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慘案的九年後。
清早,這是一間有點簡陋的公寓——不是魏雨朝從小長大的那個家。
公寓裡乾淨整潔,沒有第二個人的生活痕跡——魏雨朝已經不和家人們住在一起了。
這時,六點的鬧鐘響起,倒在沙發上的魏雨朝被吵醒了,他皺了皺眉,然後四肢僵硬的爬起來,這才脫下腳上的登山鞋,從沙發底下拉出拖鞋穿上——明顯,他是昨天凌晨才疲憊萬分地回到自己公寓的,連鞋都沒來得及換就倒在門口的沙發上睡著了。
今年剛過二十五的魏雨朝先虛著腳步去插上了電視的插頭,打開調在新聞頻道,又往燒水壺裡接了水打開開關,然後才眯著眼睛準備去洗漱。
路過餐廳的時候他頓了一下,看到了冰箱磁貼上留下的便條。
紙上的字工整得透著百般無奈的勁:「打你電話又接不通。別再惹事了。有空回來陪陪媽。」
他表情莫名地盯了那張紙足夠的時間後,他毫不留情地把它捏成一團,扔在了垃圾桶里。
很明顯,九年來,母子倆的關係有點不如意。
燒水壺啪地發出提示,示意熱水已經準備好,魏雨朝卻沒了準備早飯的心情,乾脆扒拉掉上衣,抓著幾件乾淨衣服先去浴室洗澡。
在鏡子裡他看到了他自己。
眉眼裡可以看出九年前少年的樣子,個子卻像抽條兒一般長成現在這樣高大的樣子。還有,他的氣質也變了很多,以前那個會和家人賭氣的毛頭小子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渾身覆蓋著深深疲倦感的青年——朝氣丁點沒有,痞氣倒是十足。
還有一個引人注目的變化,那就是如今的魏雨朝渾身肌肉勻稱有力,一舉一動暗蓄兇猛的力量,尤其是下腹那性/感人魚線,足以讓無數女生無法轉移視線。
而擁有這完美身材的魏雨朝沒有對著鏡子欣賞或是自得,在鏡子上隨意掃了幾眼,對著鏡子裡自己眉毛和眼窩處的青紫皺了皺眉——那幾個小警察下手真是不忌——懶得再看自己臉上的青紫,魏雨朝打開了花灑,悶頭洗起澡來。
從上中學開始,魏雨朝一直沒放棄尋找那個在自己屋裡神秘出現又消失的恐怖老嫗,可就像你我知道的一樣,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怪——魏雨朝卻不相信。他執著的認為那個老嫗應該為自己家的悲劇負責,固執地認為那個老嫗不是自己迷迷糊糊產生的幻覺。
從九年前他發誓要找到那個老婦開始他就像個小瘋子一樣四處往鬼屋、墳場裡面鑽,整夜整夜睡在那裡直到老爸出現把他揪回去;到後來他決定隨便找到一個鬼都可以——至少可以打聽這老婦的下落;一直到現在他四處尋找鬼魂已經完全成了慣性,成為了一種九年來養成的一種自我強迫的行為。
如果你問他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他肯定會不假思索的告訴你不信的——若是有的話,自己連續九年的夜行招魂、闖墳地、集古物,怎麼可能一次都沒見過?
事到如今,這樣想證明鬼的傢伙,居然反證了鬼的不存在。
魏雨朝自嘲地笑笑,衝掉腦袋上最後一點泡泡。
魏雨朝走出浴室的時候才聽到外面的手機在響,走過去一看發現自己攢了三個未接來電了。來電人的名字是陶麟,鄰省首府長新市緝/毒大隊的隊長,至於魏雨朝這個喜歡夜闖鬼宅的人是怎麼認識到堂堂正正的大隊長的,以後再表。
總之,這個朋友屬於魏雨朝為數不多的交心哥們兒了,魏雨朝暫且把煩心事放在一邊,拔掉充電器,挑眉接了電話。
「餵?魏雨朝!怎麼才接電話?你小子他媽能不能長點心?這次跑到魯橫的古廟裡面搞什麼名堂!你知道我離這麼遠撈你出來有多麻煩嗎!你就不能不給老子找事嗎!」電話一接起來就傳出了一連串迫不及待的破口大罵,聲音之大直衝天際,可以想像電話那頭的人是多麼的暴跳如雷。
魏雨朝一聽陶麟這傢伙氣成這樣,當下就樂了,一邊呵呵地應付著,一邊擦著頭髮把自己甩到沙發里。
「你別跟我應付!你小子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你知道我認識你這幾年撈了你幾次嗎!還嗯!」
魏雨朝在這邊心不在焉地回之以嗯,陶麟氣的噴唾沫:「我說你不信奉科學事實偏要找什麼妖魔鬼怪也就算了,可你私闖景區的時候能不能警惕點——不,我說,你能不能表現得像個正常做壞事的人一樣!他們給我說,逮到你的時候你正在那廟後面的林子裡烤肉吃——烤!肉!吃!」
「我沒在吃,那是祭品,是要上供的。」魏雨朝懶洋洋地撓撓鼻尖。
「……」陶麟面對這樣一個憊懶無賴說說也累了,幾通話下來火氣發完了還好,但卻沒聽到魏雨朝的悔意,無語地很:「那你也不能弄出火來把人家招過來啊!你那麼靈光的腦子,就不能……」
「噓噓噓——」魏雨朝忽然大聲制止了陶麟,同時摁大了電視的音量。
電視的下方滑動出標題:《長新大學殺人案半月之久仍未偵破,學子之間大肆流行「鬼魂說」》。
看樣子是在討論半個月前長新大學女大學生走夜路遭襲被殺的案子,魏雨朝曾經看過那條新聞,可並沒有發現什麼靈異的特點在裡面,現在怎麼又扯上「鬼魂之說」了呢?他按捺下疑問,等待節目下文。
