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郗禾打開指紋鎖,疲憊地走進家門,在玄關將鞋子蹭掉,赤著腳踩上光華乾淨的木質地板。
家裡是一百平出頭的三室一廳。
正正方方的構造讓空間看起來頗為寬敞。
廚房在客廳,一道玻璃門隔斷了裡面的油煙,裡面站著一個青年,粉色的貓咪圍兜在他腰後系了個蝴蝶結。
郗禾喊了聲:「爸。」
「誒!」白髮的青年笑著回頭,曦光透過窗戶,穿過他如鶴羽般的睫毛,落入他透色的眼瞳,給他莫名鍍上了一層淡金色。
先天缺少黑色素讓他整個人如同被漂過一般。
過分精緻的面龐宛若帶著攝人的魔力,分明年紀也不小了,但他看著格外年輕,在看到郗禾的瞬間揚起溫和的笑容,「不是住校嗎?今天怎麼突然回來了?」
郗禾的容貌赫然就繼承於郗明。
「有書放在家裡沒拿,回來拿一下,順便蹭你的手藝。」郗禾對著她貌美如花的老父親開口就是亂編。
郗明掃了眼郗禾身上的灰塵和傷口,擔憂地問:「這是什麼了?在學校受欺負了嗎?」
「沒有!」郗禾當即回答,避開父親關懷的視線,解釋道,「路上走神摔了一跤,眼鏡也摔碎了。」
她不想讓家裡唯一的親人擔心她。
「家裡有備用眼鏡,我去洗個澡就好了。」
郗禾說罷就匆匆走向浴室,將帆布包里的書清出來,然後把包丟進了洗衣機。
溫熱的蒸氣瀰漫在浴室里。
熱水從頭淋下,洗去了她身上的灰塵。
郗禾扶著洗手池,抬起頭看著鏡子裡自己的面龐。
靠近髮根的地方新生長出來的髮絲雪白,被水濕潤的臉頰微微泛緋,繁茂的睫毛隨著眨眼輕顫,身軀線條柔和而豐盈,她的模樣仿佛神造的完美無瑕的人偶。
看的郗禾恐怖谷效應都要出來了。
郗禾粗魯地揉了揉濕漉漉的髮絲,想到放學後的一幕就頭皮發麻。
她的正臉被孝隨琛看到了。
完了要出事。
那個巷子附近有監控嗎?
那幾個霸凌她的女生應該不至於連監控都不處理就親身上陣吧?!
郗禾頭一次希望這些壞人能把事情做得乾淨利落一點。
「怎麼辦啊。」郗禾轉身倒進放滿熱水的浴缸里,將頭整個埋在水裡吐起泡泡,眼睛無神地通過水下盯著水面上蕩漾的一切。
她穿著校服,孝隨琛肯定知道她是聖德的人。
孝隨琛不會明天就大張旗鼓地在學校四處查她的資料,把她挖出來,然後強取豪奪鬧得人盡皆知,把她推到風口浪尖,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吧。
啊啊啊啊啊啊。
郗禾崩潰地捂住臉,猛地躬起身蜷縮起來,前世從來沒有意料到,她有一天會想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搞得好像她在自作多情一樣。
如果不是她真的見過並且經歷過類似的情況。
不要啊!就算在外面經歷過這種事她也不想在學校里,大庭廣眾之下面對這種事啊!
她不想當什麼狗血偶像劇的女主角啊!
她不想出名,更不想因為這種事出名啊!
郗禾一想到自己被萬眾矚目,無數雙視線黏在她的身上,渾身就不自在到呼吸不暢。
可她躲得住嗎?
她的超大黑框眼鏡仿佛有魔法一樣,只要戴著就能免去她身上異常的詛咒,沒有人會突然和發瘋一樣愛上她,所以只要孝隨琛分辨不出來,她就還能安然無恙地苟下去。
那三個霸凌她的人如果發現孝隨琛的態度,膽戰心驚之下肯定不敢把她的真實身份漏出去。
郗禾手裡還有她們的惡行錄像作為把柄。
等等,孝隨琛有未婚妻嗎?
