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路城錦衣衛戶所上空,一畝方圓的火海沸騰如湯,拳頭大小的火點不斷往下飛墜,幸好此處也是城市邊緣,否則光就這些流火恐怕就要波及不少百姓。
火海邊緣,羅天踏著風篆不斷快速變換方位,三枚微縮鏨金符篆懸浮在雙肩和頭頂的三花之位,體積不過指頭大小,卻如同當日鴻鵠進攻犬山城使用的列缺系武器一樣,不斷迸發出熾熱的光線。
閣皂符錄,金篆·蜉蝣!
熱浪翻湧,雷光交錯。
身負墨甲的李鈞在火海之中閒庭信步,如同貓抓老鼠一般,逼迫著羅天四處奔逃,拳影所到之處,雷光崩碎,火勢驟滅。
「羅天師兄!」
地面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一聲比一聲急切,就連那雷動的槍聲都壓不住。
呼!
身後破空聲刺耳,李鈞背上泛起陣陣針扎般的刺痛,微微側頭,眼角餘光瞥向身後。
只見閣皂山眾人完全置羅雲的安危於不顧,一邊和錦衣衛周旋,一邊甩出密密麻麻的雕版符篆,朝著李鈞呼嘯砸來。
「你們這群師兄弟,真是有情有義啊。」
李鈞語氣嘲弄,腳下速度突然加快,裹動的勁風將四周竄動的火苗壓的一窒,在火海中撕開一條寬敞通道,幾乎瞬間便撞到了羅天面前。
砰!
李鈞揮拳轟碎一枚襲來的雷篆,電光激盪間,指虎狠狠砸在羅天面前的燕尾盾上,堅硬的盾身直接被砸爆。
崩碎的鐵片划過羅天頭頂,如刀一般切碎束髮的玉清芙蓉冠,滿頭黑髮亂舞,一時狼狽不堪。
羅天目光驚疑不定,腳底下踏著的風篆高速飛旋,捲起湍急的渦流,托著他的身體向後急退,想要和近身的李鈞再次拉開距離。
可惜他的反應快,李鈞的速度更快。
在這個距離上,李鈞根本不可能讓一個道序從自己手中走脫。五指如鉤,直接攥住羅天道袍衣領,擰身朝後,直接甩向那片飛射而來的符篆暴雨!
「你們閣皂山的隆情盛意,我一個小小百戶可承受不起,道長你還是自己接著吧!」
充斥嘲弄的話音之中,倒飛的羅天鐵色鐵青,雙手十指輕彈,綴掛在道袍後背的星點再次衝出兩塊風篆,抵消衝力的同時幫助他在半空中強行擰轉身形。
面對如大雨般侵襲而來的符篆群,羅天雙眼之中蘊含的金光驀然大作,雙手於胸前掐出一個複雜手印,往前狠狠一壓。
訣者,竅也。
進入近明時期之後,隨著黃粱夢境和腦機靈竅的發展,道序使用的各種手印、法訣和咒語已經不再是故弄玄虛,愚弄信徒的迷信手段,而是實打實激活和控制各種法器的秘鑰。
成千上萬種手印和咒語相互組合,形成浩瀚如海的道法秘庫。
就連號稱黃梁碩鼠的陰陽序,也無法完全破解其中所有的組合。
道序之中的各家門派還會在道法秘庫的基礎上進行二次排列,形成只有本門從序者才能理解和使用獨門道法。
言出法隨,令行禁止。
隨著羅天法印成型,來勢洶洶的符篆群如同撞上一面無形的牆壁,飛射的速度驟然減慢,符身不斷顫抖,其上扭動的龍蛇道文緩緩歸於平靜。
「敕!」
滿頭大汗的羅天一聲低喝,數十塊雕版符篆全部從激活狀態重新歸於沉寂,靜靜懸停在他面前。
「這牛鼻子還真有兩把刷子,感覺比陳乞生要強上不少啊。」
馬王爺語氣感慨,卻聽李鈞沉聲回道:「這倒還真不一定。」
「怎麼說?」
李鈞雙手抱著肩頭,緩緩道:「這個羅天出身閣皂山,又是道五星宿靈官,比起陳乞生的道六山水郎要高上一個台階,動起手來肯定要強上不少。但如果是同序而戰,我倒不認為他能是陳乞生的對手。」
馬王爺疑惑道:「為什麼?就因為陳乞生是老派修士?」
「和序列路徑無關,只因為陳乞生比他們都狠!」
李鈞垂眸看向地面上那個渾身浴血,卻依舊挺身直立的身影。
「明明取了一個乞天垂憐,賜予長生的名字,乾的卻是喋血搏命、奪天而壽的事情,光就這一點,這些人怎麼跟他比?」
似乎是察覺到那從半空中投下的視線,傷痕累累的陳乞生抬起頭,紅黑交雜的臉上露出一個暢快無比的笑容。
「太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的人,往往都是死得最快的那一個。」
「這是伱們武序的歪理,可不是別人道序的真經。」
馬王爺懶洋洋道:「別聊了,這個羅天看樣子要出底牌了,小心點,咱爺倆要是在這條小陰溝里翻了船,那才真是貽笑大方了。」
李鈞聞言抬眼看向前方,只見羅天雙手掐訣,渾身汗出如漿,蒼白的臉色上泛起一片異樣的紅光。
「法令黃玄,靈寶符命,急急如律令!」
羅天面目猙獰,挺身揚臂,勢如投槍,朝著李鈞狠狠揮出!
