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極晝終於結束,「山丘」星雲完全遮蔽了兩顆恆星的光輝,蒂星迎來久違的極夜,連綿不絕的降雨開始了。
降雨一般會持續7個「記錄月」,比炎熱乾旱的極晝短暫得多,卻讓蒂星誕生了生命,演化發展成為一個遍布宇宙的強大文明。
在這段被稱為「起源節」的時間裡,歡樂是唯一的主題,所有待在母星的蒂法密人都會放下工作,呼朋喚友,舉辦各種各樣的狂歡活動。
此刻,蒂法密科學院微觀理論研究中心,「靈能四變量模型」的重定向大廳里,蒂法密研究員們都去享受假期了,只剩下數以萬計空蕩蕩的座位,以及一群依舊孜孜不倦的人類。
他們是人類科學考察團的成員,正利用這難得的機會,近距離接觸蒂法密文明的靈能技術。
窗外不斷飄來音樂與歡呼聲,卻沒有任何人分神旁顧,他們眼裡只有半空由「光線」組成的,緩緩游曳的數據結構,從中迸射出的那些符號像一幅幅玄妙的畫作,每每出現「神來之筆」,便會引起他們新一輪的激烈討論。
高處的監控塔台里,科考團團長錫森博士並沒有像前幾天那樣全神貫注地盯著模型變量,而是醉眼朦朧,兩手抱著一瓶酒癱坐在地上,身旁還扔著好幾個空酒瓶。
坐在他對面,同樣醉醺醺的是當初負責接待人類考察團的實習研究員小特力多普,曾經對人類傲慢無禮,如今卻和他親密無間,甚至對人類近距離觀測「靈能四變量模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想聊科學,普普爾,」錫森含糊地喊著小特力多普的暱稱。
小特力多普臉頰通紅,抹去鬍子上的酒漬,大著舌頭說:「我們一直在聊科學,朋友。」
「不,沒有科學,你知道,無數定律,人類的定律,你們的定律,就好像一個裝著無數按鈕的盒子,我們只是在使用它,你永遠不知道盒子裡是什麼結構。」
「你說的對,蒂法密人也不知道。」
「那怎麼辦,我們去學魔法好了,要不學道術。」
「博士,你的信仰似乎有些動搖。」
「嗯哼,你說,魔法和道術會不會好一點?」錫森一臉沮喪。
「他們倒是沒有你這樣的煩惱,那些魔法師,術師,」小特力多普傻笑,「他們自認為已經得到了終極答案,嗯,不需要定律,咒語就是他們的定律,那個盒子裡裝著神明,沒有什麼真理,只有一個無所不能的神,住在盒子裡。」
「所以,他們會好過一點,對嗎?」
「是你告訴我,科學沒有止境,科學家的追求也永無止境,振作點,博士,你只是喝醉了,有一些多愁善感,噢!別忘了,我們是在為彌撒皇帝慶祝。」
「是彌舍利安大帝……」
「隨便什麼大帝,人類和蒂法密都是贏家,哈哈,我們來聊聊政治,錫森,你的文明是勝利者,你應該出去,在涼快的雨幕里晃肩膀。」
「哈哈,晃肩膀,」錫森咧嘴大笑,「乾杯乾杯……」
他奮力地舉起酒瓶嚷嚷,都沒注意到耳朵里的翻譯器掉落。
接下來小特力多普又說了很多話,錫森博士怎麼也聽不懂,後來,他又覺得自己聽懂了,那些歡快的字眼兒,說的都是光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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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德納里下城區。
整座城市依山而建,地勢最低的一層屬於貧民區,高高低低的建築像雜草般野蠻生長,胡亂搭建的窩棚像附著在草叢上的菌絲,肆意蔓延。
天幕模擬的夜空烏雲密布,貧民區亮起無數燈光,宛如螢火蟲的巢穴,其中一棟高樓卻漆黑無光,整棟樓已被完全清空。
