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鳴方丈神色動搖,他眼珠不自主的動來動去、下意識的左右晃動,實是在進行激烈的心理鬥爭。△但片刻之後,他終究一咬牙怒道:「無色師弟,速速讓路,否則為兄只好動手了!」
「唉……」無色嘆了口氣,對天鳴合十一禮。隨後,他緩緩直起身來,雙掌一擺,赫然拉出了羅漢拳的架子,同時對天鳴肅穆道:「師弟獨斷,已著人去尋那童子、止息干戈了。」
「你——!」天鳴怒極,一記千葉掌打了上去:「愚不可及!!」
另外一邊,大雄寶殿上,楊綺和兩僧的決鬥實在已到了白熱化的地步。而且,這一次的決鬥與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在力量之外,還拼精神。
樂和尚自己也很意外,他的一指禪原本沒有這麼厲害的,不知為何,在此時此刻此處,卻有如神助的被增幅到恐怖的地步。如來像、羅漢像,寶殿上塑像無數,而如今無數塑像都化作了似虛似實的影像,倒映在那心像世界中。
在外人看來,三人縱橫閃掠,繞著佛像燭台交擊無數。偶爾那樂和尚還會縱身飛到羅漢像的頭上肩上,做出種種貌似無意義的姿勢。但其實,在楊綺的眼中,一切大為不同。
她只覺自己置身在一片神奇的世界中。
此處宛如最荒誕的夢境和最殘酷的現實的結合,就像放了乾冰的舞台布景一樣,又是光怪陸離,又是虛無縹緲。羅漢像化作一個個形態各異的高山峻岭、巨木神禽。一道道強大的光束自群山中射出。與楊綺碰撞出激烈的火花。現實中那是苦和尚的進擊與反震。大地上,濃煙滾滾狂風亂流,現實中那是堂上的燃香。
「世人皆苦!」一聲無比浩大的神性呼喝在整個世界中迴蕩,然後楊綺就看到了腳下煙塵緩緩散去,顯現出地獄一樣的場景。地面之下,宛如有萬億人被囚禁。這些男女老少並非被關在籠子裡,而像是被關在了「地面」這個概念本身之中。仿佛大地變成了一個堅韌的膜,人們掙扎著伸手向天。整個大地都變作翻滾的手與頭形成的泥黃色波浪,一直綿延到視線的盡頭。但最終無人可脫,只能發出悽厲而又無聲的嘶吼。
「五濁者,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濁、命濁也。八苦者,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盛苦也。」樂和尚口中說著話,自身也不停催發一指禪功。人們遇到一指禪時看到的事物與他過去的遭遇有關,越是罪大惡極的、有黑歷史的,越是會遭遇到更加強大的心靈重擊。
「三界眾生,為五濁八苦所煎逼而不得安穩。」樂和尚寶相莊嚴的講著經,他覺得今天自己的狀態好的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舌爛蓮花:「猶如大宅被火所燒,而不能安居。」
寒冰和芙蓉醉她們奔到大殿門口想看看決鬥長長見識。但卻被一指禪勁余**及,全部渾身一震痴呆下來。同時,每個人都看到了自己的魔障,寒冰甚至直接尖叫一聲捂住了腦袋,差點直接倒在地上。她仿佛回到了那個夢魘般的日子,回到那個被逼賣身的青-樓。嫖-客、老-鴇、甚至兄弟和父母,都異化成吃人妖魔一樣的形象,團團圍住了她又撕又咬。
餘波所及者尚且如此,被全力攻擊的楊綺就更誇張了。她眼中所見,堂上燃燒的燭台化作無窮烈焰,呼啦啦的引燃了整個廣袤無垠的大地。大地上掙扎而不得脫出的所有人,都像是鐵板上的魷魚一樣,在火焰中煎出嗞嗞啦啦的滲人回聲。
風無上屠殺的河上漂屍、南荒古廟中為了一把神兵而相殺不止的江湖武人,那個開著貓車在人群中碾壓出一條血路卻只為了好玩的靠譜貓,還有最大的重磅炸彈:魔都中魔化異化的無數民眾,所有一切記憶都變作抽象的精神符號,在眼前的虛幻世界中以另一種方式逐一顯化。
「天如鐵幕,地如烘爐,如此紅塵孽土,無路可出。」在樂和尚的吟詠中,楊綺也停下了動作。
