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秘人達成共謀,陳窈前往美國鍍金,江之賢的妹妹在斯坦福,所以她也選擇了同所院校。
神秘人未曾露面,身份信息一概不知,可能是江家敵對者,亦或江家內部覬覦權杖的某位。總而言之,他對江之賢知根知底。
「神秘人到底是誰」的問題隨時間沉澱而沉澱。陳窈舉目無親,他的真金白銀與付出的心血實實在在,可謂掏心掏肺。
生活質量直線提升,她不糾結,得他姓後,尊一聲甄先生。
況且他們目的不謀而合。
——報仇。
而江家百年基業,涉獵商政軍,是一個龐大而古老的家族。
江之賢成為卓異的企業家前,經歷了激烈的權力鬥爭。坐上江家第一把交椅後,以鐵血手腕整治,迅速吞併鬆散的勢力,手握最重要的財務、法務,建築、製造業,以及最重要的knight入場券,縱橫拳擊館。
可想而知江之賢的謀略手段必是旁人難以企及。
不過英雄難過美人關。甄先生講他總共有三位女人,最愛其中一位,二十年前去世的南楚名角,酈沛白。
以至第三位女人,和白月光樣貌相似才入了江之賢的法眼。
既有一,亦有二。
陳窈被安排去華人街學習酈沛白當年的戲曲風格,並通過甄先生掛名到南楚著名的黃天源戲台班,也是酈沛白曾經聲名遠揚的發跡地。
兩年的韜光養晦,鋪墊今天。
江家三年一次的重大要事,六月三日,開山祭祖。
戲台班唱曲和開山詞的造勢為必要流程。黃天源是甄先生的人,陳窈輕易混入其中得到青衣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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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曦光從沽江大壩冉冉上升,戲台班的巴士進入南楚以南的風水寶地,通蔭山莊。
未入莊巴士勒令通行,停在了江家的第一道防線,縱橫拳擊館。
黑金門匾前,幾十輛越野排成一行,百來人全黑西裝,高大健壯,平均一米八,放眼望去烏漆嘛黑一片。
巴士車門被敲了兩下,壯漢低聲道:「所有人下車。」
大學研讀精神病學和人類行為學科,讓隨時觀察他人動作、揣度旁人想法成為陳窈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
令人聞風喪膽的江家鷹犬慫了?
她嗅到絲古怪,但找不到緣由,摘掉藍牙耳機,空手跟著大部隊下了車。
檢查細緻入微,攜帶的道具槍棍也要摸索前端是否開鋒。
「轉身。」
陳窈低頭照做,非常配合。
過了幾分鐘,周遭嘈雜起來。
江家鷹犬都是些大老爺們,手下沒輕重,戲服里三層外三層,衣擺長度及鞋跟,穿褶子的還好,穿莽服頭戴冠帽的人是真受罪。
三年時間,戲台班改革換代,年輕花旦不懂規矩,難免不滿抱怨。
「哎呀,你別弄壞了我的簪花!」
「這就是腰帶!能有什麼危險!」
「有什麼好搜的呀!我們來唱戲還能翻了天不成?」
黃天源使眼色讓他們安靜,沒勸幾句被要求脫下護背旗,那玩意兒難穿戴又容易斷,當即跳腳道:「哎呦喂,當心點呀,弄壞了可沒第二副!」
藝術家的弱點顯而易見,除了嗓子,戲服就是命根子,幾位門生一起嚷嚷。
避免不合群,陳窈有樣學樣,「別把我的壓襟弄壞了。」