在他身後,各式各樣、密密麻麻的雕版符篆宛如一片驚怒的浪潮,奔湧向前。
「該摸的底細都摸的差不多了,以後再碰上這種玩符篆的道序也知道該怎麼殺了。」
李鈞鼻翼微張,一股白色的氣流在口鼻之間來回流竄,隱約傳出陣陣龍吟虎嘯之聲。
「既然他沒有其他的花樣了,那咱們也別玩了,是時候該結束了。」
「早就等你這句話了!」
食龍虎。
重樓,起!
扎著兩個羊角辮的李花跳上李鈞肩頭,小臉神色肅穆,翹起拇指食指,對著羅天比劃出一個開槍的動作。
「砰!」
隨著一聲稚嫩的童音響起,李鈞身影自那片殘存的火海之中一掠而過,將要熄滅的火焰之中衝起一條數丈高的駭人焰浪,無比蠻橫的撞向那片符篆。
轟!轟!轟!
有疾風,有怒雷,有惡火,所有的符篆轟然引爆,爭先恐後噬向那道彪悍無比的身影。
整個姬路城都能聽到這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
仿佛有神仙臨塵,誓要誅殺這大膽邪魔!
李鈞前沖的勢頭不見有半分停頓,所有懾目的光影都淪為他身後喧烈鼓譟的背景。
「武夫著甲.全都該死!」
或許是想起了某些不堪重提的舊日往事,羅天臉上神色一片冷峻,兩道鋒利如刀的眉毛倒豎起來,滿頭黑髮迎風亂舞,身上玄黑如夜幕的道袍不見往日璀璨的星光,卻更顯肅殺。
在成為星宿靈官之後,已經拋棄了常規符篆的羅天,此刻沒有繼續動用微縮符篆,而是鄭重其事的從袖中拿出一塊巴掌大小的雕版符篆,揚手祭在頭頂。
隨著符身表面的宛如龍蛇的道紋亮起,篆體『咔嚓』一聲裂開,大片土黃色的泡沫如同洪流一般從裂開的符篆中狂涌而出,迎面裹上李鈞拳頭!
閣皂符錄,土篆·息壤!
轉瞬間,李鈞的身影便被這泡沫形成的濁浪直接吞沒,只剩下點點猩紅的光芒在其中不斷浮沉。
「束!」
羅天五指一扣,身前洶湧的濁浪猛然凝固硬化,變成一塊外表極不規則的土塊,將李鈞的身軀封禁其中。
兩枚青色的風篆飛射而來,墊在土塊之下,直衝天穹。
做完這一切的羅天,臉色卻不見半點輕鬆,反倒是越發蒼白,就連眼眸之中的金光也變的十分黯淡。
自己的這張息壤符篆只能暫時的困住這個錦衣衛。
甚至要不是自己將這張符篆壓到最後才出,恐怕連封困對方都做不到。
這一點羅天心中清楚,所以他真正的勝負手並不在這張息壤符篆。
而是在那高天之上,寰宇之外!
咔咔咔.
被托在風篆上的土塊不斷擺動,表面不斷炸開一條條裂紋,破裂聲不絕於耳。
李鈞的脫困就在眨眼之間!
「道祖居寰宇,天兵繞軌行,天雷殷殷,地雷昏昏,魔星惡鬼,古洞精靈,騷擾為厲,定乾雷霆」
隨著羅天朗朗的誦念聲,這一方天地霎時風雲突變,宛如一滴墨水落入池中,青天陡變黑夜。
天幕之上烏雲不斷涌動,推擠之間形成一個巨大的漏斗,斗尾之中掛著一顆明亮至極的大星!
隨著星光倏忽一閃,一道雷霆乍起乍滅。
照得地面上一張張仰望的臉輪廓慘白,映得羅天雙眸凜凜生光!
