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了!」羽曦淡然一笑,道:「初來時,我曾經想過許多法子逃命。也試過躲在竹筐里,等著上面之人將我拉上去。可惜他們十分警惕,只要感覺到竹筐里的重量有一絲不對,他們就會割斷竹筐上捆綁的繩索,一點機會都不肯留。」
花憐月聞言面上難免露出失望之色,羽曦極為貼心的道:「花姐姐,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一時半會想不出好主意,就暫時將此事放到一邊。不妨先弄些飯菜,給你填填肚子吧!」
花憐月的肚子裡適時的發出一陣咕嚕聲,她滿臉尷尬的捂住肚子,訕笑道:「這些天確實沒吃上一頓好飯,能吃上一口熱乎的,倒是求之不得!不過你可是堂堂的北冥七皇子,給我煮飯,合適嗎?」
羽曦輕笑道:「你跟我來!吃過了,才知道合不合適......」
羽曦帶著花憐月去山泉池裡撈了一條肥碩的鯉魚,半盆子蝦,石頭搭的灶房裡還存著雞蛋,豬肉及各色小菜。最讓花憐月高興的是,她居然在灶房的角落裡找到一缸子白花花的稻米。
花憐月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米飯了,在她的強烈要求下,羽曦特意煮上了白米飯。只是看著白衣翩翩,黑髮飄飄的羽曦,站在灶台旁揮舞著鍋鏟,將一鍋子澄黃的雞蛋炒得熱火朝天,怎麼看怎麼感覺有些褻瀆。
花憐月往灶台里填了幾根木柴,然後雙手托腮,望著臉頰被熱氣熏紅的羽曦,笑道:「你看你,不但身份尊貴,長的又好看,還這麼會燒菜,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吧!」
羽曦抬起波光瀲灩的眸子,瞥了她一眼,道:「花姐姐,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這是罵我呢!」
隨即他又淡淡的道:「七皇子這個身份本就是虛的,不提也罷!如果能夠選擇,其實我情願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哪怕他們是最普通的牧民。而且我也不想長成這幅模樣,可惜皮囊是爹娘唯一留給我的,我沒得選擇也不能破壞!」
他低垂著眼眸,語氣中有揮之不去的憂傷,也有不可忽視的自我厭棄。
花憐月一滯,發現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羽廣為什麼要把毫無利益關係的羽曦神神秘秘的軟禁在此,難道......
她打了個寒顫,不自在的甩了甩頭,將腦海里冒出的齷蹉念頭通通甩了出去。不過眼前這個神仙般的玉人兒,的確很容易讓人升起獨占的欲望。
花憐月默默的往灶膛里又填了一把木柴,橘紅的火苗不斷的舔著鍋底,大鐵鍋里熱氣騰騰,不斷有成品出鍋。炒雞蛋,紅燒魚,清炒蝦仁,蘑菇豬肉湯,還有一碗叫不出名字的紅葉綠杆野菜。據說,這些野菜還是羽曦大清早親手從山崖邊摘的。
雖然都是尋常菜色,卻已經讓花憐月垂涎三尺,畢竟這些東西可比麵餅肉湯強太多了。
盛了兩碗晶瑩的白米飯,花憐月招呼羽曦一起來吃。羽曦洗淨雙手,卻端起一杯茶水慢慢抿著,笑道:「我每天只吃一頓,這些都是做給你一個人吃的。」
「我一個人吃?」花憐月笑了起來,道:「我一個人也吃不下這麼多呀!就算你不餓,多少也陪著我吃一口。一個人吃飯,最沒滋味了。」
羽曦神色一動,頗為感觸的道:「不錯,一個人吃飯,就算是龍肉也吃不出滋味來。」他終於放下手中的茶杯,矜持的在花憐月對面坐下。
花憐月忙將乾淨的竹箸塞進他手中,笑道:「這才對嘛!」
這頓飯花憐月吃的極為舒心,羽曦雖然在一旁作陪,卻吃的很少。
花憐月在心裡數了數,他就吃了兩片菜葉,一枚蝦仁,一筷子雞蛋而已。就算是這一點東西,他都咀嚼的十分緩慢,吞咽的十分困難,就像在吃天下間最苦的毒藥。
花憐月愣了愣:難怪他會如此清瘦飄逸,原來有厭食之症。
以前她與大雙小雙天南海北四處遊歷時,曾經見過一個患厭食症的女子。她本是一戶富貴之家的正經夫人,成親六年,為府里生下了三位少爺。當第三位少爺出身後,她的身材已經嚴重走樣,再也不能回復以前的曼妙身姿。
