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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詵想了想剛才那幾個刀魚寨副將的話,又連著想起昨日見筏幫智叟何鈞豐時,他曾提到同日上島的水師刀魚戰船訓練有素,戰力非凡一事,拱手與馬默道:「馬大人運籌帷幄,一舉制服水師,雷厲風行,本官有所不及啊!」
王詵一向心高氣傲,想著馬默短短几天便能降住了水師,必然也轄制了登州知府;雖然被客客氣氣的請進這裡了,但筏幫、丐幫顯然是被馬默手中的水師控制住了,大黑山島的碼頭,不,也許整個沙門島都早早被他控制住了;而自己雖有青州軍,卻不能大舉調入登州,攻入沙門島,只能想了個智擒賊首李慶的辦法,誰知中間還出了這許多差錯,幾遇險情。再一深想,即使拿住了李慶,不根除沙門島之惡,難保幾年之後不出個王慶、張慶的……此刻見了人家的手段,才知自己仍差得太遠,他心裡一難受,長嘆了一口氣,顯得頹廢了幾分。
馬默目光四轉,看了看坐下幾人,又轉回頭與王詵道:「下官知道,王大人多年之前便為緝捕李慶之事勞心勞力,此番更是親身涉險,上島抓人,下官實在佩服!若不是王大人您吸引李慶的注意,我這次差事必辦不了如此順利,王大人的功勞,下官會在奏摺上據實稟報。」
王詵擺擺手,道:「這倒不必了!若能處置好後續,不再讓虐囚殺囚之事死灰復燃才是大事!」
「王大人說的是!」馬默附耳低聲道,「在下這裡還有太后懿旨,說此事王大人居頭功一件,還有筏幫、丐幫的人也會記上一筆,下官只是從旁策應,與樞密院請令也是受命於王大人之謀!」
太后?王詵一愣,心中忽然對沙門島的事情有了不一樣的感覺;而且馬默的意思,很明顯是他只做事情,但卻不想搶功!官場之上,這也太奇怪了……不過,他記得馬默之所以遭貶出判懷州,是為歐陽修遭蔣之奇誣陷之事辨白,才受的牽連。此人倒是十分耿直,不會用虛假之詞哄騙於我。想罷,王詵站起身來向馬默一拜,本想再說些什麼,心中一動,又將嘴邊的話忍住了。
這一來,馬默反倒愕住了,不多說,他只得回禮。
此事乃是克里斯對馬默專門吩咐的,她不想將此事做的太過招搖,引起小皇帝的疑心,她要的不是名聲,更不需要馬默要名聲,她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登州水師的掌控權。
又說了些安排,馬默道:「島上形勢尚未安定,下官已備好大船,送諸位到登州安置。等到事情安排好,下官再與王大人登州一敘!」
儘管說的委婉,這已是下離島令了,王詵也就應了。
巨大的刀魚船停靠在碼頭上,準備返航登州。王詵站在船頭上,回望馬默所在的大寨。見他一言不發,儘管從王詵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氣餒,常魚通、碧霞真人和筏幫的人也沒精打采的。大家都知道這件事王大人花費了多少心思,每個人都覺得悵然若失。常魚通更是在心裡罵起了馬默:大馬臉說幾句花言巧語,就把王大人的功勞搶跑了!我們這些跟著大人的人豈不是白忙了?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差錯的?王詵納悶。他已經冷靜下來了,開始通盤考慮沙門島的事情,他總覺得自己遺漏什麼重要的東西。王詵想來想去,卻也想不出其中的關鍵之處。
忽然,甲板上傳來一陣喧譁打斷了他的思路。馬默遣兵送來一批武林人士,正在登船,王詵遠遠望去,見仇玉龍和別三奇也在其中。一路上,經歷了機關城的重重困難,平日裡最講究派頭和衣著的仇玉龍,如今也是髮絲凌亂,略顯委頓。
別三奇徑直走了過來。女道姑倒也與他不陌生了,見他施禮,便也還禮。見眾人平安無事,別三奇也是感慨連連,一通訴說自己碰上了什麼樣可怕的機關。