蹊蹺的是,向來橫行霸道的江家鷹犬沒用武力鎮壓,仍舊一聲不吭,最多眼神恐嚇,仿佛出聲便要了他們命。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觀察四周,視線停留於人群黑色層疊度最高處。
雙手抄兜的男人,酒紅色寸頭,右耳一枚黑色耳環。
看守所門口的雙胞胎兄弟。
江歸一的左膀右臂,一位心思縝密處理日常事務,一位少林寺弟子擅長中國武術。兩人時常互換身份混淆視聽。
「麻煩把袖子撩開。」
「好的。」
水袖撩至肘部,陳窈剛想提醒黃天源別再多舌,他聲調拔高,「之前來榆寧祭祖都沒這麼嚴!我來這裡不下十次沒一次要求脫鬍鬚!耽誤吉時你負責得了嗎?」
「吵什麼吵!給老子把嘴閉上!」聞徹低喝。
話音落,圍堵拳擊館門口的人群以八字形散開,樣貌和他一樣的男人走出來,聞徹下意識捂嘴,連忙解釋:「我可只喊了一句!」
「我聽到了兩句。」
「......」
「先過來。」
他轉身,回頭沖黃天源笑得幸災樂禍,「你們完了!」
說完大步跨進隊伍。
戲台班的人面露驚慌,陳窈收回視線,悄聲記住雙胞胎兄弟的特點,斯文愛陰陽的是哥哥聞確,暴躁莽夫是弟弟聞徹。
她揪住袖子,看著自己這兩年被呵護,似乎連重物都提不起來的手,眼神轉而驚移不定。
現場僅存皮鞋踢踏與飾品玲琅聲,而一切嘈雜喧鬧制止於江家鷹犬騰出空位的瞬間。
拳擊館門口竟然擺了張美人榻?
那榻上竟然躺了位男人!
身高怕是有兩米多,只能半臥於榻。
上半身的黑絲絨襯衣扣子全解,從肩部褪下,松垮搭臂,裡面那件高領衫,質感輕薄,隱約可見精悍而結實的肌肉走向。
他似乎對周遭屏蔽了,閉著目,左手撐著過分俊美的臉,綢緞般順滑的烏黑長髮垂墜胸前,依稀能見陽光泛射的光澤。
西方深刻的濃烈,東方含蓄的風韻結合得那樣完美。
以至呼吸聲消失了須臾。
人類對超出認知之外第一反應,震驚慌張和手足無措。然而男人掀開眼,好不容易從驚艷脫離出的眾人再次僵滯。
那雙丹鳳眼的瞳仁竟是金棕色!
看傻的眾人終於反應過來這是誰,整齊劃一地後退半米遠。
江之賢的四個兒子,完美繼承義大利混血基因,平輩里的爺,次子江歸一。
從小不受父親待見,普通學校無法教化,軍校開除,巴西特種隊遣返,日本忍術組除名,最後江家以巨額跨境訂單交換他在義大利呆到二十二歲。
據說三年前回國,江歸一的美貌轟動上流圈,求聯姻的世家小姐不計其數。
可那張能奴役所有人的臉,無法掩蓋其糟糕透頂又扭曲的性格,不到半年晉升南楚權貴圈的頭號瘋批,人人避之不及。
難怪剛剛江家鷹犬小心翼翼避免引發大動靜,原來怕吵醒這位祖宗。
甄先生萬般叮囑勿與他扯上任何關係,陳窈怕被認出來也不想惹麻煩,悄無聲息退半步。
「誰那麼大意見?」
男人音色沉冽帶著濃重倦意。
江歸一說話時腔調起伏不大,拖拽很長。陳窈想起大學時義大利人說話就是這樣,自帶讚美音和浪漫氣息,顯然他的意式口音截然相反。
無人敢應,死寂沉沉。
江歸一眼皮半含,視線低於水平面,神情卻居高臨下,眼底閃爍的冰冷與不耐昭然若揭。
昨天港口起了場衝突,敵對企業安插的線人蟄伏三年,往江家的貨輪里裝滿私制槍彈和毒品,他的人和國際刑警與匪徒對抗時貨輪起火爆炸。
危機中他跳下甲板卻被火光與熱浪波及,身上的傷還沒縫合便趕回南楚。
但江之賢個老東西竟然讓他當看門狗!