郗禾猛地躥出水,抖著手去拿旁邊塑料架上的手機,打開論壇快速搜索「孝隨琛未婚妻」的關鍵詞。
好的,沒有。
郗禾絕望地閉上了眼。
她迫切希望那些所謂富豪家庭能無比封建古板,開口就是門當戶對,立刻給他安排一個未婚妻,讓他顧忌一下,不敢大搖大擺、隨心所欲的行事。
「算了,毀滅吧。」郗禾放棄了思考,寄希望於剛剛所有的都是她的臆想。
沒有人會愛上她,也沒有人會察覺到她。
一切都無比安寧平靜。
等郗禾泡完澡穿好衣服,將洗衣機里烘乾的書包拿出去,才坐到飯桌上和郗明面對面。
「爸爸最近工作順利嗎?」
「都挺好的。」郗明給郗禾碗裡夾的菜不知不覺堆起了一座小山,笑著說,「寶寶呢?在學校都還好嗎?學習順利嗎?零花錢還夠用嗎?」
郗禾聽著從一開始極其不習慣,到耳朵都聽出繭子的「寶寶」,麻木地點了點頭。
她這輩子的爸爸就像個假的一樣,溫柔又貼心,一個人擔負了父母雙方的職責,和她前世的人渣爹形成了過於鮮明的對比。
所以郗禾也格外珍惜,無比小心地維護著家庭關係。
同樣有著驚人的容貌,但她爸好像從來沒遇見過她身上的問題。
郗禾思考良久,開始懷疑自己身上的問題有沒有可能「遺傳」自女方,小心地開口:「爸爸,媽媽以前…是怎樣的人?很受歡迎嗎?」
郗明一怔,像是沒想到郗禾會問這樣的問題。
郗禾見他愣住,生怕戳了他痛點,當即懊悔地開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
「你希望媽媽是怎樣的?」郗明疑惑地開口,並不像是難過,神色像是在思索,也可能是在回憶。
「希望?」郗禾也怔住了。
郗明躊躇了下,最後望著郗禾的眼眸,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小心地說:「你媽媽和我很像哦。」
郗禾不敢再往下問,只點了點頭。
父母都一樣溫柔,難怪他們會在一起。
可能她身上的問題就獨屬於她自己,和家裡人沒什麼關係。
郗禾神不守舍地吃完了晚飯,都沒注意到她爸像是生怕她餓壞了又給她夾了大半碗菜。
等她躺回自己的床上,如夢初醒般想起了什麼,又重新打開論壇,開始搜索花諭笙的愛好。
撇開一堆狂熱的粉絲消息和他不得了的家世,從琳琅滿目的獎項里,郗禾終於發現他愛好油畫。
郗禾雖然不太懂繪畫,但她聽聞畫油畫特別費顏料,網上也看到過藝術生對於白顏料迷之執著的段子。
她搜索了半天,最終肉疼地從網上下單了一支三百大洋的白顏料,不管花諭笙到底用不用,至少她的誠心到了。
學藝術的話只要學畫畫的肯定都會缺白顏料吧?
如果能遇到花諭笙就送給他吧,如果他不要就轉手賣掉好了。
郗禾蜷縮在被子裡,想到今天一天裡發生的災難,身心俱疲,長長地嘆了口氣。
從早到晚就沒片刻喘息的機會。
郗禾餘光看著床頭櫃裡五六副備用眼鏡。
她戴的黑框眼鏡因為太醜了沒什麼人買所以格外便宜,平光鏡也是免費贈送,所以她配了一沓,宿舍里也放著備用眼鏡。
她這周本來周末沒想回家,所以包里反倒忘了放備用。
真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好像上天註定她命途多舛。
就這樣,郗禾在家裡憂心忡忡地休息了兩天。
在周末的晚上,她坐上了回聖德皇家學院的公交,走了一段路,順著空軌列車回了宿舍。
聖德皇家學院的宿舍有單人寢也有雙人寢。
郗禾住的毋庸置疑是雙人寢,不過恰好排到她的時候,人數不夠,她就沒有室友了。
這所學校大部分學生階級相同,也都是從相同的地方升學而來,有各自的小團體。
特招生也基本都是抱團行動。
郗禾也在特招生的群里,但她過於低調謹慎,其他特招生們哪怕認可她的成績,也覺得她很可能什麼時候就被淘汰,懶得和她過多交流。
能進入聖德還長留下來的特招生必然天資聰穎,心高氣傲,哪怕面對一手遮天的特權階級,也並不輕易低頭。
周五發生的事鬧得太大,群里也有人淺淡地表達了不滿。
似乎郗禾自己惹了事倒無礙,偏偏她還頂著特招生的頭銜,哪怕她並無意願也在不經意間給特招生這三個字抹了黑。
郗禾看了一眼,回了句「欺軟怕硬」就關了群,根本不管之後不斷跳動的紅點。
花是別人送的,她是被別人排擠的,花諭笙請她上樓吃飯,事都是別人惹的,現在倒是怪起她。
把他們給能的。
郗禾將手機放回口袋裡,抱起一箱紙和印材,穿過教學樓邊的棋盤花園。
比人還高的灌木牆圍繞在大理石花叢邊,規劃出一條條去路。
繁茂的花瓣被雨滴濺濕,在微風中搖曳,花香反倒迷茫在這霧雨之中,濃重又馥郁。
眼前偌大的教學樓宛若童話中的城堡,是典型的歐式對稱風格。
似乎是為了風格的統一和優雅,建築與建築之間保持一定距離不說,每天換的裝飾花和室內香薰也都各不相同。
學校是「走讀制」,不同的課經常要去不同的教學樓。
好在相隔不會太遠,不然每天都像在馬拉松。
郗禾走上玉色的大理石台階,跨過米色拱門。
她剛走進教學樓,就聽到寬敞到隱有回音的走廊里飄來議論聲,像是聽到了一手的勁爆消息,迫不及待地要和同學分享。
「你們知道嗎,孝大少爺正大張旗鼓地在學校里懸賞一個穿著校服,貌若天仙的黑髮女生!」
「據說他在周五校門口的巷子裡對人一見鍾情,但那天的監控壞掉了,他怎麼都找不到本人。」
郗禾腳步無助地飄忽了下,生無可戀感湧上心頭。
一語成讖,不過如此。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