仇雲龍與別三奇一路逃脫,聽他提起機關,便也湊了過來。說了兩句,他目光一轉又落到了訾靈身上,含笑道:「仙姑妹妹,小生這一趟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心中萬分失落,不如你隨我去蜀中做客,我們也好多親近親近。」
其實,仇玉龍早已失了飄飄神采,強打著精神,此刻拿小道姑打趣,純屬慣性使然,嘴上犯賤。他剛想再出言輕薄,哪知眼前突然白影一閃,自己握在手中的玄鐵扇,不知怎的,已經到了別人手上。
這一下,他不禁大驚失色,須知他雖不是武林中人,但練武卻下過一番功夫,練就的眼力、耳力、身法行走江湖也可說得過去,如今竟然一眨眼的功夫被人奪去兵器。他凝眸望去,但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瘦削的青須長髯老者。老者手持一桿拂塵,正把他那玄鐵扇卷了去。
仇玉龍知道他是那位王大人的西席,面上微帶詫色,不知這人為何要管自己的閒事,正待問話,哪知對方先開了口,「倘若你再對她們出言不遜,下次失了的就不只是扇子了!」
那玄鐵扇是仇玉龍的心愛之物,不遜色於美姬寵妾,此刻他也不管對方是何身份,大喝道:「要你管!」
隨著喝聲,他左手一拳,向老者面門打去,同時右手疾伸,為的就是去奪自己的扇子。
老者突然身形一動,宛如一道輕煙升起,躍在船舷上,仇玉龍的左拳右掌便落了空。老者雙足微微一點,空中拂塵一揮,只見那玄鐵扇在空中打了個閃,「啪」的插進了仇玉龍後頸的衣領處。
仇玉龍身子一頓,知道扇子插在自己的衣領里了,他反手去夠,卻發現自己後頸一麻,整個身軀再也無法動彈,他自知已經被人家點中了穴道,他再望向老者,人家已經落在甲板上,丁字步一站,拂塵搭在了臂窩。
仇玉龍知道對方武功驚人,雖明知自己比人家差得太遠,嘴上忍不住憤恨地道:「好老兒,快解開本公子的穴道。」
這一下手法勁力拿捏之妙,連滕楚涼見了都忍不住贊道:「真沒想到『玉女投壺』還可隔空點穴!」
玉女投壺不是玉女劍法中的招式嗎?仇玉龍心中驚道。
碧霞真人露了這麼一手驚世駭俗功夫,便已顯明身份,周圍圍觀的武林人士都不禁大吃一驚,目光轉到這個青須老者身上,幾乎不敢相信此人便是馳譽江湖,名震天下的「碧霞真人」。
仇玉龍也不是笨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此時不禁盛氣一餒,頹然不語了。
碧霞真人走了過去,在他身上一拂,輕聲道:「仇公子,貧道勸你好自為之。」
仇雲龍的手緩緩放了了下來,他面色慘白,突地一擰身,逃進了船艙。
周圍人見狀,都一陣鬨笑。
這邊的鬧劇洪七里全然沒去關注,見幫主不願讓人打擾,兩位長老默默立在他身旁,噤若寒蟬。
此刻洪七里心中思潮翻湧,有官府勒令,他不得不帶人離島,可是,他還不知道她的下落、她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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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一陣天旋地轉,失去平衡後,她也失去了意識,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黑暗中突然有了動靜。腳步聲,奔跑的腳步聲,穿過灌木叢,直撲她而來。
她微微睜開眼睛,等待適應了光線,看到了影影綽綽的輪廓,茂密的枝葉遮住了陽光,沒有別的動靜,只有樹與樹竊竊私語的聲音。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自己憑空臆想出來的?
難道她還沒有醒,夢還在繼續?