眼下被吵了清淨,江歸一臉色更陰沉,他支起身體,腳不拘小節地踩塌,左腕順勢搭膝,右手自然地擱大腿。
一副秋後算賬的樣子。
現場低氣壓令人喘不過氣,饒是思緒放空的陳窈也被波及,她不知道什麼狀況,抬頭看了眼。
這次,男人手背的紋身清晰可見。
兩隻詭譎的凶獸。
饕餮,貪婪成性,山河日月皆入腹。
檮杌,傲狠冥頑,殺戒開不死不休。
想起甄先生的評價,手指從緣端發癢,神經性抽跳,她雙手交握用了些力道,堪堪壓住不聽話的本能反應。
「先站出來的人。」江歸一奇蹟般地變了臉,沖眾人笑得友善,「有獎勵。」
傻子才信那笑容發自真心。
江歸一面露惋惜,懶洋洋地擺手,聞確眼觀鼻鼻觀心,拍聞徹的肩,聞徹彎腰耳語。
「二爺,早餐還沒吃。」
今天祭祖,他們怕江歸一搞出大動靜被江之賢責罰。
「四碗面?」
「......」聞確一本正經,「聞徹吃的。」
聞徹暴躁,「我操了!你要不要臉?干第三碗沒見你猶豫!」
江歸一語氣敷衍,「哇哦,原來是六碗,好厲害。」
「......」
「二爺。」
聞確正想苦口婆心,男人眼中赤裸裸寫著「閉嘴」二字。
「......」
「刀。」
江歸一不諷刺人是耐心耗盡的體現。聞確把刀雙手呈上。
江歸一收腿起身,絲絨外袍隨意半搭在臂彎,這樣使得他胸口、大臂、腰杆的貼身布料明顯,隆起的肌肉和溝壑隨起伏動作僨鼓力量。
同時,也非常性感。
這是陳窈偷瞄定下的結論。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細麻稈似的小臂,心裡不太高興。
男人拎著刀從戲台班的人面前划過。
他實在太高,足以俯視任何人,即使姿態鬆弛,也有萬千樓閣傾倒皆俯首稱臣的氣場。
連戲台班平日最仗勢欺人的富二代,囂張跋扈的氣焰那是壓得一丁點兒都不敢外泄。
所有人站得筆直,乖乖接受那把刀的檢閱。
這不算完,剛剛多嘴的人全被領路的聞徹拔蘿蔔似的揪出來,江歸一依次對他們友善提問。
「何時進戲台班?」
「住南楚哪裡?」
「家中幾口人?」
......
常人嘮家常那叫熟絡感情,這可是江二爺!南楚劣跡最多的紈絝!不要命的瘋子!
上個月江歸一砸了恆悅百貨新開張的商場,江家上頭那位派二把手出面調解,和氣生財大手一揮賠了恆悅巨款,他倒好,硬逼人從金融市場把錢吐回了江家。
這操作屬於合法範疇,恆悅氣瘋了又不敢指責江家管教無方,兩道揚言要取江歸一狗命,試圖挽回所剩無幾的顏面。
然而第二天南楚各大新聞媒體、娛樂報道印上了江二爺囂張至極的語錄:爛命一條,誰拿得走,我親自燒八十一柱高香以表感謝。
如此高調樹敵,圈裡圈外吃瓜群眾紛紛以為他活膩歪了厭世求死,茶餘飯後仔細琢磨了領悟其中真正含義。
江二爺的意思哪是他活膩歪了,九九八十一柱像,九九歸一,那分明是你活膩歪了!
