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暖走上前,眾家僮紛紛讓開。
「你怎麼樣了?」殷暖問道。
那女子卻只迷迷糊糊的打量著眾人,待看到眼含關切的看著自己的殷暖時,忽而開口道:
「爾等何人,本宮如何在此?」
她方才醒來,聲如蚊吶,眾人沒聽清,殷暖才欲詢問,人卻已經昏睡過去。
有婢女問殷暖道:
「五郎君,現在怎麼辦?咱們救了四娘子處死的人,四娘子怕是不能干休!」
殷暖道:「看她方才迷濛情形,怕不是四阿姊那邊的人,先救活她,剩下的回去再說。」
幾個婢女把猶自昏迷不醒的女子抬進船艙,忽然一聲輕響,一隻步搖掉落在夾板上,眾人匆忙之間並未注意,又過了一會兒,先前下水的兩個奴僕再次拖了一個女子上來,只是經過診斷之後,已經證明沒有了生命氣息。
殷嬰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號,殷暖也只能嘆息。
「回府命人好生安葬了吧!今日原就不是個游湖個好日子。」
司馬君壁徹底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酉時左右,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又閉上眼,大腦急速的回想著。
雖然先前已經隱隱猜到李陵容容不下自己,只是不曾想到變故來得如此突然,沒見到自己屍身,那人應該是不會放棄的。
先前醒來時看見的一切如果不是自己的昏迷之後的幻覺,那麼可以肯定是在一艘船上,看來是被人救下了。自己落水之後游得並不遠,應該還是在新安城裡,那這裡對自己來說,並不是個安全的地方,只希望之前醒來時迷糊之中不要說出什麼讓人懷疑的話才好。
起身打量四周,屋子裡的裝飾並不奢華甚至是有些簡陋的。她記性極佳,幾乎過目不忘,雖然不過迷糊之中掃過幾眼,也能肯定那船並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擁有,想來當時救了自己的並不是一般百姓。這屋子裡的裝飾如此,應該只是一般奴婢所居住的房間。
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各種猜想,來人也很快就證明了她的想法。
「娘子,你醒了,身體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來人是個清秀的做婢女打扮的女子,司馬君壁警惕的打量對方一眼,又在對方沒有注意之前垂下眼帘,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已經被換成一身乾淨卻也樸素的襦裙。
「是你,救了我?」
「救了娘子的是我們五郎君。」來人喋喋說道,「今日五郎君出門游湖之後就救了娘子回來,只是聽說一回來郎君就去四娘子那邊了,所以蓉柳阿姊讓婢子先照顧娘子,先前奴看娘子渾身濕透,擅自替娘子換上奴的衣裙,冒犯之處還請娘子不要見怪。」
「不防。「司馬君壁頓了頓,又說道,「多謝你家郎君救了我,也多謝你的衣裙。」
「娘子喚婢子蓉碧就好。」蓉碧道,「蓉柳阿姊說郎君暫時不方便過來,敢問娘子貴姓尊名,五郎君還說問清娘子家在何處,便讓人送娘子歸家去。」
司馬千陽道:「敢問貴府何地?」
蓉碧把端進來的茶水為司馬君壁奉上,聞言回道:
「這裡是新安殷家。」
原來是到那個人家裡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幸運,只不知這救了自己的五郎君是何等人物。
「娘子?」蓉碧見她不說話,以為還有什麼顧忌,就說道,「娘子放心,我們五郎君雖然年少,但是既說了會送娘子歸家去,定不會食言的。」
「不,多謝!」司馬君壁搖了搖頭,只是怔怔的不知看向何處。
容碧以為她為難,又道:「娘子若是無處可去,就留在這裡吧,雖然是作為奴婢,但五郎君心底好,總不會受磨難的。」
奴婢嗎?被人從水中救起,卻非重生,而是直接從公主變成了奴婢,司馬君璧忍不住苦笑,低喃,「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報應?」抬頭見容碧還等著自己的回答,想了想便說道,「你便叫我水奴罷。」
「水奴?」蓉碧道,「那水奴娘子你可記得家在何處?」
水奴搖了搖頭,復有皺了眉頭緩緩說道,「我本是建康人,和老父相依為命,誰知禍從天降,得罪了當地權貴逃到新安,那人追到這裡,老父為救我送命,慌亂之中我也掉落湖裡。」
蓉碧見她雖淡然鎮定,眉間楚楚的樣子卻實在讓人生憐,又見她雖不過豆蔻之年歲,卻生的貌美非常,大概那天降之禍便是從這幅樣貌上來,心生同情之下更是信了幾分。