樓內,無數身著黑色、藍色風衣的監察局探員散布各處,三十二層,一支隸屬近衛軍的作戰小隊把守在一間公寓門前,所有人高度戒備,嚴密保護著一位大人物——雙子神親信,站在人類權力金字塔頂端的九人之一,新秩序聯席會議監察執行局局長。
公寓客廳里,豪斯還穿著以前當探員時的舊風衣,戴著一頂圓帽,帽檐很寬,陰影遮住了臉上扭曲猙獰的疤痕。
他默默注視著牆壁,上面殘留的鮮紅字跡層層疊疊,大多難以分辨,高處有一行勉強能看清,寫的是「將我從不存在帶往存在,將我從黑暗帶往光明,將我從死亡帶往永生」,最下面還有另一行,「永恆的激流始終席捲著一切在者,穿越兩個領域,並在期間湮沒它們……」
這間公寓是自然教派的聚會點,去年李涼調查自然教派的時候來過這裡,一個名叫布和的教派人物就死在客廳里,而且死法極度詭異,屍體脖子以下高度腐敗,頭部卻保持完好,臉上還掛著一抹微笑。
豪斯摘下皮手套,伸手抹過牆上的字跡,手指搓了搓,又放在鼻前聞了一下,接著走到臥室門口,往門裡看去。
房間裡曾有無數屍體手腳糾纏,腐敗的血肉堆成小山,現在已經打掃乾淨,空氣里卻依舊飄著一股若有如無的惡臭。
窗前擺著簡易座椅和用途不明的設備,都是陶崇調查自然教派時布置的,為的是研究地面上那個三角形的魔法符陣,如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可見自陶崇失蹤後,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就是這裡?」豪斯眯起眼睛問道。
「對,」跟在他身後的是秩序局德納里分局的新任局長克里斯多福,聞聲小心翼翼地說道,「聯席會議提供的天幕監視記錄顯示,陶崇在墨西哥城消失,三個小時後德納里出現了一個身形疑似的人,我們從那個人冒頭的地方開始調查,近期才陸續找到了一些線索,昨天我們發現他的目標應該是這間公寓,但之後線索斷了……」
豪斯轉頭看來,表情陰鷙。
「我的人絕對沒有擅離職守,」克里斯多福瞬間額頭冒汗,「並且事後我第一時間向駐守在這裡的近衛軍長官通報了情況,他們當天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明知道克里斯多福是在甩鍋,豪斯卻沒有繼續詰問,這些與自然教派有關的重要地點,原本就由近衛軍負責守衛,秩序局只是協助,部署的探員都在外圍,出了這種事情,也該由近衛軍擔責。
不過,調查陶崇失蹤案可是秩序局的工作,而且onoya說過,自然教派可能比李涼想像的還要危險,陶崇非常關鍵,必須找到,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結果線索斷在這裡。
眼下彌撒已經登基,不出意外的話,李涼巡視扎爾後就會返回地球,到時候發現秩序局不僅沒能徹底撲滅暴亂分子,又連個大活人也找不到,他這個監察執行局局長何其無能?
豪斯越想越煩躁,轉身向外走去,聲音從牙縫裡漏出來:「召集德納里所有探員,通知阿爾斯楞,把『可汗』的人也撒出去,一天內,給我把德納里翻個底朝天。」
「是。」克里斯多福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十多分鐘後,在眾多探員和近衛軍的簇擁下,豪斯走出大樓,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內心的焦躁沒有絲毫減少。
之前九人並肩站在神廟前接受萬眾敬仰,如今其他人的權力和地位遠高於他,包括掌控所有幫派生意的onoya,在李涼眼中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而他仍舊屈居監察執行局,如何甘心?
