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怪物?
饒是公西仇也險些被這麼多怪臉震懾。
這、這還是個人嗎?
公西仇的細微表情引起褚曜等人的注意,只是被主上搶先:「公西仇,很棘手?」
沈棠瞧見黑骨的第一反應就是皺眉,心頭浮現一股說不出的厭惡和焦躁。同樣是一副骨架子,共叔武就是單純的死氣,靠近也不會不適,反觀黑骨的死氣則是渾濁邪惡。
雙方離這麼遠也能對她產生影響。
公西仇的反應不似對即墨秋有把握。
她心中做了最壞打算。
若即墨秋真不是黑骨的對手,自己要看準時機插手將人救回來,斷不能讓公西一族唯一的大祭司折在陣前。此刻,沈棠慶幸自己將【移花接木】這道言靈練得滾瓜爛熟。
關鍵時刻還能派上用場。
公西仇如實道:「這人渾身長滿了臉。」
沈棠聞言驚愕抬眼去瞧黑骨,後者被漆黑武鎧包裹得嚴實,渾身上下只露出面甲下的窟窿眼。哪有什麼臉?還是長滿臉?公西仇一向不屑撒謊,也不會在這節骨眼玩鬧,這只能說他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臉?多少?能否詳細說說那些臉什麼樣?」
公西仇粗略數了數。
「百十張人臉,長什麼樣的都有。」
他簡略說了這些人臉的特徵。
裡面近一半的長相特徵都是黑髮黑眸,剩下部分的膚色由淺至深,頭髮由短至長、由直至曲,眸色藍綠黑棕皆有,多見於北州和烏州。準確來說,多見於四角大陸邊陲。
倘若將整個大陸視為一塊四方地區,諸國占領最宜居的圓形部分,剩下邊角之地便是北州烏州之流。他這些年南來北往,踏遍不少地方,發現這些人大多集中這些地區。
黑骨這是有什麼搜集癖?
否則身上的人臉怎麼如此齊全?
公西仇還不忘提一句重點:「不知道這些人臉有自己的意識,還是它們受控於同一個身體,它們對大哥有著明顯的仇視情緒。」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他們兄弟倒好,走到哪裡都能碰見祖上積攢的仇,要不是實力過硬哪能活這麼大?
公西仇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惑。
黑骨聽即墨秋承認出身公西一族,反常沒有提刀就殺,只是陰仄詭笑,一時聽不出是男是女。眼眶兩簇漆黑火焰隨之跳動兩下。
在即墨秋警惕注視下,他抬手指指自己胸口的位置,那裡長著一張閉眸沉睡的臉。
這張臉被附近七八張臉擠壓,瞧不出原貌,只能從下頜隱約判斷是一張女子的臉。
「老夫生前姓魏,單名一個城,字玉成。」黑骨也自報家名,話鋒一轉又道,「你既然姓即墨,又是公西一族族人,那應該就是這一代的大祭司了吧?可認得這張臉?」
魏城知道大祭司能看到這些臉。
「不認得。」
即墨秋平靜回復。
「不認得?呵呵呵,大祭司,你怎麼能不認識她呢?」魏城又笑了,百十道男女聲音重疊聽得人毛骨悚然,更讓人驚悚的是他說的內容,「她說不定是你某位先祖啊。」
即墨秋視線落在那張臉上,受限於神力被禁錮,目前只能看到這些臉的存在,無法看到是什麼導致這種情況,更不知道這些臉的主人是什麼處境。他選擇直接問當事人。
「先祖,她怎麼了?」
「自然是在贖罪。」
「什麼罪需要這般贖?」
「愚弄。」
魏城五指大張,掌心噴湧出無盡黑霧,凝聚化成一柄漆黑骨朵錘。長柄之上紋刻無數骷髏鬼面,前端則為長滿鈍角利刺的瓜形錘頭。如此精巧,倒是跟魏城體型不相符。
公西仇看到骨朵錘的一瞬,腦中迸發靈光,一向記性不太好的他立馬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這玩意兒。叫罵著要出陣卻被沈棠眼疾手快抓住:「公西仇,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東西——」公西仇努力平復躁動的心情,指著骨朵錘道,「是大祭司信物!」
那根本不是骨朵錘!
而是某一任大祭司的木杖啊!
他在供奉長命燈的密室牆壁看過!
