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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穩定住自己的心情,靜靜地吐出了一口氣,叫道:「神仙恩人!」
雖然她剛推門出來的時候,這房間裡的人都早早察覺了,但這一聲,還是讓他們同時向聲音的主人望來。
老頭兒站在香案前,他旁邊站著一人,正是張若水。
熊戴影則站在更遠一點的位置。
老頭兒剛剛為她整理的衣飾,也知道她不會戴面具。即便如此,當小人兒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幾分驚訝,一時間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的打扮,而讓小人兒顯得益發清麗脫俗,自然閒雅。
宇文之邵看著眼前的人,他心中驚訝之情更甚於老頭兒。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他之前看到的都是藍元霄那張「女里女氣」的臉,後來再見時,她已經戴著老頭兒送的那張假面了。
光潔白皙的小臉上,一對烏黑的大眼睛,瞳仁如靈動的琉璃玉珠,婉轉間讓她充滿了天真無邪之氣。她的頭髮就那麼簡單的扎了起來,長長的黑髮垂在身後,青絲飄散。眉毛像是用畫筆描摹出來似的,與那髮型十分相配,為她增添了一分英氣,乍看起來就是一位身穿青衫道袍的少年,但若是細細看去,少年的臉如桃李,唇若塗丹,明明是一位嬌柔可人,清麗脫俗的女子。
這人又直勾勾地盯著人看,宇文之邵暗想。
她目不轉睛望著自己,就像望著從未見過的風景。
在她的臉龐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雙眼睛。第一次見藍元霄時,他覺得被人這樣盯著是十分失禮的事情,今天再被這對水靈漆黑的眼珠凝視,心情卻有些不同了。她的眼睛幾乎一眨不眨,甚至要讓人懷疑她是否還在呼吸了。
他的視線不知不覺地被她那深邃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讓人越陷越深。她那目光里有種深不可測的東西,揣度不出她在想什麼。正是這雙深邃的眼睛讓宇文之邵多了一些想要去了解她想法的衝動。
他們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相互凝視,默然不語。
老頭兒清了清嗓子,克里斯才看向他,目光立刻移到了張若水身上。心道:原來若水也在啊!
幾人中最驚訝的就是張若水了。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十幾歲時那少女模樣的太后。他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再看時,仍覺得一夜之間,太后仿佛年輕了許多,明眸皓齒,清麗動人,便似雙十年紀一般。
太后轉眼望來,他本想說點什麼,但是被她那柔和的目光凝視著,一時間心裡湧出的話未出口就又吞了回去。
克里斯向站在房間角落裡的熊戴影招招手,道:「戴影,今天是我拜師的日子,你觀禮幹嘛還站那麼後面呀?」
熊戴影略微顯得有些吃驚,但他還是上前了幾步,站在張若水旁邊靠後一點的位置。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硬生生憋了句:「恭喜主子!」
她把嘴唇緊緊抿住,但嘴角兩端無意中微微上挑,已經替主人訴說了此刻的好心情:我要拜「止止先生」為師了!她在心裡默默給止止先生幾個字前面加了個「天下第一」。
轉回頭,見香案上擺著一幅畫像,她不禁往前走了兩步,看清楚了那畫中人戴一頂青絹唐巾,身上穿一領青布道袍,腰系絲絛,腳穿麻履。
她心想:這應該就是祖師爺——青衣道者了。
沒過一會兒,老頭兒清了清嗓子,正兒八經地說:「吉時已到!」
宇文之邵走了兩步,從香案上拿起了三炷香。
克里斯面對香案而立,她發現畫前的香案上還擺著一個玉質的香爐。她心想:看來,這拜師的第一步就是要給師祖上香。
從宇文之邵手中接過三炷香,她規規矩矩的對著師祖的畫像,拜了三拜,然後把香插在了香爐里。
這第二步是不是要給師父磕頭敬茶?