樂和尚心中微喜,因為這一次決鬥,比起拳腳勝負而言,理念說服更重要。若能把這個佛緣深厚的女子勸入空門,那就是再好不過了。當下他飛身落在如來佛像肩上,手中結印,發功喝道:「如是苦海,無邊無沿。何以解脫,唯有靈山!」
在楊綺眼前,天地像磨盤一樣碾壓旋轉。大地之外有黃色的死寂海洋,波濤萬丈,看不到對岸。而在這一切混亂瘋狂的景色中,忽然有一道佛光出現。現實中的如來佛像化作精神世界中的巨大佛陀幻影,那佛陀幻影撐著一艘巨船駛向這邊。寒冰等人為其所懾,表情隨之更改。仿佛海難中落水掙扎的遇難者看到了救援船,臉上又是憧憬、又是狂喜。
「居士,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苦僧人也停下手來,在不遠處對楊綺道:「我等苦心,還請諒解。心不向佛,實難渡之。」
門口被波及的小妹們神色掙扎,她們抗拒著,但又難以從精神幻境裡掙扎出來。心傷越狠,囚籠越深,越是會承受一指禪的威力。
但半晌都沒有動的楊綺,忽然間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振聾發聵,聲震屋宇,連樑上灰塵都震的簌簌而落。精神世界裡,她立足在這熊熊野火之中,處在無窮苦海之邊,卻笑得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
「苦海?普渡?」楊綺抬手一指現實中笑和尚所在的位置,張口喝道:「胡扯!」
「胡扯?」兩個和尚都愕然了,一指禪不是這個療效啊,怎麼會出現這種反應?苦和尚不由問道:「居士何出此言?」
「不明白是嗎?」如果換成還沒度過心魔劫的楊老師在這裡。或許會困惑。但楊女王。卻從不在這方面猶豫:「那好。我問你們,你們普度眾生,要渡到哪裡去?」
「不是貧僧渡人,是佛渡人。所渡之處,自然是淨土。」
「淨土在哪?」
「在彼岸。」
「別給我說這些糊弄人的俏皮話!我問淨土在哪你就說彼岸,我要問彼岸在哪你還說淨土——玄乎其妙的機鋒都給我省了,當我是傻子嗎?」楊綺一揮手,氣勢洶洶:「別說什麼佛不佛的。佛不說話,所有經義就是和尚說。別說什麼淨土不淨土的,誰也走不出宇宙去,說穿了還是和尚廟。但不說別的,單就說這少林寺,有你們想的那麼安詳喜樂、一塵不染?七十年前火工頭陀為什麼走的,你們倆人會不知道?」
「這……」苦僧人微微一窘,他剛好是當初火工頭陀事件的經歷者。那件事裡,少林本身也絕對不是沒有過錯。
「連自己都渡不了,還想渡別人?把人拉上一艘不牢靠的船。然後開到大海上去,更別提這艘船中的某一個部件還是你們搶來的。這叫普渡眾生?超度眾生還差不多!」楊綺毫不留情的伸手一指前面的如來佛像:「看看你們身後這個東西。修它的錢哪來的?佛給的?別逗了,還不是那些所謂的火宅中人給的。一把糖丸兩把糖丸說的高深,弄到最後也不過是施主花錢買船票、和尚給佛刷金漆罷了。不是胡扯,又是什麼。」
「這……」樂和尚也笑不出來了,苦著一張臉道:「僧侶中良莠不齊也確是真話,但也並非個個如此。況且,若依居士之念,又該如何?任眾生在無量苦中掙扎嗎?」
「口氣別這麼大,上來就定義什麼『眾生皆苦』之類的。就算真的有無邊苦海又如何?自己游過去!」在心像的世界中,楊綺眉心發出灼灼光芒來。般若功第七層的精神力量何其龐大,楊奇在這一層時形成了冰封萬物的心像世界,楊綺此時也一樣。
她的心像世界尚未真正成型,但在笑和尚一指禪的刺激之下,卻如同雛鳥破殼、種子萌芽。
唰,龐大的精神力在噴發,心像世界之間開始干涉、對沖。包括兩個和尚和被波及的諸多小妹在內,所有人都似乎一下子被拉到了楊綺所見到的幻異世界中。原本看不到的東西,恍惚間也看到了。天地如磨盤,群山似柵欄,諸生被油煎,苦海生狂瀾。
天邊有佛光,有佛陀虛影好似神靈般肅穆。紅塵諸生跪拜佛光,想要獲得一個離開人間苦境的機會。