轟隆隆.
雷鳴聲中,姬路城上空竟然下起一場暴雨,潑灑而下。
「這牛鼻子身上居然有這麼高的權限?這下慘了。」
陳乞生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表情一片慘澹。
俄而,雷光退卻,有土石碎裂的聲音自亂雨飄打的黑暗中暴起!
「太上有令,命我施.」
蘊含著煌煌天威的法訣戛然而止,一片黑影罩在羅天身前,蓋住了他眼眸之中所有的神光。
「看來你在白玉京人仙之中的排名不低啊,搞出來的聲勢動靜看著挺嚇人,可惜就是動作太慢了!」
李鈞虎口掐著羅天的咽喉,單臂將他擒了起來。
虎口收攏,羅天口鼻瞬間噴出大股乳白色的仿生血液。
「閣皂山」羅天嘴唇翕張。
「不會放過我?」
李鈞接過話茬,冷冷一笑:「用不著你們放過,你頭上那些神仙要是有什麼不滿,儘管來找我,老子等著他們!」
羅天嘴唇停下抖動,竟然緩緩勾起一絲輕蔑的冷笑,眼中的光彩快速黯淡。
「這孫子要逃!」
陳乞生的怒吼聲從地面傳來,李鈞心頭一凜,套在右手中指上的無常簿指環幽光閃動,探出一片黑色細線,狠狠插入羅天的七竅之中。
「無常簿?攔不住我的。」
羅天宛如迴光返照,十指死死抓住李鈞的手臂,指甲在堅硬如鐵的皮膚上崩碎,血紅的眼眸中目光兇狠如狼。
「我死不了,但是你在劫難逃!等到蘇策死的那天,就是你陪葬的時候.」
就在羅天眼眸徹底灰暗的瞬間,一個身影突然在他身後浮現!
地面上,虬龍因為全力拋動的慣性,整個人狠狠摔在地上。
衝上半空的陳乞生,左手拽住羅天的後領,右手抓著一塊符篆狠狠拍在他的臉上。
「還有心思放你奶奶的什麼狠話,錦衣衛的手段不行,那就試試道爺我龍虎山的手段!」
融化的丹硃筆畫形成一條條赤色的涓流,沿著羅天頭顱上的空洞和顱後的腦機靈竅,鑽入他的腦中。
片刻之後,一個筆走龍蛇的『禁』字出現在羅天的眉心之上。與此同時他眼中黯淡的光芒竟詭異的重新亮了起來。
這種場景如同志怪神話之中,脫體而出的遊魂重新回到了肉體之中。
「咯咯咯」
被掐住咽喉的羅天似乎忘記了自己早已經不必使用這些器官就能說話,在生死關頭遵循著基因的本能,不斷的掙扎。
「還好沒跑掉,現在可以殺了。老李你記得啊,要把道基抽出來,那樣死的才透徹。」
說完這句話後,滿臉倦色的陳乞生五指一松,兩眼緊閉,任由自己朝著地面墜落。
地面上,一眾閣皂山道序早已經化成黑影,四散奔逃。
被烈焰灼燒的滿身血泡的虬龍朝著重甲撇了撇頭,後者快步跑到陳乞生的落點下,撞開雙臂藉助了昏死過去的龍虎山天師。
「你不是第一個獨行武序,閣皂山洞天裡有很多關於你們的信息,甚至還有活體,留我一條命,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所有消息!」
直到此刻,羅天終於恍然想起自己半機械的身體內還有可以發聲的工具,連忙出聲說道:「不止是儀軌,還有武學注入器,我都可以送給你.」
李鈞輕輕點了點頭,「不得不說,你開的這些條件很有誘惑力。不過可惜.」
羅天的頭顱因為頸骨的扭曲斷裂,只能望著頭頂那片依舊昏沉的天空,身體內傳出急切無比的聲音:「如果你擔心陳乞生有什麼不滿,我可以跟他談,無論是飛劍、法器還是丹藥,只要他開口,我一定能夠滿足他所有的條件!」
「還有.還有姬路城百戶所,我也能補償。我我有錢.」
兵解之路被阻,羅天對生的渴望無比熾熱。
「有錢?不愧是道序啊,沒有了如雨的符篆,還有如山的金錢。」
李鈞神情睥睨,看向羅天的目光淡漠至極:「不過可惜,你今天你踩了錦衣衛的門檻。」
噗呲!
道袍撕裂,軀體貫穿,一條宛如蟄龍的道基被捏成血肉碎泥。
「無論你出身道序哪座山頭,搬來多少金山銀山,你今天都得死,誰都把你留不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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