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章破城之日
女直戰死者的頭顱,全被割掉,屍體就地掩埋,若任由腐爛,多半引疫病,這也是沈浩一路上命手下士兵埋死人的原因。
這個時代,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就是因為各種屍體處理不及時。
至於讓士兵割掉敵人腦袋這是這次勝仗的最有力證明,再者,當今天子昭告天下勤王之師,殺一女直人,賞銀一百兩。
人頭,等於白花花的銀子。
正缺錢的沈浩,哪能放過。
一千顆人頭,就是十萬兩白銀。
大周朝廷壟斷海上貿易,且不是太重農抑商,懂得收商稅,國庫充盈,兌現柴熙瑞的承諾,絕對沒問題。
況且君無戲言。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沈浩一點不擔心人頭砸在手裡,帶來的五百輛大車裡,有十輛大車裝著生石灰,可存放幾千顆人頭。
打掃完戰場,沈浩傳令全軍就地休息。
百餘哨騎散在周邊。
四千兵、一千民夫席地而坐,吃著炒麵、肉乾,喝著水,之前與女直鐵騎廝殺過的長矛兵,開始講述那不足半柱香時間的廝殺什麼感覺。
排在後邊,沒機會捅死幾個女直人的長矛兵,瞅著別人顯擺,特鬱悶,全在心裡憋了股勁兒。
沈浩則帶著十多名軍將,慰問傷員,那個雙腿被女直兵用大斧砍斷的傷員,已失血過多而死。
在沒有青黴素沒有很好止血手段的當下,重傷,意味著死亡,僥倖活下來的,十之一二。
雖然沈浩出兵前已做好充分準備,帶著一支經他親手培訓的戰地急救隊,還帶著具有止血消炎功效的草藥,可面對雙腿被斬斷這麼嚴重的傷,依然束手無策。
眾目睽睽下,沈浩站在屍體前,鞠躬默哀。
聚在一起的傷員錯愕,在這尊卑有別階層分明的時代,底層士兵戰死,主將看都不看一眼,很正常。
沈浩這麼做反倒不正常。
可這不正常的做法,使傷員們熱淚盈眶。
沈浩鞠躬默哀,跟在沈浩身後的軍將當然得有樣學樣,一個個也被沈浩感動,覺得跟著鞠躬,一點不丟人。
「把他放在裝石灰的馬車上,我的兵,無論在哪戰死,都能魂歸故里!」沈浩說到最後,話音鏗鏘有力,儼然是對所有士兵做出的承諾。
「願為將軍赴湯蹈火!」
一個傷員喊,其他傷員跟著喊。
最後四五千人,齊聲吶喊,喊聲震天。
休息了半個時辰,沈家軍繼續前進,目標是汴京,勤王,就是去保住都城。
「糧草,各種乾糧,還能維持多久?」騎在馬上的沈浩,問被他喊過來的軍需官,行軍打仗,糧草是重中之重。
軍需官肅然拱手,道:「稟將軍,由於一路上,一直從各府縣補充糧草,糧草與出時相差無幾,不過,肉乾、魚乾、醃菜都已消耗過半。」
沈浩緩緩點頭,照這麼計算,糧草和各種乾糧,加起來,夠他的兵,飽餐半個月,若省著吃,維持二十天不成問題。
臨近汴京,到處是女直騎兵,如果進不了汴京,補給會很困難,但願汴京之圍,二十天內可解。
不然,就得隻身去闖女直大營,殺盡他們的高級將領,包括東路軍元帥,被奚人稱為魔帥的金宗翰。
沈浩如此想。
眼下這廝不去闖女直大營,是想利用勤王的機會,練他的兵,真正的雄兵,需要戰爭來磨礪。
距汴京越近,沈浩越謹慎,把兩百斥候,全派出去,這些斥候,是秦武、姜寧、趙虎、呂戰,招募來的,多是江湖上的練家子,騎術高,身手不差,遇上女直的巡邏小隊,能輕鬆應對。
沈浩謹慎,是不想意外生,讓他的兵處於險境,出現更多的死傷,既然把這些熱血男兒帶出來,他就有責任,把他們完好無損的帶回去。
行軍不到一個時辰,又有斥候回報,大股潰兵狂奔而來,不過這次不是步兵,是上千騎兵。
騎兵?
沈浩想到傲氣的王元。
為防萬一,沈浩下令停止前進、全軍戒備,並讓火銃營頂到前面,遠距離扼殺各種威脅,可避免傷亡。
如沈浩所料,潰敗的騎兵,正是王元的人馬,三千騎,不到一個時辰,只剩下不到一千。
腿上中了一箭的王元由親兵護衛著,跑在最前頭。
忍痛騎馬的王元看到沈字大旗,以及森嚴的軍陣,臉色鐵青,眼中充滿怨毒之色,恨沈浩不告訴他女直鐵騎的實力。
他的三千騎兵,被調頭死戰的一千女直敗兵,來回衝擊、絞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鬥志徹底崩潰。
女直鐵騎之兇悍、戰力之強,乎西軍眾人的想像,當即就懵了,沒命的往回逃,幸虧對方沒追。
陰老子。
看老子笑話。
老子跟你沒完!
