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軍歌,隨著時間的推移,雲一先的意識之中漸漸還多出了一些輕聲細語,卻始終聽不清講的是什麼。
越是集中精神想要聽清,太陽穴就越是發疼,以至於神志都多少有些恍惚了。
「真的有鬼,鬼還離我們很近?」胖子哆嗦著,緊張地朝四下張望。
一片黑暗中,他們除了自己,什麼都看不清。
「我就說怎麼溫度計沒變化,卻感覺冷嘛。這地方果然有問題,我們得趕緊離開才行!」
扶著額,雲一先用力甩了兩下頭,閉上眼睛不斷地深呼吸著,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別自己嚇自己,我這兩天精神狀態不太好,是幻覺也不一定。」
「這怎麼是自己嚇自己呢?你……你都聽到軍歌了!」
「可是你們不是沒聽到嗎?所以,肯定是我的幻覺。」
搖搖晃晃地,雲一先轉過身開始往回走。
「你想去哪?」胖子連忙叫住他。
回頭看了胖子一眼,雲一先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們什麼都沒帶,沒有水,沒有食物,這裡是非軍事區。如果不回去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拿,我們不只找不到我爺爺的屍骨,還可能死在這裡。」
頓了頓,雲一先又接著說道:「他們有任務在身,應該不可能把我們的東西全帶回去。我們可以試著回去找找。」
看著雲一先,胖子不禁呆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苦笑道:「我覺得你瘋了,你還想回去?那裡不只有韓軍,還可能有鬼!」
「那又怎麼樣?」雲一先轉過身,摸著岩壁繼續往前走。
「對,那又怎麼樣?」胖子氣急了,卻也只能提著汽油燈跟了上去,嘴裡念叨著:「反正我們來的時候就知道有危險,算了,就當上輩子欠你的了。他娘的,我要是死在這裡,看你怎麼跟我媽交代!」
一下子,原地只剩下牙齒打顫的郭煒了,另外倆人就好像將他選擇性忽略了一樣,由始至終都沒人關注過他的感受。
汽油燈被拿走,四周一暗,黑漆漆一片的,無奈,郭煒打了個冷顫,只得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在他們身後,那黑影依舊悄悄地跟著。
……
往回走的路也並不順利,剛剛來的時候跑得太急,根本來不及認路,自然也不知道該往哪走,現如今,只能全憑感覺。
走著走著,手中僅有的汽油燈忽明忽暗地,到最後乾脆熄滅。
沒油了。
三人徹底沉浸在黑暗中。
郭煒一下尖叫了出來。
「叫什麼!怕他們沒發現我們嗎?」
「我……我害怕!」
「他娘的,早知道在鐵絲網外就把你丟下了,屁用沒有!」
「你不怕嗎?你的腳也在抖!」
「我這是習慣,習慣!誰說我怕了?老子膽肥著呢!」
黑漆漆一片的坑道里,兩人又是鬧上。這一次,雲一先實在沒力氣搭理他們,乾脆不吭聲了。
罵罵咧咧地,三人繼續摸黑向前。
好一會,郭煒終於不反駁了,剩下胖子一個人叨叨個沒完。
又過了一會,大概是罵到口渴,想起沒有水了吧,胖子終於閉嘴。黑暗中只剩下四人重重的喘息聲。
「等等!四個人!誰!誰在後面!」胖子猛地咆哮了起來。
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不斷迴蕩著,震耳欲聾。
郭煒已經嚇得兩腳發軟了,扶著牆,整個癱坐了下去。
沒反應?
雲一先果斷抓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甩了出去。
「嗷!」黑暗中響起一聲慘叫,緊接著是一串韓語。
很快,一個手電筒打開了,一張熟悉的臉,捂著額頭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是……帶他們進非軍事區的禿頭大叔?
頓時,三個人都有些傻眼了。
下一刻,氣急敗壞的胖子已經嚷嚷道:「他娘的,你敢嚇我們!找死!」揮舞著拳頭沖了上去。
禿頭大叔嚇得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行啦!」雲一先猛地大喝道:「鬧什麼鬧?我看你比郭煒更沒用!」
胖子才悻悻縮了回來。
「郭煒。」
「嗯。」
「問問他幹嘛,為什麼跟著我們。」
「哦……他說,他只是碰巧遇到我們,手電筒沒什麼電了,想跟著我們蹭點光。」
「那為什麼要藏著?」
「他沒說……」
「沒說就問呀!」
「他不肯說我有什麼辦法?」
緊緊地閉著眼睛,雲一先揉著太陽穴,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大概是因為這氛圍吧,三個人的情緒都有些不穩定了。胖子暴躁,郭煒恐懼,就連雲一先也開始變得焦慮不安。
好一會,雲一先才重新開口道:「問問他,能不能帶我們找到坑道的出口。」
「我們不回去拿東西了嗎?」
「出了坑道,我們有導航,才好找地方。這坑道跟迷宮一樣的,你想憑運氣找到原來的地方嗎?」
「哦……哦。」郭煒連忙翻譯了起來。
「他說,一百萬韓元。」
「答應他。」
找個出口一百萬韓元,可以說是獅子大開口了,不過,雲一先現在連講價的力氣都沒有了。
知道雲一先沒有還價,禿頭大叔頓時眉開眼笑。拿著僅有的手電筒,樂呵呵地就走在了前頭,又是開始誇誇其談了。