克里斯想了想,好像自己沒給父母跪過,母親可不喜歡這一套,父親也沒有要求過。第一次行跪拜禮是父親帶自己回台北,讓她給年事已高的祖母磕頭。記得磕完頭,祖母還給自己塞了一個大紅包,等看到裡面的金額時,她瞪大了眼睛,才知道原來「磕頭」是這麼賺的一件事。除了祖母,她也許還給寺廟裡的雕像磕過頭。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她已經記不清楚了,是菩薩還是佛陀。
上次在宮裡,要給皇帝磕頭她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但是這次她是誠心實意的拜師,突然覺得磕頭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這麼想了,她也就準備這麼做了,只是膝蓋剛打彎,卻只覺一股大力湧來,將她托起。
宇文之邵很認真的看著她,說:「你我師徒,不用這等俗禮!」
「神仙恩人?」克里斯一時沒想明白。
老頭兒笑道:「還不改口?」
她微微一愣,還是很快張口叫了一聲:「師父!」
宇文之邵對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回過神來,她驚訝地問:「不是奉茶之後才改口?難道這就算拜完師了?」
老頭兒心想:當年師父說願意收我為徒,我想都沒想,當下就磕了三個響頭,從此以後,便以師徒相稱!他老人家沒有對我的身世多問一句,更沒問我的真正姓名!
「你師父都叫了,可不就算拜師了!」他笑笑對小人兒說,「再說,我師父收我和師弟的時候,可是說收就收了,根本沒有那些俗禮!讓你上柱香,就算跟你師祖有個交代了!」
克里斯心道:這也太簡單了!
突然間這句話點醒了她,那是一種全新的境界,如同重新站在人生的起跑線上,或者與種種煩惱一刀兩斷的感覺。對啊,既然他都不介意我是男是女,是什麼身份。我為什麼要介意自己的身份?
老頭兒看她低頭髮呆,於是調侃著問:「怎麼覺得簡單,那你還想要怎麼個拜法?」
忽然,她把頭抬得高了,抿著的嘴唇終於開啟了,堅定而清楚地說道:「師父在上,受弟子藍中擎一拜!」
說罷,她拳掌相對,對著宇文之邵微微一拜。
儘管克里斯不喜歡這個名字,但歸根結底是父親給自己起的名字。她總覺得拜師的話,還是用自己的真名比較好,不過說出英文名,一來那麼長,二來也怕他們笑話自己,想想也就把自己的中文名報了出來。
「藍中情?」老頭兒喃喃念著,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小人兒,心道:這個名字似乎並不一般,起碼她說出來的時候神色果決,不像是撒謊啊!這丫頭身上還藏著不少讓人猜不透的迷啊!
張若水也覺得很奇怪,心道:主子身份雖然特殊,但玄真派是隱宗,門派弟子皆是世外之人,拜「止止先生」也不需要擔心他將事情泄露出去。主子為何還要個假名字拜師?「藍鍾情」……「鍾情」……鍾情!!他眼睛突然瞪大了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一個英俊不凡,一個美艷無雙,張若水不禁在心裡驚呼:難道主子這是動了心,看上了止止先生?他實在不敢接著想下去了,搖搖頭,連忙把這荒唐的想法趕走。
等拜完師,見張若水顯然是有話要與自己講,兩人便回到臥房。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張若水對克里斯娓娓道來。
克里斯坐在桌子前,兩隻手合攏起來放在桌上,聽得眉頭緊鎖、聚精會神。
張若水說道:「元佑已經跟我回京了。原先我按照他當年留下的圖紙建那『神臂弓』,其中卻總有些關節之處搞不明白,這回有他幫忙,果然解決了問題,樣品不日便可造好!」
「神臂弓!」克里斯想想就能猜到,這所謂的神臂弓絕不會是一把簡單的弓,再想想那木甲人和小木鳥,獨孤良翾和墨黛製造的機關都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張若水試探地問:「主子,他天天吵著要見那個人!」
「那個人!」克里斯笑笑問,「她怎麼樣?」
「那人行蹤隱秘,行事低調;但據我所知,主子的五佛令已經到了十四爺手裡了!」
克里斯點點頭,看來可以去別院見小叔叔了,他自然知道墨黛的下落。「獨孤良翾想要見她,須要過我這一關。過了方可,過不了再說了!你就這麼告訴他。」
張若水心裡替獨孤良翾捏了把汗,元佑啊,這下我看你是前途多舛了。
該好好想想後面的事情了,克里斯沉思著。這次沙門島之行最大的收穫就是收了獨孤良翾和墨黛兩位機關大師。再加上之前小叔叔借著斗畫的機會,給自己介紹了懂數理的胡淑修,善畫的李公麟等人。還有沈括,聽說他認識許多能工巧匠。不如我試著先畫些圖紙,請李公麟他們幫忙看看,能不能改成這個時代工匠能看懂的圖稿!還有一件事,就是要找個地方,安置這些人。高家別院好是好,就是太小了。將來又是畫師、又是工匠的,恐怕還要安置墨家的子弟,讓墨黛安心幫我建機關!她來了……獨孤良翾就巴巴得也會跟來……不弄個大點的房子可不行!
