然道。

    「不行，秀寧，不能鋸——」柴紹反對。

    「土財主，我要是沒了腿，你就不愛我了是嗎？」

    柴紹咽了一下口水，這問題差點噎死他。

    「怎麼會？」他大叫，「但是也不能不要腿——」

    李秀寧直接打斷他的話，「那你發誓——」

    「我發誓，無論秀寧變成什麼樣，我柴紹愛她始終如一。」柴紹眼中真情流露。「如違誓言，讓我萬箭——」

    他只說到這裡，就被李秀寧封住嘴。

    「那兩個老頭，過來鋸腿吧！」李秀寧說道：「我有土財主就夠了，不要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