那身後,雲一先、胖子、郭煒三人緊緊地跟著。
「他在說什麼?」
「他在說抓鬼……」
這個話題,先前來的路上中年大叔也說過,只不過那時候惹來的是一陣白眼。而今再提起,胖子和郭煒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充滿了敬畏。
湊到雲一先身旁,胖子小聲說道:「要不……我們再雇他跟我們一起吧?他會抓鬼,有他在,我們也穩一些。」
雲一先瞥了走在前面的禿頭大叔一眼,沒有回答。
這大叔果然是鑽洞的老手,不一會,已經帶著三人上了地面。
走出坑道的瞬間,手電筒正好徹底沒電了。
微風迎面吹來,雲一先總算鬆了一口氣。胖子、郭煒也一個個眉開眼笑的。原本沉重的氣氛一下消散無蹤。
「接下來怎麼辦?」
「先看看我們現在在哪裡。」低下頭,雲一先掏出導航開始擺弄了起來。
郭煒和禿頭大叔嘰里咕嚕地說起來,胖子插著腰四下張望。
此時此刻,他們正站在一處小山腰上。天空中的探照燈依舊往返不斷,雖說霧濃,但借著光還是能勉強看到一點東西的。
好一會,雲一先忽然拍打起了手中的導航儀。
「怎麼啦?」
「沒信號……」
「啊?地面也沒信號?」
郭煒和胖子都傻眼了。
「他說,讓我們快點付賬,一百萬韓元。」
「跟他說錢不在身上,到了地方就給錢。」
「我跟他說了,但我們現在連導航都沒了,怎麼找到原來的地方?」
看著氣鼓鼓的中年大叔,雲一先無奈道:「那就跟他說,等有信號就給。不會欠他錢的,要不相信的話現在就可以開始計利息。」
郭煒如實翻譯了過去。
很顯然,對於雲一先的這個答覆,中年大叔是不滿意的,張嘴就是嘰里咕嚕地一通,眉飛色舞地,那嘴巴都開始三百六十度地轉了。一副要吵架的樣子。
嗯,很韓國。
雲一先翻了翻白眼,壓根不搭理。
胖子都有上去扇他兩巴掌的衝動了。
「噠噠噠噠!」
忽然間,迷霧之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槍聲。
原本僵持的四個人幾乎條件反射地,同時撲倒在地,瞪大了眼睛朝四周望去。
很快,槍聲消失了。朦朦朧朧中,他們似乎還聽到有人在喊叫。
胖子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雲一先、郭煒都瞪大了眼睛,就連中年大叔也嚇得直哆嗦。
「什……什麼情況?還在打?」
話還沒說完呢,緊接著,又是一陣槍響。漆黑的夜裡,他們能隱約看到射擊的地方距離他們只有百米不到。
「臥槽,他們就在附近……」胖子的嘴巴張得都能塞下一個拳頭了。
緊接著的,是一陣腳步聲。
「他們朝這裡來了!」
一聲驚呼,四個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掉頭便朝著山上狂奔。
那身後,是一連串的槍聲、慘叫聲,甚至爆炸聲。
不知道為什麼,雖說依舊聽不清,但那耳邊的囈語卻在此時開始清晰了起來。
狂奔之中,雲一先回過頭,半眯著眼睛試圖看清形勢。
借著火光,他能分辨出靠近他們的,是韓軍。至於那另一方,火光中跳躍的黃綠色身影是……
「還看啥?趕緊跑呀!」胖子一把拽住了雲一先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就繼續往山上沖。
黑夜、濃霧、荒野,卻連最後一件照明設備都沒了。此時此刻,大霧之中濕漉漉的地面,叢生的雜草,盤錯的樹根,乃至於橫生出來的樹枝,所有的都成為了他們的敵人。
風從他們的耳畔吹過,刮傷、絆倒,爬起、滑倒,再爬起,不過跑出百米,磕磕碰碰地,一行四人,已經沒誰身上是完好的了。
「這裡有個洞!」
「你還敢鑽洞?」
「那也比被追上來打死強!」
情急之下,四人只能鑽了進去,一路往坑道深處摸。
很快,中年大叔打開了手機的閃光燈照明。氣都還沒喘順呢,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寬敞的空間。
驚魂未定的四個人一下都懵了。
一張已經朽壞的矮桌,散落的鍋碗瓢盆,幾張條凳,用木頭隨意拼湊的架子上擺滿了各種雜物。
眼前的種種,都被厚厚的蜘蛛網覆蓋著。
「這裡是……」
首先緩過神來的雲一先快步走上前去,從雜物之中翻出了一本小冊子,用手一拿,穿在本子裡的線悄然斷裂,裡面紙張連同夾著的厚厚一疊信封散了一地。
雲一先連忙蹲了下去。
胖子也跟了過來,掏出打火機照明。
清秀的鋼筆字。
「六月八日,晴,我部入朝作戰的第一天……這是日記?」
「六月十一日,大雨,我部接到命令……」
「七月一日,陰天……」
「一先,你爺爺叫什麼名字?」胖子忽然問。
「叫雲峰。」
撿起本子的扉頁,胖子呆呆地望著雲一先。
那上面,赫然用繁體寫著兩個字:「雲峰」。
一瞬間,雲一先整個怔住了。
「我還不能死……我要……活著回去……」
「如果我們在這裡倒下,我們的祖國就徹底完了……」
「咱們以後也會有這麼多飛機大炮嗎?」
「如果贏了,就有。」
「那好,我們就算變成鬼,也要打贏這場仗。」
「贏了,就不用再被欺負了。」
此時此刻,火光中那黃綠色的身影一個個浮現,漸漸清晰。
雲一先緩緩睜大了眼睛,那眼眶之中漫起了淚光。
「真的,有鬼……」
「你在說什麼?」
「是他們,是我爺爺他們連隊。」雲一先望著胖子,怔怔地說道:「六十年了,沒接到撤退的命令,他們還守在陣地上……跟韓軍作戰的,就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