克里斯的頭還暈乎乎的,但她能感覺到一雙手似乎從正面伸過來,那手先探了她的鼻息,又扶了扶她的肩膀。
接著,那人站了起來,就聽「砰」一聲,接著樹葉沙沙作響,最終天空響起一聲炮響,聲音奇特。
那人又回到了她的身邊,輕聲問:「主子,你怎麼樣了?小的打了玄鐵炮……」
克里斯朦朧間,見到頭頂有個模糊的人影輪廓,黑衣黑面紗,看上去很像熊戴影,她心想:我這是還在宋朝?她想著,又閉起了眼睛,想聽這人接下去要說什麼。
可突然之間,說話的聲音消失了,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除了一微風從林間吹過,樹葉響動。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這感覺太奇怪了。
她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兒,刺鼻極了。
克里斯猛然睜開眼睛,就見一個蒙著黑面紗的影衛捂著脖子,血順著他的下巴和手臂直往下淌。
克里斯摸了摸滴在自己臉頰上的鮮血,那影衛的身子一歪,摔倒了在地。
腳步聲,穿過灌木叢的窸窣聲,從前方傳來。
忽然,枯枝斷裂的噼啪聲又從身後相繼傳來。
克里斯掙扎著爬了起來,她轉頭向後察看。蕭索靠在樹上,手裡折斷了一截木枝,正微微的對著她笑。
再看正面,肉瘤大漢正穿過灌木叢,向她走來。
那折斷的木枝再次在克里斯心中咔嚓的一響,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從兩個人的眼神中,她看到了殺意——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你的死期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要殺自己,但那殺意讓人寒徹骨髓。
克里斯盤算著逃跑的路線——身後,蕭索步履從容地向她逼近,「索魂」散發著終結者般強大的氣勢,那是一股銳不可擋又無法逃避的威力。克里斯一瞥眼,左邊或者右邊都是樹林,面對兩個可怕的殺手,自己逃不了多遠……前方灌木叢後,十步之外便是一望無際的平川,只是肉瘤大漢正好擋住了她的路。
這時,兩人四目相對。
肉瘤大漢的眼神就像是獵鷹看到了兔子,可克里斯卻在他的眼底深處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畏縮。
克里斯一咬牙,猛地沖向肉瘤大漢的方向。
蕭索手指靈巧地一抖,一截樹枝便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光弧,隨即朝克里斯的大腿飛去。
聲響傳來,克里斯渾身一凜,她微微蹙眉,腳下一扭,這個時機剛好,那樹枝只差了毫釐,就能將她的右腿卸了。
蕭索的「凝爍斬」其實是蕭氏武功中極簡的招式,他用的次數也最多,可外人卻極少能窺得出其中門道。尹易卻知道其中的緣故,那是因為蕭索可用任何物體作為介質,釋放聚集的獨門內力,因為攻擊路線呈現曲線,所以洪七里初見這招之後,才言其有弧矢之威!儘管沒有固定的武器,任何東西到了蕭索手中,都能成為他鎖魂勾魄的武器。
尹易知道這個混蛋喜歡每一招經過精密的算計才使出來,而且每次發動攻擊,所用之物都不會重樣,蕭索自己稱為「眇思自出於胸中也」,所以他的武器既可能是樹枝、花瓣、雨滴……也可能是冰糖、水果、米粒……還可能就是要殺之人身上之物,手中的兵器、懷中的暗器、衣物上的飾品……雖然都是進行曲線攻擊,但因為物品形狀不同、材質不同、發動時機不同,這招「凝爍斬」看起來就像是有萬千種變化,所以沒有外人能看得出其中奧秘。
那半截樹枝帶著發出去的內力向前飛去,正好將前方一側的灌木叢削了去,克里斯見狀飛身沖了過去。
又一陣勁風,她急忙彎腰鑽出了灌木叢。感覺尖銳之物擦著她的頭皮飛了過去,擊中了她旁邊的一棵樹,濺起一片碎末。
克里斯施展著「蜉蝣步」,不顧一切的衝出了林帶。
她不能停下,停下就死定了。
「哎呀,一個不小心,又讓人跑了!」蕭索看著像一頭受驚的小鹿,沒命似地往前奔跑的背影,笑笑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他竟然知道咱們兩人之中,你絕不會出手!」
尹易很是意外,看著男子施展極為上乘的輕功,覺得有點眼熟,竟然躲過了兩次「索魂」的攻擊,而且總是在間不容髮之時,身子那麼扭了一扭,便躲開了。第一次如果說是運氣,可第二次就不簡單了。他心中暗暗不爽,罵道:「你能不能不偷懶,干點正事兒?非要讓他跑了?」
蕭索聳聳肩,問:「你不覺得這樣更有趣些?」
他丟下了樹枝,抬起了手,一圈樹葉繞著他那修長骨感的手指轉動,輕聲道:「為了他這麼有趣,便給他蕭家至上的款待吧!」
見蕭索向前走去,尹易搖搖頭,也緩緩跟在後面走出了樹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