滿城風雨將停歇,眾人生怕今日戲唱不成,還把小命賠上,心理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片刻後聞徹停黃天源面前不動了。江家祭祖與戲台班二十年的淵源,江歸一有印象,瞥了眼黃天源身後的青色身影,「黃老師傅,好久不見,身體還好?」
「好、身體好二爺......」
黃天源抖如篩糠說不出完整的話。他比江歸一年紀大,居然叫他二爺。陳窈按壓後頸僵硬的骨骼椎節,順便抬眼一看,男人用刀悠悠地撥劃黃天源的鬍鬚,百無聊賴地翻過來翻過去,翻過來翻過去。
陳窈:「......」
刀敲擊護背旗,黃天源腿打抖,砰砰砰幾聲,他腿一軟往後栽,陳窈伸手扶住。
江歸一淡淡掃向他們,與她目光相擦時,眼底是獨有的矜冷與輕蔑,但也只有一瞬間,他再次看向黃天源,不輕不重地笑了下,「做什麼虧心事了怕成這樣。」
黃天源欲哭無淚,「沒是我、我自個沒站穩。」
「這樣啊。」
皮鞋琴底跟帶起踢踏聲,停止的同時,焚香味撲鼻,有些辛辣刺激,又有點陰沉的冷。
出現在陳窈視野里的昂貴皮鞋,皮面漆黑,鋥亮光滑,沒有一絲劃痕。隨後陰影蓋過她的頭頂,男人嘲謔的聲音落下來,「這麼矮的青衣?」
青衣常規身高門檻一米六五,陳窈一米六三,確實不符常理。多說多錯,她索性頭埋低,肩膀抖了抖。
江歸一雙眼微狹,漫不經心地問:「走後門進來的?」
這下黃天源坐不住了,立刻出聲,陳窈攔都攔不住。
「沒有這回事兒,二爺,您放心,我們戲台班的門生都是從全國選撥的。」
江歸一依仗身高優勢俯睨他,淺瞳浸著透徹的冷,很快又化作笑,「知道膏火自焚什麼意思?」
黃天源磕磕巴巴,「不、不知道。」
「那我跟你們講個故事。」
眾人:「......」
大早上誰他媽要聽故事。
男人踱著步,掂玩刀的手修長漂亮,手背的凶獸栩栩如生,似要破皮而出。
「江家之前有條沒什麼覺悟的狗,仗叫聲響亮,見著人就喜歡吠兩聲,碰著主人便討得兩根骨頭,後來吵到旁人,你們猜怎麼著?」
送命題,誰敢答。
江歸一環視眾人,眼神跟暗送秋波似的,「被抽筋剝皮燉成了狗肉湯。」
聞確聞徹面無表情、鄭重地鼓了鼓掌。
眾人:「......」
江歸一謙遜地接受掌聲,溫和地問黃天源:「黃老師傅閱歷高,您說,這是那畜生的錯,還是旁人的錯?」
旁人就是他自己吧!如此美貌卻如此惡毒!黃天源冷汗直流,不自覺吞咽唾沫,戰戰兢兢地說:「自然是那畜生的錯。」
江歸一拿刀用力往他肩上拍,親熱激動得仿佛伯牙遇知音,「的確,黃老師傅以後走夜路可當心些。」
「......」
江歸一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陳窈,黃天源的臉已經扭曲了,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站在正義之上。
「二爺,她新人膽子小上不得台面,嚇壞了唱不來曲。」
從頭聽到尾的陳窈,忍不住捏額角。
江歸一的敲打套話再明顯不過,怎麼有這麼蠢的人?現在的形勢他們身為魚肉,如何與刀俎談判?
果然刀「唰」地聲拍向黃天源大臂,戲服的穗子嘩啦啦揚起,寸勁凌厲,他趔趄幾步差點摔了。
「再吵。」江歸一口吻斯文,徐徐地說:「這刀就用您的長舌頭開封。」
眾人噤若寒蟬。
背後曦光逐漸與地平線並齊,男人兩條逆天長腿,一步頂兩步,杵在了規矩老實的小青衣前。
兩人身高至少差四十厘米,他的腰與她的胸口持平,體格上兩個她並排才能抵得上他的肩寬圍度。
巨大而荒誕的懸殊讓這幕像極了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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