而這家府里的老爺偏偏喜歡身姿輕盈如燕,能做掌上舞的妙齡少女,於是連著納了好幾房姬妾,將為他辛苦養育了三個兒子的正經夫人,徹底丟在了腦後。
那位夫人因為不甘心被冷落,想要減去身上多餘的贅肉,恢復到生產之前的最佳狀態。也不知是不是太過心急,這位夫人最開始是每頓喝一碗濃粥,喝了幾天後發現效果並不明顯。她立刻減少到一天兩碗濃粥,到了後來,居然走火入魔到每天只喝一小碗清可照人的薄粥。
時間長了,她身上的贅肉慢慢消失了,她也悲哀的發現自己吃什麼吐什麼,除了一些清水什麼都吃不下。整個人也由原本略顯富態的少婦,最後瘦成了一把骨頭。就連頭髮都大把大把的脫落,就像是上了年紀的老嫗。
最後數日她水米未沾牙,守著一桌子佳肴美味活活餓死了。
花憐月記得自己對柳義良提起此事時,他就說過,那位夫人應該是生病了,就叫厭食症。本來慢慢調養還能救回來,可惜她自己,包括她的老爺,都認為這是丟人之事,不願意聲張求醫,才會落個守著無數美食將自己餓死的下場。
不過面前的羽曦明明是年華正盛的青春少年,他本該熱情張揚,本該活波健康。他卻被長時間的軟禁在此,想必每一天都過得孤獨痛苦,所以現在連吃飯都變成了一種煎熬。
想到這裡,花憐月動手添了一碗蘑菇豬肉湯,她還細心的撇去湯上漂著的浮油,然後將碗推到他面前,溫柔的笑道:「既然不喜歡吃菜,就喝一碗湯吧!我嘗過了,你的手藝很好,這些湯水極為鮮美一點都不油膩。」
羽曦望著面前的湯,形狀完美的眉頭微微皺起。
花憐月還在笑嘻嘻催促:「乖,快些喝!」
羽曦的性子十分溫順,似乎並不會拒絕人。儘管他的眉頭一直沒有鬆開,還是在她的殷切注視下,端起了湯碗小口小口的喝著。小半個時辰後,總算有一半湯水進了他的肚子。
花憐月卻足足吃了三碗飯,最後一碗還是拿蘑菇豬肉湯泡著,幾口扒了下去。咽下嘴裡最後一顆飯粒,她摸著圓鼓鼓的小肚皮,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後,傻笑道:「到底是吃慣了白米飯,什麼都沒有它實在。」
頓了頓,她又得意的道:「其實你花姐姐我做菜的手藝也不賴,下一頓換我掌勺,讓你也嘗嘗我的手藝。」
羽曦只是微笑,卻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也許是吃飽了,被風一吹,她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犯困。於是和羽曦招呼了一聲,她就打著哈欠回到石屋裡,合衣躺下準備打個盹。
剛剛迷迷糊糊有些睡意,卻耳尖的聽見外面隱隱傳出奇怪的聲音。睡意瞬間褪去,花憐月猛地翻身坐起,她沉思片刻,終於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尋著聲音一路尋找,她很快看見玉人般的羽曦,正扶著一棵大棗樹,狼狽的彎腰嘔吐。他黑瀑般的長髮傾斜而下,遮住了半張臉頰,也遮住了他的視線,所以並沒有看見花憐月就在不遠處凝視著自己。
他本就沒吃什麼東西,吐出的也是些清水而已。可是花憐月知道,這樣的嘔吐才是最難受的。沒想到他厭食的症狀居然如此嚴重,花憐月呆呆的看了一會,終究沒有上前打擾,而是選擇靜靜轉身離去。
回到石室中,她躺回榻上沉思,直到聽見他輕盈的腳步聲重新響起,逐漸靠近,她才緩緩閉上眼睛。沒多久,她居然真的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清醒過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卻看見羽曦正站在窗下的案前提筆做畫。花憐月輕咳了一聲,從榻上坐了起來。
聽見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羽曦回眸一笑,溫柔的道:「花姐姐,你醒了!」
花憐月忙捂住眼睛,一疊聲的道:「打住打住,不要這樣對我笑。」
羽曦一呆,輕蹙眉峰,有些委屈的道:「為什麼?」
花憐月嘿嘿訕笑道:「我怕忍不住,萬一對你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你可就吃大虧了。」
