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車站在路邊吃了碗面,太陽已經開始下山,山里人說太陽下山,那就真是從山嶺間慢慢沉下去。
南關江上紅彤彤一片,江澈原本想著找縣城招待所先住一晚,結果「突突突」,馬東強的拖拉機好死不死就冒著黑煙從身邊過。
「江老師回去麼?上來。」他停下來招呼了一聲,對於山里人來說,趕夜路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
不搭車就得多走兩個小時的路,而且馬東強並不是天天往縣裡來。江澈拍了拍背包里的手電筒,想著那段路自己夠熟,沒狼沒虎,果斷跳上車。
就掛在車斗和座椅之間,馬東強果然已經換了一個更大號的搖把子。
江澈看了看,又拿起來掂了掂,覺得壓手,猶豫一下說:「老馬,你聽說過氣功嗎?」
「欸,咋了,江老師你會啊?」馬東強扭頭笑著說:「會你教教我?」
江澈心說我想讓你學那個,並不會,提醒他看路,然後道:「我是聽說有一門氣功叫鐵襠功,老馬你可以找來學著看看。」
老馬回頭遞過來一個「你懂我」或「心照不宣」的眼神,轉回去,嘿嘿嘿,傳來一陣猥瑣的笑聲。當作一個玩笑。
就這麼幾句話工夫,江澈在前頭路邊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背影,從旁經過的時候確認了一下,有些意外,但真的是張雨清沒錯。
「老馬,停一下。」江澈轉向張雨清揮手,說:「你怎麼在路上?」
張雨清回頭看了一眼,眯眼再一眼,才反應過說:「江老師,你回來了呀?我,我前兩天身體不舒服,自個兒下來看了一下,今天好了就想著趕回去。」
怎麼變成她生病了?
不過像是已經好了,江澈看了看,氣色還行,就說:「那也應該等明天,你一個女孩子走到天都黑了。還好碰巧了,上來吧。」
「我怕掃盲耽擱了。那個,我們就要走了呢。」張雨清拿眼神看了看江澈,一邊解釋,一邊走到拖拉機旁邊,倒是不怕髒,試著按車斗往上爬。
江澈伸手。
張雨清猶豫一下,抬頭看一眼江澈,把手遞了過來。
車上拉的是水泥磚,不好坐,江澈給張雨清讓了個靠里的位置,等她坐好了,才說:「老馬,走吧,開穩點。」
老馬嘿嘿兩聲,用方言嘀咕了句:「咋穩得住哦,這一路晃的,得摟好咯,掉下去我可不管。」
他已經知道江澈會方言了。
「他說什麼?」張雨清扭頭,小聲問江澈,眼神里藏著笑意。
江澈果斷搖頭,說:「我也沒聽清。對了,你同學怎麼都沒一個陪你下來?」
「哦,杜正斌和譚文康兩個男生有事已經提前回去了。」張雨清當然不會說,杜正斌其實是因為看她和江澈走得近,著急表白,結果被拒絕,一氣之下才提前離開的。
她暫時來說已經為江澈斷了一個選擇。
「其他同學再陪我的話,掃盲任務就真完不成了。」
正說著,車子一個大顛簸,張雨清輕聲哎呀一下,撞到了江澈身上。
互相看看,都沒吱聲。
馬東強扭頭看一眼,專找有坑的地方開。
撞啊撞,撞啊撞,一路下來,老馬心說這回該給我發整一包好煙了吧?到地下車的時候,還特意用方言叮囑了句:「嘿嘿,天黑,慢慢爬。」
江澈扶著腰,用方言嘀咕了句:「娘的,腎都給你癲不知哪裡去了。」
…………
「我走前……你走前?」
天黑,兩個人都有手電筒,倒是不至於看不清路,但問題如果讓張雨清走前,蜘蛛網啊,飛蟲啊,都往臉上打,再路邊壁虎什麼「哧攏」一下,也能把姑娘嚇個夠嗆。
走後的話,又怕她脊背發涼。
「虧得是遇見你了,我還以為自己膽子大得很呢。」張雨清說著話,拿手在面前空撥著,山里蜘蛛結網快,哪怕前一刻還有人過,這會兒也是滿路的蜘蛛網。
江澈站下來,說:「要不你還是走我後頭吧,手抓著我衣服,別怕。」
「嗯。」張雨清點頭,錯身繞到江澈後頭,扯了他的衣服後擺跟著走。
「你怎麼會想來支教的?」
「就腦子壞掉了。」
「才不信,但是挺好的,要是我畢業了你還在這……我也來一年。」
「不一定還在。」
「嗯,那你會去哪?」
「尼瑪……」
「嗯?」
「下雨了。」
最初下來的雨點落得稀疏,江澈臉上被砸了兩點,解釋一句再回頭,張雨清一隻手掌已經翻擋在頭臉前面,電筒的光束里,白亮的雨線細細密密。
夏天山裡的雨來得不講道理,倒是不悶了,不出汗了,但是小雨一下誇張成暴雨,還好風不算很大。
「撐著自己就好,兩個人一起,都得濕透。」
只有張雨清帶了傘,兩手握著,跟風使勁,硬往江澈頭頂上遮。江澈的書包不怕水,倒是不怕雨淋。
「傘大。」張雨清固執地踮腳把傘往江澈頭頂遮。
江澈兩手扶肩把人按住說:「真不用,你看我,我都已經濕透了。」
張雨清看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笑一下說:「我也濕透了。」
她乾脆把傘收起來,說:「咱們用跑的吧?我記得上面有個涼亭。」
江澈笑著說:「我跑很快的,怕跑起來把你把你跑丟了。」
張雨清說:「那你牽著我跑。」
一隻纖細修長,在雨水裡涼透了的手掌伸過來,握住了江澈的手,她站在雨里,視線穿過雨幕,表情自然地笑著說:「跑呀。」
江澈沒敢跑太快,但是山路崎嶇,手沾了雨水變滑,牽著的手不知不覺從相握變成了十指相扣。
兩人一路奔到半山唯一一座簡陋的涼亭,江澈撒開手,回身,抹一把臉上的雨水,說:「全濕透了。」
「嗯。」張雨清把落在面頰和額頭上的頭髮往後攏,抬起的胳膊把因為被雨水浸透緊貼身體的t恤帶起來一下,又落下。
白色的是t恤,在雨水裡浸透了什麼都擋不住。
裡頭一抹紅。
起伏,本身就那麼大的弧度,因為奔跑的關係,張雨清喘息著……
江澈心說我就看一眼。
張雨清抬頭捕捉到了他的視線,眼神交匯一下,江澈平穩氣場發動,裝沒事,說:「你這頭髮夠長的。」
張雨清忍俊不禁一下,低頭笑了笑。
隔了一會兒,抬頭緩緩道:「想看就看唄……你,不是說喜歡麼。但是現在還不許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