正常情況下,大祭司隕落之後,木杖也會作為隨葬品一起焚燒升天,不會留下,更不會出現在外族人手中。這一點,沈棠是清楚的:「但那不是骨朵錘?真沒有認錯?」
「不會認錯的。」
只因他此刻手握即墨秋的木杖,清晰看到魏城手中「骨朵錘」不僅縈繞著污濁邪惡的死氣,同時糾纏著大祭司特有的神力!這些神力便是鐵證!魏城這廝究竟做了什麼?
公西仇想到魏城說的話,不寒而慄之餘,又被極致的憤怒和羞辱情緒占領了高地。
即墨秋的視線也被骨朵錘吸引。
「先祖愚弄了你?」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多餘。
武國那幾個老登,哪個不是被愚弄了?
即墨秋這是明知故問。
魏城冷笑:「只是愚弄老夫嗎?呵,這問題,不妨到老夫腹中,親自問一問她。」
這話看似普通卻透露了一個重要情報。
「你的意思,你將先祖也吃掉了?」
魏城仿佛聽到什麼有意思的問題,笑聲愈發尖銳,好不容易停下來,他跟著後方國師感慨:「叔父啊,咱們這些老骨頭當真遠離紅塵太多年,當下年輕人居然會問老夫這種問題。爾等難道不知道,老夫以前幹過什麼?」
他生前的實力不算出眾。
那時,賊星降世還沒多久,世人對文心武膽修煉認知匱乏,各地軍閥戰爭仍以最原始的冷兵器對壘方式進行。為了保護家鄉不被屠戮,他、叔父和一眾族人也上了戰場。
那場戰爭當真是慘烈啊。
慘烈到彈盡糧絕,慘烈到將敵人屍體乃至袍澤屍體也當做了充飢口糧,哪怕是他自己也在重傷短暫甦醒空隙,求著叔父給自己一刀:【啊,叔父,最好的一塊肉給你留著吧。若你能活下來,百年之後,別忘了來告訴侄兒,那塊肉跟其他人的肉有何不同。】
他的經歷估計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當他有意識的時候,他猛地坐起身,扭頭就看到自己的血肉臟腑在鍋里翻滾,其他人被嚇得屁滾尿流。唯獨他摸了摸空蕩蕩的腹部,湊近陶罐輕嗅一會兒,將頭埋進去。
【味道酸的,不好吃。】
那一仗,最後還是他們贏了。
此後打的每一仗,他都要將敵兵屍體以及被俘虜的敵兵做成肉脯,唯有如此才能讓靈魂獲得短暫寧靜。先主覺得他這種行為過於兇殘暴戾,他坦言自己外出打仗不帶著這些特製肉脯,他的靈魂就要經受千刀萬剮一樣的痛苦。劇痛位置與生前肢解位置吻合。
先主只能退一步。
讓他禍害已經陣亡的敵軍屍體。
【活人留著吧,你砍瓜切菜殺一個不用眨眼功夫,人家爹媽養大可要十來年二十來年,武國日後昌盛繁榮需要活人。我聽你叔父說,你庫藏還有六七十年前的肉鋪干。】
魏城給同僚送禮也是送各年份的肉脯。
特別是同僚過壽,幾歲就送多少年份的。
武國上下獨樹一幟!
他的名字,當年可止小兒夜啼。
而今時移世易,竟有無知小兒問他這種問題,當真是可笑又可嘆:「老夫不僅吃了你先祖,你眼下看到的每一張臉都是食物。」
魏城詭笑著點評食材的口味。
他吃的這些人,絕大部分的肉質都偏酸偏臭偏柴,吃他們跟咀嚼木頭差不多,還是長滿苔蘚的腐爛木頭。叔父不喜歡他生吃,他只能將食材煮熟,那氣味臭得像煮金汁。
魏城死得只剩一副骨頭,自然沒有活人的消化臟器,所以被他吃下去的食材不會消化,只會化成靈魂養料與他融合糾纏在一起。他的「肚子」就是鬥獸場,這些食材的靈魂會被他永遠困於此,隨他一起感受長生的煎熬。
百來份食材裡頭也有比較特殊的存在。
那就是他胸口這張臉的主人。
當年騙了他,將他困在一地的罪魁禍首!
她的肉非常清冽,泛著木質清香,是魏城尋覓到的最滿意的食材,死後痛苦一百多年的靈魂也得到了安撫。可惜,自那之後就再也沒碰見。時隔多年,仍讓他心心念念。
說著,眼眶兩簇黑色火焰盯獵物一般看著即墨秋,口吻似在回味:「你也是公西一族的大祭司啊,肉質口感應該跟她差不多吧?」
公西仇聽到這裡哪能忍住?