「這樣啊,那看來水奴娘子是無家可歸了,只是五郎君現在不便,待容柳阿姊回來,婢子便告知她你的情況,再做定奪好了。」
「多謝,蓉碧你喚我水奴就好!」
司園是殷家眾多院子中的其中一座,不大卻也絕對不小,雖不是最為富麗的,但是假山曲流、亭台樓榭一樣不少,且都精緻素雅,舒適宜人,眾多家僮來去有序,頗為寧靜。
殷暖小小的身影走進院子,緊咬著的下唇帶了些委屈的神色,不過在走進屋子看見自己母親滿含擔憂和心疼的眼神時,臉上委屈的神色褪去,微抬起唇角帶出些溫柔,只剩眉間一絲隱匿不去的疲累。
「阿母,兒讓你擔憂了!」
「無妨。」謝氏鬆了口氣,招呼他坐下之後喚來婢女為他簡單的梳洗,又命人送上茶點,才又說道,「救人的事我並不是反對,只是咱們這樣的人家,你能救得幾回?」
殷暖還帶著些稚氣的嗓音柔柔說道:「兒並不是執意救得所有,只是遇上了,便也不能當做視而不見。況且阿嬰當時也在,阿母你也知道,他心有慈悲,見不得這些。」
「那孩子這般年紀便有這個心性,也不知是福是禍。」謝氏嘆了口氣,道,「你此去殷蘿可有給你氣受?」
「不曾。」殷暖道,「之所以耽擱了時間,是因為在回來的路上被阿父喚去,言說為阿嬰請了新的教授武藝的西賓,是個出名的大家,讓我今後和阿嬰一起學藝。」
謝氏猶擔憂道:「可是你意不在此!」
殷暖道:「兒去時,阿父方用了五石散,正與人清談,兒不便拒絕。不過兒認為雖在武技方面不得阿嬰那般的成就,強身健體總是好的。」
他說得簡單,謝氏卻知那殷蘿絕不是善罷甘休的脾性,但是見他無恙,也就罷了。
「吾聽說被拋下湖的婢女已死,你救活的是一陌生的小娘子?」
「是的。」殷暖道,「兒已命人問她家住何處,以便讓人送她歸家去。」
過了兩日,水奴依然沒看見那所謂的五郎君,也不見蓉碧說的一直對她頗有照顧的容柳阿姊。水奴問起這些時日外面可有什麼異常的情況,蓉碧只當她是擔心在建康惹下的仇家會追來,便讓她放心,說這裡是殷家,除了那皇宮裡面的高高在上的皇帝,沒有人敢進來搜查的。
水奴自然知道殷家的實力,聽蓉碧這樣說也就想到李陵容至少不敢明目張胆的搜尋,說不定現在這麼長時間過去,對方早就當她屍沉湖底了。
因為之前落水染了風寒,所以水奴這兩天都在屋子裡養病沒怎麼出過門,不過殷家應該是不會養個萬事不做的家僮的,看來想要暫時留在殷家還是得先見見蓉碧口中的那個容柳才好。
「水奴。」蓉碧推門進來,把手上的東西一一放下,「你今日覺得身體怎麼樣?」
「已經大好。」水奴見她堆放在桌上的東西不僅有湯藥,還有一套嶄新的衣裙和一些清淡的吃食,不由有些疑惑,「這是?」
「這是容柳阿姊吩咐的。」蓉碧道,「你身體才好,容柳阿姊說吃清淡些會好點,衣物也是容柳阿姊讓人準備的,總不好讓你總穿我的衣物。」
水奴有些意外,不曾想那名喚容柳的對這些事盡然如此上心。
「多謝她記掛!可否勞煩蓉碧你帶我前去當面感謝一番?」
「當然可以的,其實容柳阿姊對人一直都是這樣好的,不過水奴你身體確定沒事了嗎?」
「確實已無大礙。」
水奴在這兩日裡已經聽蓉碧把自己被救那天的過程說了個大概,原來竟有著這樣的緣由。雖說婢僕地位低下,然命賤如此還是難以置信,便是之前在宮裡時,這樣隨意輕賤人命的事自己也是阻止的。
天色已晚,兩人趁著月色走到一個荒僻的地方,蓉碧腳步減緩,似是對即將要去的地點有些牴觸,她低聲告訴水奴,這裡是埋葬殷家奴婢死亡之後沒有家人收斂的屍身的地方,而容柳之前便是受殷暖所命去處理那婢女的後事。
水奴之前曾聽容碧說過自己是被人販賣至此的,家鄉父母一概不知,見她如此排斥這個地方,應該也是擔憂自己將來歸處。而那死去的婢女也間接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也起了幾分去祭奠的心思。
雖說是處理後事,水奴和蓉碧到時,也只模糊看見一個身量高挑的女子在一嶄新的墳塋前焚香祭奠。因為月色較暗的關係,看不見香燭是怎樣一點點燃盡,只見一點火星在滿目的漆黑寂靜里一閃一閃,就算是祭奠了那個婢女的平生。
「蓉碧,你怎麼過來了?」容柳聽見身後腳步聲,迴轉身見是她們便問道。
兩人走近,蓉碧道:「水奴想要過來,我也擔憂容柳阿姊你一個人便想來陪陪你。」
月色下,可以隱約看清這容柳是個美麗的女子,一雙桃花眼倒映著月色更增添幾分顏色。
水奴打量著眼前的墳塋,問容柳道,「我可以和你一起祭奠嗎?聽說我是因為她的原因才榮幸被五郎君救下的。」
之前水奴剛被送來時容柳也曾見過,不過那時她形容狼狽,並無多少感覺,現在被她這般清清冷冷的一句提問,雖然不過是個不及自己肩頭的小娘子,倒有些驚訝她的氣勢。
「當然可以。」容柳遞給她三柱香,等她祭奠過後把香插好又遞給她一些紙錢。
水奴剛接過紙錢,忽然聽見樹叢後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