羽曦再次呆了呆,隨即輕笑起來,道:「花姐姐,你真有意思!」他又回過頭,重新沾滿墨汁,再次低頭在長長的宣紙上勾勒起來。
花憐月抱著薄毯坐在榻上發愣,她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每天都會給自己找許多事情做,儘量讓日子過得充實豐滿。可此刻,她吃飽了,又睡足了,卻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麼。
直到現在她才能稍稍明白,羽曦這大半年過得究竟是什麼日子。
她抓了抓頭髮,沒話找話的道:「你在畫什麼?」
羽曦頭也沒回,道:「我在畫雲霧!」
雲霧?還真是虛無縹緲!不過適合那些仙風道骨的老神仙,你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郎要弄得這麼高深莫測做什麼。
花憐月眼角抽了抽,乾笑道:「不錯,不錯.......」至於到底是什麼不錯,她也說不出來。頓了頓,她又忍不住提議道:「為何你不去畫那些魚蟲鳥獸,或者山水,古樹也行呀!」
「那些俗物都畫膩了!」羽曦回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拿起筆蘸滿了墨汁,道:「這雲霧縹緲不定,每次一抬頭,它都能變幻出一番新的景象,才能讓我感覺原來自己還是活的。」
花憐月有些傻眼,她沒想到他的思想已經悲觀至此。難道他已經認命,已經開始等死了嗎?
她想了想,試探的問道:「你每日除了畫畫,還有什麼旁的消遣嗎?」
他停筆想了想,道:「除了畫畫,也就是下棋......」隨即他又輕笑出聲,道:「不過我最常做的,卻是將竹椅移到門口,躺在上面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捲雲舒,日月星辰輪番替換,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花憐月聞言,暗暗咂舌。這位仁兄完全就是要成仙的節奏了,難怪一天只吃一頓飯,照這種活法,可能他幾天不吃飯都是常事。
花憐月莫名感到心疼起來,她從床上爬起來,幾步來到他身後,道:「睡得多了只怕晚上會走困,你也別畫了,索性陪我到外面去轉轉,順便看能不能找些新鮮食材。」
這塊囚禁了他大半年的峭壁,他閉著眼睛都能轉一圈回來,實在提不起興趣去閒逛。然而花憐月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裡,透出隱隱期待,讓他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羽曦眨眨眼,只得放下手中的毛筆,無奈的道:「外面就那麼大一塊地方,不是帶你都走遍了嘛!哪裡會有新鮮食材。如果你想要什麼可以寫張紙條,明天清早放進竹筐里。除了酒以外,他們什麼都會答應,而且不出一個時辰就能送下來。」
「有求必應,那可要好好想想明天該吃什麼!」花憐月摸著下巴,喃喃道:「明日我想要燕窩,蟲草熬湯。再來一百條鴨舌油炸,一百條鱖魚的魚腮軟肉清蒸,一百條豬尾巴紅燒,一百隻鵝掌油浸,一百朵干桂花泡茶。順便再弄一百隻鸚鵡來陪我說話。」
羽曦呆了呆,反問道:「你是認真的?」
花憐月白了他一眼,道:「我倒是想認真,可上面那些人能在一個時辰內將這些弄來?」
「不知道,不過我們可以試試!」忽而羽曦展顏一笑,喃喃道:「一百隻鸚鵡陪著說話,這個主意不錯,我以前怎麼沒有想到。」
這回輪到花憐月呆住,反問道:「你是認真的?」
羽曦斜斜瞥了她一眼,道:「這些食材你張口就來,想必是拿手的,我當然想嘗嘗。等等,讓我先記下來,明日送上去,說不定真能將這些東西弄來。」
他將快要完工的畫卷丟到一邊,興致勃勃的另取了一張空白的宣紙認真記錄起來,他甚至將一百隻鸚鵡也記了上去。
花憐月無奈的一拍額頭,她已經開始幻想,這處巴掌大的地方,若是真掛了一百隻鸚鵡,會是何等壯觀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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