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我和師父來到老周家,其實不遠,只有一里地。看小說網 m.kanxiaoshuo.net到了屋前,一個老頭過來,師父向我介紹,這是老周的堂弟,人稱周木匠。
周木匠說:一切聽道長幫我做主。
進了屋,周木匠招集幾個親房一齊坐下。師父說:「本由親房做主,但周老弟硬要我做主,不知你們同不同意?」
眾人一齊道:「您威望高,請都難請,既然您要得,我們是一百二十個贊成。」
周木匠說:「道長,您雖然不姓周,但威望高,在地方上說一句算一句,再說,您與他交往幾十年,他平生就念著您。加之我們周姓,人多但人弱。您大膽作主就行。」
師父當即作了詳細安排,然後說:「葬到何處,我想了想,還是葬到你們周姓的祖墳山去。」
周木匠面有難色:「不知喬四元同意不。我們這支從邵家灣搬出來有三代了。」
我一聽喬四元,邵家灣,一下打了冷顫。
師父透了個底:「老周生前就跟喬四元說好,死了,要葬到喬四元家的山上去。」
眾人道:「這還不好?」
師父拿出電話,掛通後和喬四元說了幾句。把手機一關,說,同意了。周木匠一眾人齊聲稱謝。
師父說道:「老周死於昨晚卯時,那定下午三點出發看地,到時,老周過來催我。出發放一封鞭炮。另準備線香,錢紙,燭火,大米一盤。」
說完,他就帶我回悠然居。
進門坐下,我臉有難色,問道:「師父,我要去嗎?」
他一臉茫然:「怎麼,這個要問?我要盡其所能,擇塊好地給老周睡,你查電腦,我察脈向,合起來下定論。」
我臉都白了,便把如何認識喬四元,如何給邵友祥家選擇墓地,以及張局長給我做介紹,簡略說了一遍。
師父「哦了一聲:「你去,確實是有些尷尬。」
這時,我臉色白轉紅:「師父,其實墓地不用選。」
我把大鳥落樹的這一節,留在現在講出來於是,我細細地說了那次奇遇,而且告訴師父,那大樹好尋,喬四元家那山頭上,只有那棵大樹最高。
師父想了想,說道:「砍樹不行。喬四元會起意,那麼,就葬大樹下首。按風水來說:只要在那條脈上,就是好穴。這樣對得起老周,也對得起那個救人的英雄兒子。」
說完,他又打了周木匠的電話,說:「來個懂老周情況的親房到我這邊來。」
一會兒,過來一個老頭。
師父對老頭說:「我和你們談好了,不搞什麼和尚道士做法事那套,就開個追悼會,大家來說一說老周。我呢,要做篇長一點的文章讀一讀。你給山紅講老周的歷史,山紅來寫。
師父忙他的事去了。老頭坐下,向我講述老周的一生。
我才知道,平凡人中有不凡事。
大約來說,老周從爺爺那輩起,就以理髮為生。到他父親手上,理髮就出了名。大約是上世紀三十年代,這兒駐紮了一支國民黨的部隊。
某一天,來了一個軍人理髮,他父親摸了摸軍人的後腦勺就問:你是個營長?那營長吃了一驚,問:你怎麼知道我是營長?
他父親說:我會摸骨。摸摸你這後腦勺上的骨頭便知道。而且你最後要當到軍長。
那營長笑道:當到了軍長,我就要送一擔銀元給你。
他父親說:你講話算數?那你寫個條。
那營長也是開玩笑,說:寫個條就寫個條。理完髮,真的寫了個條。
抗戰勝利後,有一天,果然有人來拜訪他父親。他父親認不出是誰。那人說:條子給我。他父親才恍然大悟。原來營長抗日有功,現在確實是軍長了。一擔銀元是假的,但給了銀元是真的。
他父親就用這些銀元加上自己的積蓄,買了二十畝田,1949年之後,打成地主,隔壁有戶貧農,又向政府告發了軍長送銀元這段歷史。所以他父親就評為「勾結反動軍閥的惡霸地主」,被一槍斃了。
從此,老周過得窩囊,四十歲才討一個老婆。老婆比他還大四歲。幸而還生了一個兒子,父子倆一直靠理髮為生。後來兒子救人犧牲,加上生意越來越不行,他就更加失落。
虧得道長出個主意,又風風光光地活了幾年,結果中風,總之,老周一生不幸。也是他父親埋下的伏筆,不摸那個骨,不說那句話,日子會過得平平安安。
聽完,我問道:「那老周會不會摸骨呢?」
老頭點點頭:「肯定會摸,但因為摸骨,害得幾代人過不得日子,所以,他非常忌諱這話題。別人若問,他臉色會頓時一沉。
老頭講完,我補充問了幾句,老頭又仔細說了一遍。我叫老頭去忙。自己坐在那兒,我捋了捋思路,在客廳桌上擺上「恕不會客」的牌牌,到書房去構思。
想了半個小時,開始動筆,動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文思泉湧,排山倒海,一氣呵成就寫出了草稿:
唯公元20xx年4月24日卯時,周公宏達,遽然仙逝。小城垂淚,春江嗚咽。遙想周公,生於戰火烽飛之時,少年流離,東躲西藏;又憶周公,長於紅旗之下,父死母歸,孤若伶仃。再已周公,晚年得妻,又得貴子,復料空喜一場;既失親兒,又走兒媳,道長獻計,若圖奮起,奈何中風,再度偃旗。痛憶周公,屢屢掙扎,屢掙屢敗。一生苦樂,盡在夢中
正寫得起勁,明所長打來電話,說道:
「山紅大師,向你報告一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今天是方案實施的第一天,我和張局長開車,山上山下全檢查一遍,用一詩句來形容:江山如畫,萬里塵埃不染。我太高興了,真的,高興得不得了
我沒聽完,就掛了。接著寫:
世事何必縈懷哉?有人痛哭有人喜。草木春秋良似已,一枯一榮誰人免,但得馨香餘人世,靈地山阿好安息
寫完,我撥通明所長的電話:
「剛才手機斷電,明天我當面來慶賀,宋會長也一起過來,與你商量一下會議開法。」
他忙說:「好好好,讓我們痛飲幾杯,好好樂一樂。」
我淡淡地說:「我戒酒了。」
他問:「我要和你喝酒了,你就戒酒。怎麼啦?」
我說:「戒七天,懷孕了。」
他哈哈大笑:「太幽默了,難怪趙本本不上春晚了,是怕了你。」
掛了電話,我真像懷孕了,總覺得一肚子全是苦水,脹脹的。又覺得臉上涼涼的,嘴裡鹹鹹的。
原來,一行淚,滑過臉龐,打濕了我二十五年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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