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暖回到樹硯閣,謝氏早在院門處等著,遠遠的看見他下了軟轎忙迎了上去。
「阿暖,可憐的孩子!身體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有餓著傷著?」
「不曾。」殷暖搖頭道,「讓阿母如此擔憂,兒很慚愧!」
謝氏看他雖有些憔悴,但並未像傷著身體的樣子,便也放心了些,牽了他的手往屋裡走去,一邊心疼的說道:「說這些做什麼?我擔憂倒是沒什麼關係,只是看你受了委屈,心裡放心不下罷了。」
這兩天雖然因為殷頌的態度又添了幾分失望,但看見阿母之後,殷暖心裡也好受了些,對謝氏道:
「不過抄寫兩日佛經而已,沒有什麼大礙。阿母放心便是,不過兒確實是有些餓了!」
知道殷暖性格隱忍,若是他一直說自己不餓不累精神矍鑠,謝氏還會更擔憂些,此時見他跟自己說餓,反倒放下心來。忙牽著他在矮桌前坐下,讓人把早已經準備好的熱飯熱菜端上來。
殷暖其實並不怎麼餓,遠幽寺雖然每日素齋,味道也不若平日吃的精緻,但他隨性慣了,也並不覺得難耐。此時倒是更想睡覺一些,只是他不願露出疲態,以免謝氏更加擔憂,也勉強打起精神吃了些東西。
吃完飯菜,待他消會兒食,謝氏讓人伺候他洗漱一番,又看著他床榻上躺下,小聲跟他說了幾句,見他徹底熟睡過去,方才嘆著氣起身離開。
四肢放鬆躺在床榻上,疲累鋪天蓋地的襲來,殷暖漸漸沉入夢鄉,陷入黑暗之前,他忽然想到:還是沒看見水奴啊,不知她去哪兒了,醒來再問一下阿元她們好了。
阿元進織房的時候,織房裡只有水奴一個人,正坐在打線車前,手握兩塊有柄的長本擦,對各個錠杆依次不斷地搓轉,使錠杆向一個方向連續旋轉,帶動錠桿頭端鉤上的絲縷將其加捻。
她熟稔的動作讓阿元驚訝不已,還記得兩天前,她來看水奴時,水奴對這些東西還是陌生的。先前容柳倒是打算教她這些的,只是還沒來得及教她熟悉腳踏紡車和打線車這些工具的操作,就一直被其他事耽擱了。
「水奴阿姊?」
「嗯?」水奴抬起頭來看她,眼睛裡有著淡淡的血絲,她淺淺笑道,「阿元你又來了?」
阿元點點頭,打量四周一圈之後奇道:「水奴阿姊,就只你一個人嗎?其他人呢?」
「到午膳的時間,大家都去用餐了。」
「這樣啊,那水奴阿姊你呢?」
水奴道:「我吃好了就回來了。」
阿元不疑有他,注意力又落在她面前的打線車上:「水奴阿姊你很厲害呢,不過兩日時間就已經這麼熟練了。」
「這個嗎?」水奴的視線也落在打線車上,淡淡說道,「不難的,熟能生巧就好了。」
說著垂下雙手,暗中揉了揉幾乎快要僵硬的膝蓋。殷暖被罰不眠不休的抄了兩天佛經,她就不眠不休的練習了兩日的打線車和腳踏紡車。既然做不了其他,就做些力所能及的。
「對了。」水奴頓了頓,抬頭問站在她面前研究打線車的阿元道:「五郎君回來了嗎?身體還好嗎?」
「嗯。」阿元點頭,「五郎君精神很好,他歇息了我才過來的。」
「這樣啊。」水奴點點頭,「那就好。」
之後不再開口,又開始動起手中的長本擦,繼續在打線車上捻絲。
晚間酉時已過,織房裡其他人也準備結束這一天的作業了。
「水奴。」一個婢女臨走前問水奴道,「今天也準備歇息在這裡嗎?」
因為繁忙季節織房裡總是忙不過來,所以織房裡便準備了幾個簡陋的床榻,以防趕工到深夜的家僮臨時歇息一下。之前水奴一直留在這裡,其他人都以為她是在這裡的床榻上休息的。
「不了。」水奴回道,「我等下會回去的。」
「那就好。」那個婢女又道,「你打線車已經這麼熟稔也不用再這麼刻苦的練習了,對了,你是住在之前容碧住的屋子吧,和我相鄰呢?」
水奴想了想,記得這個婢女似乎是叫做雲煙的,雖其貌不揚,但親切和善,是個好相處的。
雲煙又和水奴聊了幾句,便先離開了。
水奴又待了半個時辰左右,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今夜月色淺淡,織房裡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她也沒打算點起燭燈,在打線車前坐了會兒,便打算起身回去。
織房的門是打開著的,就著門外淡淡的月光,倒是能模糊行走。水奴才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半響,輕聲問道:
「五郎君?」
門裡站著一個人,靜靜的看著她,聽見她的聲音,便點點頭,一如既往溫柔的聲音里似乎帶了些委屈:
「是吾。」
水奴走到他身邊,小聲問道:「這麼晚了,五郎君到這裡來做什麼?找不到你阿元她們會焦急的。」
殷暖道:「吾出來時和她們說過。」
「這樣。」水奴怕他看不見路,率先下了台階,然後把手伸向他想牽他下來。
殷暖怔怔的打量著那隻纖細得甚至有些脆弱的手,半響,伸手輕輕握住,順著她的力道下了台階。
一路無話,殷暖牽著她的手不放,安安靜靜的跟在水奴身後。
兩人走到樹硯閣院門處,水奴回頭道:「五郎君,到了,快些進去吧!」
殷暖點點頭,卻不挪動腳步,等了一會,低聲問道:「水奴,你來織房,是我阿母的意思吧,是……因為吾被罰禁閉嗎?」
水奴借著月光打量他雖然鎖著眉頭,卻依舊溫柔的眉眼,半響,點點頭,無聲的笑了笑,說道:
「不過大娘也是為了婢子好,待在織房,每日所見不過那麼幾個人,安靜也安全。」
殷暖不解,「但是水奴你是無辜的,此事和你無關不是嗎?」
水奴搖搖頭,一向清冷的嗓音柔軟了一些,「可是事實的確是婢子的原因你才被懲罰的不是嗎?」她停了一下,又說道,「五郎君,為奴做婢的,自有它的一套低聲下氣的理論,若非婢子太不懂收斂,便也不會落人口實讓你受罰。」
若是她沒有給殷照臉色看,或許殷照也不會那麼惱羞成怒;若是面對元氏的時候她的態度再放低一些,或許元氏也不會憋著一口氣告到了殷頌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