衝動之下,忘了自己已不是武膽武者,而是武力三腳貓的文心文士。他不記得,但有人時刻記得——即墨秋出手,目標不是魏城。
公西仇肩膀壓了一副赤色枷鎖。
枷鎖兩端的鐵鏈連接地面。
公西仇:「」
他登時傻眼,這枷鎖能有百十斤了啊!
即墨秋溫柔道:「阿年,別添亂。」
痛擊自己兄弟之後,即墨秋扭頭衝著魏城道:「我沒吃過自己的肉,肉質口感也不知道如何。只要你有這個本事,請君自取。」
「不愧是公西一族的,確實倔。」
交涉到這一步,也沒什麼好繼續談的。
一聲尖銳口哨劃破天幕。
噗噗噗噗——
密密麻麻的骨頭從地面破土而出,不到一個呼吸便組成戰馬骨架。隨著最後一塊骨頭歸位,戰馬仰脖發出嘶鳴。四團火焰從馬蹄下飛速往上蔓延,火焰所過之處,化成形狀猙獰的馬鎧。這匹戰馬體型比尋常武膽武者的戰馬還龐大一倍,只見馬蹄一蹬,空中留下一道黑色殘影,磅礴氣浪向四面八方奔涌。
瞬間逼近即墨秋面門。
馬蹄高揚,欲將他踩踏成肉泥。
攜萬鈞之力狠狠落下。
即墨秋橫槍抵擋。
二者相擊,槍身在巨力壓迫下呈現明顯凹弧,中間位置發出一道不起眼的斷裂聲。
噗——
馬背上燃起一團黑色火焰。
魏城從火焰中現身,手臂高揚,全身力氣匯聚於手中的骨朵錘,目標正是即墨秋的腦殼。別看骨朵錘的錘頭很小,瞧著沒什麼殺傷性,但偏偏是這種小玩意兒能輕易破開武膽武者的甲冑,具備以點破面的神奇效果。即墨秋要是正面挨這一下,哪怕他的頭盔還能完好無損,頭盔下的天靈蓋也要砸得碎碎的。
即墨秋借用巧力,抽身向後爆退。
隨著他的抽離,馬蹄驟然失去目標,落地時灰塵高揚,腳下土地崩裂,裂痕如蛛網向四面八方擴散。戰馬這一腳,硬生生踩出了兩三丈的凹陷。同時落空的還有骨朵錘。
即墨秋揚手一招。
馬蹄下斷裂的長槍化作武氣飛向他掌心。
「呵呵,你小子比你那位先祖能打。」
魏城言語帶著輕蔑與戲謔。
他不僅沒有緊迫感,反而像是勝券在握的獵人,饒有興致欣賞獵物在絕境下自救的狼狽模樣。即墨秋道:「你不該用先祖來衡量我的實力,這只會讓你陷入絕境之中。」
剛剛短暫接觸讓他確認了一件事兒。
眼前的魏城實力遠不及二十等徹侯境界。
比之雲達化出來的化身,還要弱一些。
不過,這也恰巧能反證永生教供奉為何不讓魏城直接出手,要知道一名介於生死之間且完全打不死的二十等徹侯,比實力處於巔峰時期的雲達還難對付。雲達缺胳膊斷腿會重傷,眼前這位可不會。從來只有揚長避短的,哪有揚短避長的?其中,必有貓膩!
這點貓膩應該是解開了。
因為魏城的實力。
大部分力量都用來壓制什麼東西,即墨秋猜測應該是被魏城吞噬的百多個靈魂。國師多半也知道這點問題,便用了文武顛倒的法子——打壓敵人就等於提升自我!限制兩軍實力,將兩軍頂尖戰力天花板壓制在十等左庶長境界,無疑是最有利於魏城的法子。
魏城立於馬上,玩轉手中的骨朵錘。
「是嗎?」
話音落,那張被擠壓的臉驀地睜眼。
她的視線正對著即墨秋。
魏城陰仄笑道:「那就比一比?」
他高舉手中的骨朵錘,胸口那張屬於某位大祭司的臉嘴唇微動。即墨秋懂唇語,一眼便知對方在說什麼。那是——術法的禱詞!
公西仇:「他怎麼可能成功——」
他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大鵝,發不出聲。
_(:3」∠)_
最近確實有些忙碌,劇情方面節奏過慢,魯院這邊課程快結束了,過兩天回去之後梳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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