王元咬牙切齒盯著沈浩的將旗。
自己大敗,怨別人,這貨也是個奇葩,不去想想,追擊前,給沒給沈浩多說什麼的機會。
怨恨沒有沖昏王元的頭腦,帶著殘兵敗將,繞過沈家軍,能把女直兩千鐵騎打殘的狠角色,眼下,他敢恨不敢惹。
王元連招呼都不打,帶兵遠去。
沈浩不用瞅王元,就知道王元什麼心思,冷笑一下,命令各營繼續前進,絲毫不擔心遇上女直主力。
這廝料定,女直主力正卯足勁圍攻汴京。
汴京城頭。
禁軍僅存的可戰之兵帶著民壯、差役,苦守這座堅城近半個多月,一個個疲憊不堪,在女直大軍停止攻擊的間隙,倚牆休息。
城裡的大戶人家,包括各國公府、侯府,都派家丁帶著好酒好肉上城慰問守城的軍將、兵丁、民壯。
禁軍統領樊剛,帶著百餘御林軍巡視城防,時不時皺眉,情況不容樂觀,大多數禁軍將士鬥志瀕臨崩潰。
若非汴京各種城防器械完備、滾木礌石不計其數,光憑臨時拼湊起來的守城力量,不可能守到今天。
可眼下,各種器械要麼損壞,要麼快用完,而金宗翰的八萬主力,尚未出動,這兩天攻城的,全是奚夷降兵。
樊剛前天建議聖上,把守衛皇城的一萬御林軍調到外城,可柴熙瑞不答應,認為御林軍放在身邊比較安全。
古往今來,外城一旦失守,等於斷絕皇城的水源、糧食補給,往往是不攻自破,偏偏聖上不以史為鑑。
樊剛想到這些,黯然嘆氣,眼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負責抬屍體的民壯,一撥又一撥從樊剛面前過去,殘酷的攻防之戰,已使這些民壯顯得麻木、呆滯,忘記向樊剛行禮。
巡視城頭不到一炷香功夫,樊剛看到的屍體,過兩百具,這麼快的減員度,帶給樊剛極大壓力。
嗚號角聲響起。
這意味著女直又要起進攻。
樊剛趕緊摒棄雜念,一個箭步,站到垛口前,距護城河五百步的女直大營,營門大開,一隊隊奚國降兵湧出,開始列陣。
最終兩萬多人構成的二十多個方陣,排成一線,前面的兵都舉著大盾,後面是弓箭手,再後面是扛著雲梯的攻城主力。
一次性投入兩萬兵,這是之前沒出現過的狀況,樊剛面色凝重,咬牙吼道:「傳令下去,備好金汁和熱油。」
金汁。
也就是熬的滾燙的糞水。
這玩意澆在人身上,不只能燙傷,還能使傷口感染,不斷潰爛,在這個時代,沒有什麼有效治癒方法。
由於有護城河的阻擋,女真的大型攻城器械,無法靠近城牆,不過五丈寬的護城河上,已被奚國降兵架起數十座簡易木板橋,足以使攻城的兵,源源不絕涌過去,而守城的疲兵卻沒膽子衝出來破壞這些簡易橋。
站在在垛口後的禁軍統領樊剛也束手無策,哪怕他是一流高手,同樣不敢貿然躍下城頭去毀橋。
女直那邊的高手更多更猛,躍下城頭容易,再想上去,恐怕難如登天。
倚牆休息的疲憊之兵,在軍官的喝斥聲中,續站起來。
號角聲不絕。
東、南、西三面的女直大營,同樣有大隊兵馬湧出,少則兩三千,多則五六千,顯然是在牽制這三面城牆上的守城兵丁和禁軍中的高手。
正對汴京北面城牆的大營之內,頭戴金盔身穿金甲,盡顯絕世強者氣場的金宗翰,在數十員猛將簇擁下,走向三丈高的觀戰台。
這是最後一次用奚國降兵消耗對方的兵員和鬥志,估摸這一輪攻勢下來,守城之兵,就算不垮掉,也得鬥志盡失。
這便是金宗翰要親自登上高台觀戰的原因,這位女直東路軍元帥,認定今天就是破汴京之日。
「元帥」
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格外突兀。
已經走到高台下的數十人,包括金宗翰,齊刷刷側目,十幾名渾身是血的漢子跌跌撞撞撲過來,跪倒在地上。
「烏古烈,烏古閔,二位將軍戰死,我部兩千騎,折了一半。」職位最高的漢子說到最後,或許太過悲憤、自責,哽咽起來。
兩千騎。
折掉一半,主將戰死。
大領起兵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
數十悍將面面相覷,金宗翰眼底閃過一抹陰霾之色,眼神銳利如刀,令麾下眾將不敢直視,冷冷問:「莫非你們遇到前來勤王的西軍主力?有幾萬人?」
漢子搖頭,而後硬著頭皮道:「是是四五千長矛兵把我們打成這樣。」
「什麼?」金宗翰猛地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