她默默地看著張若水。心想:歐陽峰那個身份本來是想瞞著宮裡這些人的,看來沒有不透風的牆,恐怕他們暗中早就知道,既然高濤濤身邊的人不容易甩掉了,也就善加利用吧。
克里斯把思緒整理了一番,然後直視著張若水的眼睛,說道:「若水,有件事我要與你說。暫時只有你一人知道即可,宮裡的其他人,也不要與他們講,明白了嗎?」
他們,克里斯當然指的是高濤濤身邊的「三隻忠犬」中的另外兩個人——藍元震和張茂則。
「明白!」張若水簡潔地回答。但心中疑惑道:不知是什麼事情,竟然要如此保密。
克里斯挺直了身體,然後仰起臉,仿佛經過了深思熟慮地說:「我和小叔叔正在謀劃一件大事!我想揮兵北上,攻打遼國!」
聽了自己的話,張若水錶現得十分淡然,就像沒有聽見自己說的話,更沒有像小叔叔那樣的激動。
克里斯臉上浮出不解的神情,問:「你不覺得吃驚?」
「主子一向有出兵的打算,這才命鐵佛堂製作神臂弓的,但是……」張若水頓了頓,問,「你與韓大人多次商討的結果都是先攻西夏,再圖大業。為何……」
……為何突然要改成對大遼開戰,他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讓克里斯聽懂了。
這下倒讓克里斯微微有些吃驚了,她心想:看來高濤濤早就有這樣的打算,不過目標卻是西夏。只是,我不直著北上,跑西邊做什麼去?
她心裡這麼想,當然嘴上不能這麼說。
高遵惠帶著自己去看了京城各國密探的秘密據點,也談到過西夏國的事情。她記得小叔叔當時說西夏愛在邊界生事,倘若大宋與遼國開戰,西夏必會趁機攻打大宋。
這樣看來,不掃清西夏這個後患卻要突然攻打十分強大的遼國,這件事本身就很說不過去。剛才談話的對象若是藍元震,他一定會覺得不對勁,說不定會進而懷疑我的身份,幸虧若水比較慢,看來我以後要多加小心。
她咬著下唇,認真地思考了片刻,這麼說:「元震已經把西北軍報呈給我看了,青澗城的種諤招降了原來附屬西夏的橫山羌人,小叔叔和我覺得此時是千載難逢的時機,可以派出細作深入西夏,鼓動民眾,策反官員,讓他們內訌,分化瓦解西夏。薛向前一陣也跟我說過,西夏內部一直都不是鐵板一塊,皇室成員之間積怨很深,所以,這離間之法必能收得奇效。」
張若水眸光一動,嘆道:「這法子可行啊!」
這下,克里斯在他臉上看到了驚喜的表情,但她對攻打西夏沒有那麼大的熱心,只是把當初小叔叔與自己出的對策照樣搬了出來,聳聳肩道:「所以,自然就能騰出手來對付遼國了!再者,對方不好對付,才要儘早打算,局勢變化之微妙,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