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門自那日起被用木板釘得死死的,無論是外面的人把門敲得響得人耳朵疼,還是罵出一大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那大門就穩穩得立在那兒,任誰來了也不開。久而久之村人猜測紛紛,這李家人是被弄怕了,……畢竟那日裡正從李家搬出了那麼一大麻袋番薯,鬧得動靜之大大伙兒也都瞧見了。私外下嘀咕里正不厚道,把李家人往死路上逼的大有人在。
轉眼就到了秋日,雨水也不似夏日那般少了,漸漸的野草和野菜都抽出來了,一片瘋長,避免了村里更多的人餓死。李家大門還是靜悄悄的,李家人幾乎要被村人所遺忘了。他們心裡也疑惑著,怎麼著也得……每日也得出來抬水喝,人不喝水可是連三日都熬不過的。說不準他們是晚上偷偷出來挑水回家,這麼一想也就釋然了。
李家大屋裡,李老太在給菜園子澆水。那綠油油的韭菜李家人都吃過一茬了,這也沒幾日,又重新抽長了出來。
話說那裡里正帶人來之前,李家人慌亂之下將好幾袋子白米,珍珠米粉,糯米粉,番薯土豆等吃食全從牆頭拋過去,落在了鄰居院子裡,鄰居早早地帶著一家老小逃荒去了,倒也不怕糧食扔他們院子裡而被眛下。最後那袋番薯是李家人有意便宜那幫人的,他們來無非是為了糧食,不刮點回去倒叫他們生疑。
封了大門後,李老頭這才在和鄰居院子相連的那道牆上掏了個大洞,指揮著家裡的五個小子過去,把糧食扛了回來。
既然可以隨意出入鄰居的院子,李老太把主意打到了鄰居那院子的一片空地上,一股腦兒的全給種上了蔬菜。雖然地不是什麼肥地,但長些蔬菜供自家吃倒是不愁,也讓李老頭有些忙頭。省得一閒下來就抽他那旱菸,糧都快斷了,也沒見他的菸絲抽完,李老太是這般想道,早先李老頭肯定背著他藏了不少菸絲。李老頭有了事忙活,也不再整日拿著旱菸杆子,念叨著要開門出去種晚稻了。時已入秋,雨水也規律了,正是種晚稻的好時節,但也未見李老太有所行動。紅豆縱是不明白也不會去質疑李老太的決定,上回的教訓可是很深啊,老人家吃的鹽比她吃的米還多,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也只見李老太每日給菜園子澆澆水或是躲屋裡做做針線,紅豆近日也得了李老太新納的一雙鞋。鞋面上的花是小姑多樂繡的,李老太是不碰繡花針的。
趙氏和吳氏除了做平日的家務還得與多樂一道做繡品,這些繡品無非是荷包,香囊袋子,手絹之類的,也不是鎮上的活。繡線李家是常年不缺的,那繡花的料子還是柳家給送來的聘禮中的幾匹好料子呢,柳家退親後被李老太一氣之下裁了,好歹做的這些小物件也能給家中添進項。李高則負責了家中小子的課業,也教他們些許當掌柜的門道。連紅豆也得幫著做著輕勝的活,比如燒火。總之,李家人沒一個閒著的,即便在種不了糧食的時候,也得為以後的日子做打算,畢竟這日子是要過的。
至於不種晚稻的原因,紅豆也從外頭傳進來的哭號聲,怒罵聲以及趙氏的點撥下明了了。
在別人還靠挖野菜度日的情況下,誰家要是種上了晚稻,不是證明他家還有糧食嘛,這般下來自會遭人惦記,甚至有些小心眼的還會去地里搞破壞。那日聽到的哭號和怒罵,大致內容就是地里的秧苗被人拔了個乾淨。