他站在台階上,沉默不言,四周的探員和近衛軍只能快速散開,警戒四周。
突然,一個輕微的玻璃破碎聲從不遠處的巷子裡傳來,緊接著是一聲短促的「跑!」
嘩啦~
所有探員同時舉槍指向了那個方向,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武裝無人機從周圍的黑暗中蜂擁而出,大樓前空曠的街道上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偶爾閃過一抹流光,顯露出隱形裝甲的輪廓。
豪斯推開擋在他身前的克里斯多福,只見巷子裡正有兩個人影狂奔,一前一後,跌跌撞撞。
不過是兩隻臭蟲。
他不耐煩地擺了下手,轉身走向台階下的浮艇。
砰。
一聲槍響,伴隨著身體重重摔倒的沉悶聲音。
「啊——」撕心裂肺的喊聲傳來。
豪斯停下腳步看去,那兩人中一人倒地,另一個人竟然沒有繼續逃命,而是抱著同伴的屍體哀嚎。
他晃了下手指,等四周安靜下來,徑直走了過去。
巷子裡燈光昏暗,前後已被近衛軍封堵,半空懸停著黑壓壓的武裝無人機。
一個男人扶著同伴絕望哭嚎,手緊緊壓著同伴血肉模糊的胸口,卻無濟於事,鮮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汩汩溢出。
望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豪斯下意識地摸了下風衣口袋。
裡面空無一物。
這時,那個男人聲音一啞,緩緩轉頭,咬牙切齒道:「食屍鬼,你總有一天死在我們手裡,還有所有希安的走狗,你們這些大人物,操你媽,總有一天要給我和我的兄弟陪葬……」
豪斯盯著男人的臉,面無表情地抬了下手。
砰。
咒罵聲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他的視網膜投影顯示李汝發來一個通訊請求。
接通後,耳機中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豪斯,我剛剛收到李涼先生的命令,從今天起,由你擔任新秩序聯席會議總席,另外,撤回休整的遠征軍艦隊三天後到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需要當面和你溝通。」
「知道了。」
豪斯掛斷通訊,轉身走向浮艇。
片刻,當他一隻腳跨進浮艇的那一刻似乎想起了什麼,身形一頓,終究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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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玉京。
天宮皇城像烈日般懸在高空,碳基生物區也依舊摩肩接踵,喧鬧鼎沸,即使中央帝朝已經向諾達希爾議會與萬神殿宣戰,這裡卻沒有絲毫戰爭的氣氛。
只要昊天皇帝仍舊君臨帝朝,千城之城的繁盛便堅如磐石。
某座雄偉大殿的陰影里,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虛無中走出,將手中的短笛插進背包里,撓了撓臉,又伸了個懶腰。
「提莫隊長,」一個聲音突兀響起。
「yak,」提莫嚇了一條,罵了句約德爾髒話,「萊曼藍,你遲到了。」
「出了一點意外,」萊曼藍並沒有顯露身形。
「你還活著就是最大的意外,」提莫哼了一聲席地而坐,脫下靴子,晃了晃兩隻毛茸茸的腳丫,「你最好說點有用的,我的時間很寶貴。」
「你的同伴呢,上次那個人類。」
「我沒時間閒聊。」
萊曼藍沉默了片刻,聲音不緊不慢:「上次邦德委託我帶你和那個人類進入天宮皇城,那時皇城突然封閉……」
「嗯哼,你被帶走,我感覺危險,然後我們跑了,yak,我以為你死定了。」
「我也一度認為自己會被秘密處決,但是沒有,我活了下來,並且發現了一個令我絕望的秘密。」
「哎,」提莫打了個哈欠,然而,萊曼藍的下一句話讓他瞬間呆住。
「昊天陛下失蹤了。」
「嗯?」提莫猛地轉頭看向高空,「那……是誰在…」
「我認為發動戰爭的是元始皇帝和混元皇帝,他們聯手囚禁或殺死了昊天陛下,一直在偽造祂的旨意。」
「這怎麼可能,昊天皇帝是靈理世界最強大的術師。」
「是的,正常情況下,即便他們聯手,也無法戰勝身處天宮皇城的昊天陛下,但我曾在皇城內察覺到一股虛空生命的氣息,我認為他們藉助了外部力量。」
「虛空……虛空大君……」提莫喃喃道,「哈倫波特……這場戰爭……」
萊曼藍的聲音再度傳來:「提莫隊長,無論你想到了什麼,情況都比你預料的更糟糕。」
「我必須把消息傳回班德爾。」
「不,有一件更緊急的事情,迪金森與斯凱勒爾聯合體駐都玉京使館內正在召開一場秘密會議,我需要你潛入會場,竊聽他們的計劃。」
「計劃?什麼計劃?」
「針對碳基生命的滅絕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