但在這一片跪拜的世界中,一個人卻筆直的站著,站在了苦海之前,正是楊綺。她頭也不回,高聲道:「小的們,告訴這倆笨和尚,我教你們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不論是後來加入的,還是第一期的元老,所有小妹聞言都激動的齊聲叫道:「膝蓋骨的作用,是用來站起來的!」
「哈哈,對,就是這個。」呼啦啦的業火中,楊綺一步步向前走著,心像的世界也隨著她的邁步而顫抖、改變。「我管不了什麼諸生,我也用不著管什麼諸生。那些只知道跪在地上等人來救的軟蛋,那些到死都不知道奮鬥、不知道自己邁出一步的廢物,就讓他們煎熬去吧、讓他們痛苦去吧,我才懶得管。而那些願意跟著我站起來、跟著我向前走的,苦海再寬也能游得過去!」
嘩啦啦,黃色的苦海水翻滾激盪,如同被巨艦劈波斬浪推向兩旁。
苦和尚愕然瞪大眼睛,樂和尚也不知該說什麼。片刻後,苦和尚終於問道:「世事豈能皆如人意?若天塌地陷、山崩海嘯,宛如如今這濤濤濁世、不可違逆,有當如何?」隨著苦和尚的發問,心像世界中的事物也隨之輪迴變幻。刀兵無數,殺聲震天,真實又虛幻,這顯然是苦和尚自己的見聞、記憶和感觸。
「這還不簡單麼。」楊綺卻絲毫不為所動。心像的戰鬥她並非完全沒有經驗,量子網絡世界的規則雖然與這裡並不完全相同,但有諸多互通之處。既然在量子網絡中能玩那麼嗨,在這裡自然也是一樣:「躲在和尚廟裡有什麼用?自我麻醉又有什麼用?天要葬你地要滅你時,自然是劈天斬地、搬山填海,造出一座通天橋!」
轟隆,金色的光芒爆炸向四面八方,楊綺的精神力宛如炸彈一樣將原有的虛幻世界逼迫的岌岌可危。心像世界中,宛如有一座雄奇的山峰拔地而起,刺破苦海轟然矗立,直直刺入混沌晦澀的滄溟中。就像一根天柱,頂住了滄溟寰宇。楊綺一步踏出,苦海翻騰激盪。她伸手一抓,一座座大山便拔地而起,轟隆隆的砸進海里。
苦海無邊,大山也無窮。當這開天造物一樣的奇景結束時,黃色的苦海中竟然出現了一座橋。這橋絕不是眾人所知的任何樣式,而是現代的跨海大橋,極大極長,撼人心魄。
「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楊綺的心像投影走在大橋上,本尊也走在廟堂里:「我不渡人,我只開一條路。有膽子有毅力的,跟來便是。」
「這……」苦僧人徹底呆了,他愣愣看著楊綺向他走來,卻無法做出反應。虛幻的心像世界漸漸破碎,實際的物質世界中眼前女子的那份氣概卻絲毫未減。他自有自己的苦,自有自己的悟。若非打心底里存了「守護」的信念,他也不能將金鐘罩練到十二關。
他堅信,自己悟的是對的。
但現在,他不那麼確定了。
「不渡人,卻開一條路……」苦和尚喃喃自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但下一刻,楊綺的聲音在眼前近處響起:「你說我破了你的金鐘罩就算我贏是吧?」
「嗯?」苦僧人一個激靈從失神中驚醒,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楊綺已經站在了他面前三尺之處。沒想到,自己竟然動搖若斯,被人一下走到如此距離尚不自覺。苦和尚苦笑一聲,老實點頭:「確實如此。」
「那你輸定了——」
轟隆,激烈的風自大雄寶殿中向外橫掃,吹的朱紅色的門板嘎吱嘎吱搖擺不停。外面剛好打到附近的怒目僧只聽耳邊啪啦啦一聲巨響,大雄寶殿的屋頂忽然炸碎出一個大洞。一個金色的身影像被打飛的棒球一樣混合著破碎的瓦礫和木片往外飛,赫然是苦僧人。而樂僧人也沒好太多,哇哇叫著手舞足蹈的飛過了怒目僧的身邊,顯然不是憑自己的意志出來的。(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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