紅豆想明白了各中緣由,也不禁對李老太刮目相看。甭說她,連趙氏說起李老太的先見之明時,也是一臉佩服。果真這麼多年鹽不是白吃的,若是換作她就是有糧食也被人搶光了,又覺著自己是何其有幸投生到了李家。若非如此,她此刻應該餓著肚子在感嘆時運不濟,民生之艱吧,或許餓死了也說不準。這裡的朝廷知道了災情應該會撥下賑災銀的吧,紅豆坐在小板凳上啃著她的午飯,一個水煮的大番薯。
「喜報喜報!」跟著又響起一陣刺耳的銅鑼聲。難不成是村裡的哪個讀書郎中秀才了?這是紅豆的第一想法。前些年隔壁村出了個秀才,也是一路喜報喜報的銅鑼敲了半晌。隨後還有那秀才公騎在綁了大紅花的大毛驢身上各個村的溜達。話說那秀才公眼下烏青,一副病弱模樣,八成是寒窗苦讀給累的。難怪總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但願她家幾個哥哥堂哥別這般好,否則秀才沒考上倒留下一身毛病倒糟。
可這喜報並非中秀才的喜報,只聽那報喜的人扯開嗓子喊:「朝廷發賑災糧了!明兒都帶上戶牒去鎮上領糧,按人頭分發,先到先得!」聽那聲音裡帶著亢奮,又喘著氣兒,八成是邊跑邊喊的,果真這第二遍喜報喊的就有些聽不大清了,估計是跑過了李家大屋這一地界。
「阿嬤,明兒可以領糧了!朝廷發糧了!」紅豆對最先出屋的李老太興奮喊道。天曉得她吃番薯土豆已經吃膩歪了。領了糧回來,就算李老太摳著不讓吃,可那也是家中有糧,不愁餓死啊。
「就你這丫頭耳朵尖。」趙氏笑嗔著點了點紅豆的腦袋瓜,他們也都聽見了。李老太雖沒出聲,但也難掩一臉喜色。
眾人都許久沒出聲,沉浸在那喜報的銅鑼聲久久不能平靜。
「老大媳婦老二媳婦今兒個晚飯早點做,把明兒路上吃的乾糧也備好了。你們今晚個個給我天沒黑就去睡覺,明兒得起早些趕路,頭天領糧人肯定多。」李老太開口打破了這份安靜,早些做打算才不至於到時慌了手腳。
「好嘞。」趙氏應和得分外利落,她真是頭一次覺著早起做飯是如此快樂,吳氏也附著應了聲。紅豆瞧著自家二嬸,覺得她的柔順與當初因為沒兒子底氣不足而強裝柔順的林氏是不同的,吳氏應該是一個真正好脾氣的人,否則她二叔那個混賬哪能納得了妾室。
紅豆觀察著吳氏的檔兒,李老太也仔細看了紅豆一番,猶豫著說道:「要不紅豆留下來照顧老大好了。」李老太其實覺著到鎮上去要走不少路,就紅豆這小身板怕是去不了。
一聽這話,紅豆這笑嘻嘻的小臉立馬就垮了下來。她從小到大可是從沒去過鎮上呢,這古鎮怎麼也得看一眼才對得起農女這個身份呀。
閨女這副失望樣,趙氏是看在了眼裡。
「娘,一個人頭就是一份糧啊,這回就讓她去吧,多領一份回來也好。」趙氏開口道。「就帶上她吧,我這麼大個人哪還需要她一個小丫頭照顧。」李高也附和,他們夫婦一向覺著無論閨女小子還是多出去見見市面的好。
「阿嬤,小妹要是走不動了我可以背她,不會影響大家趕路的。」頌賢一向是家裡最機靈的一個,一眼就看出了李老太擔憂的事。
「阿嬤,我們也可以背小妹。」剩下四個頌也爭相說道。
紅豆一時間被這五個哥哥感動的狠,她知道無論是親哥哥還是堂哥,都不是說著玩的,要是她走不動路了,肯定會爭著背她的。
知道李老頭也抽著旱菸幫著說了一句,李老太才鬆了口,同意讓紅豆一塊去鎮上。
