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元獄,平原。
太陽半死不活的掛在天邊。根本就沒有雲層。這個世界的海洋雖然還在,但是卻已經大面積縮水。原先的水體之中,有一半已經被注入元族的靈脈工程,充當大地的「血液」,而另外一半也逐漸揮發。
只有元族的深谷之中才有充足的水源與肥美的土地。
由於物種大滅絕的原因,大地之上再無植物根系可以固定泥土。塵土飛揚。
缺少海陸熱力性質差異的地表之上,星球自傳的力量推動著幾乎是同一朝向的風。風雖然不算大,但是卻終年不息。
再加上低靈環境附帶的物體強度下降,這個星球的地表,便已經在百萬年的時光之中被風打磨平了。地表上的固體,大多都形成了比沙子細、比灰塵粗的細小顆粒。
像是什麼燃燒殆盡的灰。
在這灰燼大地之上,兩個人慢慢的行走著。其中一人身上還背著一個人形物體……不,那就是一個,不,半個人。
準確的說,是一個失去雙腿與一隻胳膊的人。
馮葉才繼續走了兩步,跌坐在地面上。塵土飛揚,然後轉瞬被風吹走。
「欸,歇歇。差不多就是這裡。等星梭就行了。」
薛不凡停下腳步,卻沒有坐下:「等等,別坐,會被埋的。」
「埋就埋唄。」
「萬一星梭看不到我們呢?而且對艾兄傷口不好。」
「嘿,你看看。」馮葉才抓起一把灰塵,任由塵土順著手指之間的縫隙灑下,道:「就這塵土,標準的無菌物質這裡的靈氣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依靠酸根離子獲取能量,根本活不下去,然後這裡也太乾旱了,沒有光合作用的條件。再說,被灰塵掩蓋,正好擺脫那些畜生的追擊。」
一個月之前,薛不凡與馮葉才便意識到,元族居住的山谷之內,根本就沒有他們展開活動的餘地。
末代元王的血脈,以及原本血脈之中就有高深傳承的元族,統治著哪裡的一切。他們沒有多麼強烈的統治欲望,也不會苛求掌控什麼。但血中遺傳的知識被壟斷之後,元族便以另一種形式被鍛造成一個整體。
阿露兒所謂「智慧、愚昧與血」之中的「愚昧」。
沒有人願意與仙盟接觸。
也有強者,試圖去與元族高層接觸,傳播人族的理念。
但可惜的是,曾經作為天眷遺族的驕傲,使得現在的元族並不如何看得起人族的理念。
傳道依舊在進行,或許有影響,有或許沒有。
而這個時候,馮葉才打聽到,在元族社會之外,也存在極少量的叛逆者。
他們偶爾衝破了血脈之中的封印,覺醒了一些能力。
但是,末代元王的人造靈脈系統之中,靈力的總量是有限的。元族總體的力量也必然是有限的。高階修士的總數不可能多。除非滅殺掉足夠多的低階修士,或者提前推翻某個高階修士。
絕大多數覺醒者都沒有這樣的水平。但是,他們又對上位者充滿的敵意。
於是,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放逐。
薛不凡覺得,或許這一群用於衝破元族體制的傢伙,會與他們交流哪怕是抱著利用「龍奴」的心態,他們也不得不接受人族的力量吧?
