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殷暖心裡忽然就後悔了。那樣悲傷絕望的表情,是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的。
「婢子看見阿父和阿母一起走過忘川河,上了奈何橋。」
殷暖怔住,他知道忘川河和奈何橋是什麼意思,水奴描述的那個場景,是他的生命里不曾經歷過的。
水奴繼續說道:「婢子小時候做錯了一件事,自從那次之後,若是夢見面看見阿母,無論婢子怎麼呼喚,她從來不曾聽見過婢子的聲音。」
她的嗓音柔柔的、輕輕的,還帶著絲絲的沙啞,像是能直接說到人心底去。殷暖努力想了想,然後說道:
「吾曾聽說,有一種夢叫做心上夢,就是夢裡面的情景其實是你內心的反應,並不是對方會那樣子對待你。就好像你覺得自己對不起阿母,所以覺得她應該那樣子對待你,然而事實並不是那樣。她是你的阿母,無論你做了什麼,心裡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是這樣嗎?」水奴輕輕笑了笑,說道,「謝謝五郎君,婢子明白了。之前在夢裡,阿母果然和婢子說話了。她和阿父對婢子說,讓婢子好好的。」
「是吧!」殷暖高興起來,水奴看起來好了些,他就覺得心裡也少了些之前提起這個話題的愧疚。
第二日,皇帝陛下果然昭告天下新帝登基,只是詔書上除了歷代新任皇帝的經典說辭之外,還有最後一條附註,言說已確定東陽公主司馬君璧薨,擇日大葬。
水奴次日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意外,甚至連手都不曾顫抖一下。本來就是意料中的事,這個世上除了父皇,誰還會把自己的生死大事放在心上?現在父皇已經仙去,那些人便連表面上的功夫也不願意做一下了。
況且,和父皇駕崩的消息相比,她自己再死多少次也不會比現在的結果更悲悽。
「水奴阿姊。」阿元把手上端坐的飯菜放在桌上,「五郎君讓我送了些較為清淡的飯菜來,你還是吃些吧!」
「不了,多謝!」水奴頭也不抬,一手拿著繡繃子,一手機械的動著手上的繡針。
「水奴阿姊。」阿元擔憂的看著她道,「你的傷寒還沒好嗎?我聽蘇瘍醫說大病初癒的人胃口都不怎麼好,可是你這些天都沒好好吃飯。」
「早上不是才喝了粥嗎?」水奴抬頭對她笑了笑,又低下頭去,手上不曾停止分毫。
「可是……可是……」阿元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半響忽然哭了出來。
「阿元?」水奴驚訝的抬頭看她,「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水奴阿姊你這樣不累嗎?」阿元哭的一抽一抽的,「你都這個動作繡了一天一夜了,不吃也不喝的,我看著難受。你要是心裡不舒服你就告訴五郎君,或者告訴我啊!嗚嗚……你知道嗎?為了讓你能吃下飯,五郎君都已經第五次吩咐膳房換著花樣做些清淡的吃食了。」
「這樣嗎?」水奴愣了愣,「讓五郎君這般擔憂,是婢子的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阿元有些急切,「五郎君是擔心你啊,水奴阿姊你看不出來嗎,容柳阿姊剛才都還在偷偷問我是誰讓你不開心了。」
水奴搖了搖頭,笑了笑,把手裡的刺繡攤在阿元面前,「你看,我這不是在做針繡嗎?並沒有誰讓我不開心啊!」
阿元抽抽搭搭道:「可是你都繡了一天一夜了。」
水奴拿出一張巾帕給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柔聲說道:
「我是在想,自從來到樹硯閣之後,我就好像總是在生病,五郎君脾性好不介意,可是我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就想著趁著這次養病的機會好生學好針繡,日後也能多幫容柳阿姊一些。」
「真的?」阿元眼淚猶掛在眼瞼上,不相信的問。
「恩。」
「那好。」阿元把飯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說道,「那你得把這個飯吃了我才相信。」
「好。」水奴把針繡放下,伸手接過她手裡的飯菜,只是手忽然抖了抖,她努力的想要合攏手指想把飯菜扒拉過來,動了半響雙手還是僵硬著。
「看吧!」阿元心疼的把飯菜往她面前又推了些,把碗筷給她擺放好,「你的手動了這麼一天肯定是受不了的,要不要我去給你找個勺子來?」
「不必了,謝謝你,阿元!」水奴努力的握著筷箸,低頭默默的吃飯,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瞼遮去眼眸里有些猙獰的血絲。
「阿元。」水奴見她眼也不眨的看著自己,便說道,「你先回去吧,等下我會把碗筷送回膳房的。」
正巧這時有人在門外喚阿元的名字,阿元掙扎半響,有些猶豫的看向水奴道:
「水奴阿姊,你身體大好了嗎?」
「恩,」水奴道,「不過傷寒而已,已經休息了兩天,早已經沒事了的。」
阿元正想反對她所謂的傷寒是昏迷了三天之久,所謂的休息是做了一天一夜的針繡。正這時門外的人又叫喚了兩聲,阿元無奈,只得先走了出去。
晚間殷昕讓人送了些補品過來,說是聽說水奴昏迷三天便讓人送來的。穗映接了之後親自送到水奴的房間裡。
有些不解的看著眼前穗映,水奴不解一向較為和善的穗映此時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恨意和不耐。
「穗映阿姊,這是?」
「三郎君讓人送來的。」
穗映把補品「啪」的一聲放在水奴面前的憑几上,不待她回話,轉身走了出去。
水奴掃了一眼那些所謂的補品,伸手把壓著繡線的推開一些,低頭繼續手裡的刺繡。
到了戌時左右,院子裡鬧騰了一天的聲音漸漸沉寂下來,水奴終於放下了手裡的針繡,起身披了一件衣物,推門出去。
來到容柳的房門外,容柳依舊點著燈坐在桌旁等著。
水奴推開門,輕聲喚道:「容柳阿姊。」
「水奴,你來了?東西在這裡呢,都準備好了。」
水奴伸手接過,「容柳阿姊,麻煩你了,我這些時日找不到機會出門。」
「沒事,不必如此客氣。」容柳想了想,又問道,「你找到地方了嗎?可要我陪你去?」
「不!」水奴忙拒絕,「不必了,容柳阿姊,我自己去就好,我會小心,不會被人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