只聽主持人用調侃的語氣說:「……大學生們把這個歸罪於鬼魂的復仇,這樣是不對的,畢竟他們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孩子。」
女嘉賓故意接道:「可是老一輩說的也是對的,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從來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
主持人一臉嚴肅地搖頭:「這樣的思想是不對的。我們要秉持科學理念,不能搞封建迷信。否則在這件案子裡,將會給迷惑事實真相,警方帶來很大的偵破難度……」
魏雨朝目不轉睛盯著電視,一邊扭頭打開筆記本噼里啪啦地打字,開始查找長新大學的相關案件。
「怎麼了?」那邊陶麟等了一會不見動靜,終於沉不住氣問。
「我好像又找到新案子了。」魏雨朝一貫冷靜的聲音回答道,夾雜了一點欣喜。
陶麟在那邊長長呻/吟一聲:「我去。拜託了,魏雨朝,你能正經點不要老是盯著這些三人成虎,不對,三人成鬼的案子好嗎?長新這個案子我也知道,死因明確,社會關係也有跡可循,查案思路很清晰,不是那種莫名橫死的詭異的例子——你就不用再馬不停蹄地出去找事了。」
魏雨朝眼睛一亮,只從陶麟的話中聽到了一句,把其他的都忽視了:「哦,這麼說你知道些內幕?有文件麼?發來給我看看。」
陶麟勸了半天得到這麼一個結果,氣的半死:「沒有文件!我哪裡來刑警隊的文件!這次你在被人家抓住我可不去撈你了!」然後猛地掛掉電話,留下一陣嘟嘟的忙音。
魏雨朝聳聳肩,並不在意自己好友十分反對的態度,而是再次瀏覽了幾下長新大學的新聞,發現除了民間傳說之外,這個案子確實怎麼看都和那種導致莫名暴斃的靈異事件沒關係的。
但是他依舊迅速的下了決定,準備前往長新市——反正左右也是無事,與其呆在這個小公寓裡等著發霉,不如去長新那裡摸摸情況,萬一這次是真的呢?作為一個痴迷於探索靈異事件的傢伙,魏雨朝從來還沒錯過一個疑似案件呢。
常出遠門的他並沒有什麼值得大肆收拾的東西,他早就把所有用來換洗的衣物在衣櫃裡分成一套一套的收好了,隨便拿幾件順眼的就可以了。背上裝了其他一些帶著濃厚迷信色彩東西的背包,魏雨朝最後點了點錢包里的鈔票,拉開門離開了自己沒待上幾個小時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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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摁亮電梯下行鍵後,電梯在這一層打開,讓魏雨朝感到有些頭疼的是鄰居張大媽也在。她手裡攥著一個用來布袋子,看樣子是準備去買菜。
魏雨朝一向對小區里大媽阿姨的關心敬謝不敏,看到這個以熱心為名的張大媽出現在電梯之中,他躊躇了一下,向後退了半步,打算乘下一趟走。
不幸的是,魏雨朝轉身離去的動作稍微遲了半拍,還沒來得及張口說些什麼,張大媽就熱情地招呼起來,主動幫魏雨朝擋住電梯門,一邊兒沒拿袋子的那個手連連比劃:「雨朝啊,快上來,上來啊。」
魏雨朝無奈,只得向前一步走進電梯間。
走到裡面魏雨朝還沒站穩,鄰居大媽然後忙不迭地搭話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魏雨朝含糊地回答是昨天晚上。
大媽高深莫測地笑了:「我昨晚還看到你媽媽敲門來著,那時候你還不在——是今天早上回來的吧?」
「哦,差不多。」魏雨朝敷衍答道。
「唉,我說你哦,一天早出晚歸的不知道在幹什麼……」大媽嘆氣,把嘴邊不務正業四個字咽回去,接著問:「找到正經工作了沒?」
魏雨朝自然知道這些鄰居是怎麼評價自己的,不過他也不在乎,只是嘿嘿笑兩聲假裝沒聽見,好在電梯終於停下來了,他連忙打個招呼頭也不回地就向外沖。
大媽在後面跟著喊道:「我說你啊雨朝,別再搞什麼牛鬼蛇神的玩意兒了——為你爹媽想想啊……」電梯門合上,把張大媽的教導關在了電梯裡。
「作孽哦,」張大媽對著電梯合上的大門絮絮叨叨:「這孩子真是走運,怎麼就不珍惜呢?」
門外的魏雨朝沒聽到這句曾經能把他點爆的評論,兀自鬆了口氣,回頭一看,這才發現這裡並不是一摟——電梯把他送到負一樓了!他抽了抽嘴角,怪不得張大媽沒下來呢。他扶了下書包,沒直接上樓,反而準備在地下停車場轉到另一個樓層的出口,免得再次碰到滔滔不絕的張大媽,平白讓耳朵再受一次折磨。
至於張大媽說的那些粗淺卻實在的道理……魏雨朝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又何嘗不想長陪於中年喪女的父母身前好好盡孝道呢?但是……
人生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