「等你走到腳上長泡了,下回肯定就求著不去咯。」李老太雖然也眼饞那多得一份糧,可也擔心紅豆走到半道上就哭著不去了,那可是惹人笑話的。
「阿嬤,你就放心吧。」說完就跟只花蝴蝶似的飛奔回屋了,由不得李老太反悔。
次日一早李家沒有公雞打鳴也都早早的行了,吃早飯的時候天還是黑的。大門上的木板釘頭昨兒個聽了喜報後就被拆了下來。但這開門還是頭一遭,門上積了多日的灰撲撲地撒了人一身。反正都是莊稼人,髒點也不怕。趁著天色轉亮,就匆匆上路了。
隨著天逐漸的亮,路上的朦朦朧朧的霧氣也是看得清楚。清晨的天還是微涼的,直到趕了大半個時辰的路後,大伙兒身上才熱乎乎了起來。直走了兩個時辰,才看見白牆黑瓦的小鎮。
進到小鎮時,天已經大亮。有幾戶人家的煙囪冒著白煙,應是在做早飯。
真是比村里好太多了,紅豆在心裡直嘆。房屋建的頗為齊整,帶著濃厚的江南小鎮的韻味。沒來得及欣賞一番,紅豆就被李老太連拖帶拉著奔向領糧地兒。
等李家人到領糧地排隊時,已經有好幾百人在那兒候著了。看來都是提早來領糧的,倒是沒見著一個熟悉的面孔,應該是離鎮上比較近的村子裡的人。沒辦法,人家占了地理優勢,李家人一加進去隊伍愈髮長了。
沒過多久,就有官差拿著鑰匙趕過來開了領糧地的門,只見官差進去拉出了幾十麻袋的大米出來,開始檢查戶牒挨個發糧。古代的戶牒就類似於現代的戶口本,記載了家裡人口的姓名住處,出生年份。還有所在村的印章,鎮的印章,府的印章,很是繁瑣。用作戶牒的紙倒比一般紙張稍厚實些,但還是需要小心保存,一旦毀壞,補辦起來麻煩的很。
每個人頭能分得一斗米,一斗米約有十斤,據說隔兩月能發糧一次。十斤米,一個人省省吃倒也能挨過兩月,甚至連抱在手上的孩童也能分得一斗米。一時間,直呼皇上英明的大有人在。李家人也樂意附和,說皇上好話總是沒壞處的。
分米的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李家人也如願地分到了自家的那份,提了提沉甸甸的米袋,紅豆露出了和領到米的人同樣滿足的笑容,看來這個朝代的皇上是真的不錯。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卻讓這份感激之情變質。不知道從哪兒運來好些秧苗,洋洋灑灑說了一堆當今皇上知道荒年民生不易,特賜下秧苗讓老百姓能及時播下晚飯,有個豐收年。
這本是一件大喜事,可是在分秧苗的時候出了岔子。若是重新排隊或者按原先領米的隊伍那樣順序領,大夥是沒有意見的。可偏偏領糧的一個官差頭頭非要大溪村的村民先領,說什麼大溪村的災情較為嚴重。
這鬧的是旱災,所有的莊稼都枯死了。不似蝗災還有災情輕重之分,那官差頭頭明顯是給小大溪村開小灶,這領秧苗和領米可不一樣,領的早的總能領些壯實的秧苗,且早些回家插秧,那存活率就高。隊伍里還有人指出那官差頭頭正是大溪村的人,一時間隊伍鬧哄哄的,直到官差抽出明晃晃的刀,這才安靜下來。
結果大溪村還是比別個村的人先領了秧苗,李家人按人頭也總共領到了一百株秧苗,秧苗說好不好說差也不差。
民不與官斗,自然可知當官的有多大權力,連一個小小的官差頭子都可以給老百姓下絆子,這讓紅豆隱隱希望家中的哥哥們能當上官,當官的福利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