於是,他們帶著另外四人,離開了這裡。
但是,事情真的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由於平原之上,靈氣環境遠比人造靈脈深谷之中惡劣,所以,這些被放逐者之間同類相食的狀況,遠比地下的元族嚴重。
如果說深谷之中的元族是為了不浪費,而在同族壽盡之後將之吞噬,那這些被放逐者,就是為了生存不得不不斷獵殺同族。
由於靈力極度匱乏,人族幾乎已經忘記怎麼用的人造靈石結晶耦合少量無屬性靈氣的石頭,都成為了被放逐者眼中的寶物。
一開始的時候,憑藉著一手靈識,他們著實交換到了不少情報。
但後來,針對他們的就是無窮無盡的獵殺。
人族今法修有機會同同等級的天眷遺族一較長短,極少數者甚至能夠戰而勝之,但是,絕大多數人族今法修都做不到這一點。儘管絕大多數被放逐者都只是結丹期,威脅不大,但是當元嬰加入戰團,並且有複數金丹合作之後,這些獵殺者的威脅就立刻倍增。
另外,現階段人族對元族依舊持有「保護」的態度,如無必要,不允許對元族下死手。因此,這幾人也是打得束手束腳。
在補給逐漸丟失的情況之下,另外三人將所有物資集中在這三人身上後,便先行迴轉,前往深谷。
雖然深谷之中的元族也不接納人族,但是由於陽德雲黎的存在,至少不會有生命威脅。
他們是真的怕了。
且不說那三人的遭遇,這邊三人,則再一次遭受到伏擊。
第三人的雙腿與胳膊被當成血食奪走,魂魄也收到損傷。
薛不凡與馮葉才只能逃走。由於第三人傷勢嚴重,所以他們申請星梭,將這個可憐的傢伙接走,等待斷肢重生。
「真的,差點就死了。」馮葉才嘆息。
「頭一次發現,你是這麼怕死的人。」薛不凡道:「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怕,怎麼能不怕。我的父母有孩子,我的祖父母有孩子,我的曾祖父母、太祖父母、高祖父母都有孩子。」
「這不是廢話嗎?」
「如果我沒有孩子的話,一條幾十億年下來才流傳到我身上的血脈靈犀,不久沒有了嗎?連帶我先祖那不知道多少億年的歷史,都被抹消了。」
「有趣。」薛不凡笑了:「也確實啊。在有些人眼中,世界是抽象的,而另一些人看來,世界是具體的;有些人的世界,是一團生靈源質的繩結闡述的敘事詩,有些人的世界,是隨機碰撞的粒子。在你眼裡,世界倒成了書寫在血脈之中的歷史了……哈哈。」
「餵?你難倒不怕死?」馮葉才笑了。
「怕,怕得不得了。」薛不凡大膽承認:「因為我非得長生不可。」
馮葉才換了個方向,保持和薛不凡背對背的姿勢,保持最大警戒:「大家都很想長生的。我也很想啊。」
「我非得長生不可。對我來說,沒有『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不得長生,我就不能得道。」
馮葉才來了興趣:「怎麼個說法?」
薛不凡猶豫了片刻:「嗯,學術……哦,其實也蠻無聊的。」
「還是說說吧,不然就這樣警戒著等星梭,非悶死不可。」
薛不凡沉吟,然後嘆息:「也行。但是,你可別亂說出去。」
「咱們也算是出生入死過的交情。」馮葉才道。
「時間……時間在我眼中,就好像一口深井一樣。」薛不凡沉吟片刻,然後說道:「井越深,就代表那個地方越古老。從深處取出的水,便越是甘美。對於我來說,現世的萬物萬象,不過是一顆巨木的渺小果實……我的目光一直不曾離開那深井好吧,誇張了一點。但是,我是在仙院時期,就是這麼想的。那古老的妖類化石……」
「有趣。」馮葉才點頭:「如果我覺得生命是血里的歷史,那你眼中,時間就是垂直於世界的階梯啊。」
「是啊。」薛不凡說道:「偶爾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朝上仰望……」
「未來嗎?為什麼?」
薛不凡停頓了許久:「因為,我遇到了一個……一位姑娘。」
「哦,這種事啊。」馮葉才故意拉長了聲音:「恭喜,恭喜。咱們又不是萬法門的修士,這種事情啊……」
「她現在嫁給別人了。」
長久的沉默。
「嗯,這事偶爾也會出現,兄弟你不必在意……」
「我大致看得開,所以才說得出口啊。」薛不凡搖搖頭:「而且她丈夫人還可以……算了。就說當年吧,當年……有那麼一瞬間,我就想我一定得去未來看看。」
「啊?」
「對於未來的人來說,我就是古老的生靈,就是演化之前的存在,就是演化的證據。或許,我的一小部分會獨立生活,然後不斷變化在許多年後,在百萬年、千萬年後,『它』會壯大、會形成……形成什麼我無法形容的東西。」
薛不凡低聲道:「而那個時候,我很想給『它』給『後代』這種東西講述我的故事。就像化石會對我講它自己的故事一樣,只不過我這活化石講得更具體、更精彩、更好而已。」
「我一定得長生的。」
又是一陣沉默。
馮葉才語氣有些猶豫:「換個說法啊……你這,好像就是要生個孩子的意思?這只是單純的衝動……」
淡淡的殺意截斷了馮葉才的話。
薛不凡緩緩站起:「你是沒見過,那姑娘身材真的非常好,而且很可愛。產生衝動之後多思考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再者,你知道嗎?就連『母性』可都是血脈靈犀掌管的呢。」
「嗯,似乎在哪兒聽過這種話題。」馮葉才也站了起來。
「回去細說,我剛才跟你講的那位姑娘說的呢。」薛不凡稍稍偷換了一下概念:「咱們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兩個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征天令。人造天辰已經在頭頂了,必要之時,隨時可以請喚天劍一擊。
雖然原則上不允許下死手,但是……那畢竟只是原則上,在非必要的時候……
必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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