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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婉問:「那就是在等簡訊?你給她發了,她沒回麼?」
莫逆繼續否認:「不是,沒發。」
莫逆平時就是沒什麼表情的那種人,睜著眼說瞎話的時候也是雲淡風輕的。
作為莫逆的親姐姐,莫婉很了解他的習慣。
所以,莫逆的否認基本是沒用的。
莫婉搬了個凳子坐到莫逆旁邊,「你對詩風是什麼感覺?」
莫逆沒有說話,回應莫婉的只有鉛筆和畫紙摩`擦的聲音。
「說話呀你。」莫婉用手推了一下莫逆的胳膊。
嘶啦——鉛筆在紙上重重地劃了一道。
莫逆把鉛筆扔到地上,「她不理我。」
莫逆的語氣有些悶,仔細一聽還有點兒委屈。
莫婉:「你發的什麼,我看看?」
她伸出手來,「手機給我。」
莫逆:「沒說什麼。」
莫婉:「……」
莫逆:「我不應該扔下她一個人。」
莫婉嘆氣,「那個時候是沒辦法。要是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你就會被那病困擾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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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逆沒有念過大學,高中的時候開始在美術界嶄露頭角,引來很多業內人士的關注,否定的聲音也接踵而至。
莫逆骨子裡是比較清高的人,別人對他的批評和表揚他都沒有在乎過。
活在自己世界的人,很容易被情緒左右。
幾年之後,莫逆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瓶頸期,他燒畫的習慣就是在那個時候養成的。
最嚴重的一次,莫逆的畫引燃了家裡的窗簾和布藝沙發,整棟房子都被他燒了。
著火的那天,正好是莫婉過來給莫逆送東西的日子。
莫婉看到房子著火的那一瞬間,直接嚇懵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恢復了冷靜,掏出手機打了119。
還好消防隊來得及時,莫逆最終得救了,但是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對此,醫生給出的解釋是:莫逆在火災現場吸入了過量的二氧化碳,導致中樞神經麻痹,所以造成了失明。
醫生還說,這種情況基本上過一段時間就可以自行恢復。
失明一個禮拜後,莫逆被查出了精神分裂症。
他每天都會暴躁、自殘,若不是莫婉照顧著,他恐怕都挺不過那段時間。
莫婉一直都有聯繫醫生給莫逆治療,莫逆準備和回去找詩風的那天,正好是他們和醫生約好的日子。
莫婉也是在莫南驍出生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情的。
她當時不太在意,也不知道莫逆對詩風是什麼感覺。
……
「她流血了。我不在。」莫逆痛苦的聲音把莫婉從回憶中帶回來。
此刻,他已經跌倒在地上,表情猙獰。
莫婉急忙走上去扶住他,「怎麼回事?你哪裡不舒服了?等著,我現在120。」
莫逆看著莫婉的臉,只看到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他推開莫婉,朝著客廳的牆面狠狠地撞了上去。
嘭地一聲,特別響亮。
「莫逆!你發什麼瘋!」莫婉嚇壞了。
莫逆耳朵邊都是「嗡嗡」的聲音,除此之外,他再也聽不到別的。
這聲音在他耳邊和腦海里不停地盤旋著,由低到高,最後嘭地一聲炸裂開。
莫逆倒在牆邊,無力地靠著。那個人又來了。
「你就是個廢物,這個世界上有誰會愛廢物!你活著就是錯誤……」
「想想你的兒子,如果不是你犯錯,他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當父親。」
莫婉掛上電話,蹲到莫逆面前拉住他的胳膊:「莫逆,你冷靜一點兒,我已經打急救電話了。你給我冷靜!」
「我……會對他好……」
莫逆攥緊拳頭,額頭上的青筋凸`起,看得人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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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很快就到了。因為莫逆不配合包紮,護士只能給他打鎮定劑。
一劑鎮定下去,莫逆立馬就昏迷過去了。
莫婉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莫逆被送到了精神科做檢查。
檢查結束,莫婉跟著醫生到了辦公室。
她在醫生對面坐下來,還沒來得及問什麼,醫生就開口了。
「檢查的結果是,他的精神狀況沒有任何異常。」
莫婉:「……您說什麼?」
醫生:「簡單地說,他的精神狀況,和你,和我,沒有任何區別。」
莫婉:「那他為什麼會這樣?剛才他的狀況……很明顯就是犯病了啊。」
醫生:「他以前有過精神病史,這一點我相信。但是,他已經康復了。現在這樣,應該是心理問題。」
莫婉皺眉:「心理問題?」
「總之不是精神分裂。」醫生這樣說。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之後,莫婉打車回了家。
莫逆在醫院有護士照顧,莫南驍一個人在家,莫婉不放心。
她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這父子倆,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
詩風做了一晚上的夢,夢裡都是莫南驍。或許是因為對孩子太過思念了吧。
第二天早晨,詩風起得很早,八點半上班,她八點就過去了。
昨天莫逆說過今天會送莫南驍過來上課的。然而,詩風等了一個上午都沒有等到。
莫婉一早就帶莫南驍去醫院找莫逆了。到病房的時候,卻沒有看到莫逆的身影。
病房裡空空如也。莫婉隨手抓住一個護士,問:「這個病床上的病號呢?」
護士茫然地搖搖頭:「沒看到啊。」
「瘋了。」莫婉抱起莫南驍,繞過護士快步朝著電梯走去。
莫婉氣喘吁吁地從醫院跑出來,她停下來休息的時候,莫南驍輕輕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南驍寶貝,叫姑姑做什麼?」莫婉拍拍莫南驍的額頭。
莫南驍抬起手來,指了指馬路對面。
他張開嘴,說:「找媽媽。」
莫南驍的一句話就把莫婉點醒了。
莫婉在莫南驍臉上親了一口,「我家大寶貝太聰明了。行,姑姑帶你去找媽媽。」
莫婉只記得康復機構的名字,不知道具體地址。
她用手機查了一下地址,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
莫南驍一個上午沒有來,因為想著他,詩風工作也不在狀態。
十一點鐘,上午的課結束。詩風從無精打采地從教室里出來,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她的身體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詩風拿起手機,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現在詐騙電話太多,詩風有個習慣,不認識的號碼絕對不接。
可這個號碼——
猶豫了幾秒鐘,詩風向右滑動按鍵,將手機放到耳邊。
「你好,哪位?」
沒有回應。聽筒里只有沙沙的風聲,詩風情不自禁地蹙眉,「你好……哪位?」
「是我。」
等了幾秒鐘之後,那邊終於有了回應。聽著這個聲音,詩風心跳加速。
「莫逆嗎?」詩風問,「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我找不到路。」
電話那邊,莫逆的聲音格外滄桑,有氣無力,聽起來像生病的。
「你站在原地不要動,周圍有警察嗎?交警也可以。」
詩風加快步伐往外走。因為著急,她開始喘息,呼吸聲通過聽筒傳到了莫逆的耳中。
此刻,他站在不知名的街道上,右耳朵邊是呼呼的風聲,左耳邊是詩風溫柔的說話聲和急`促的喘`息聲,莫逆握緊聽筒,靠在旁邊的牆上,閉上眼睛幻想著詩風現在的樣子。
他滿足地長吁一口氣。
詩風沒有聽到莫逆回話,以為是電話斷了,她把手機拿下來看了一眼,又放回耳邊。
「莫逆,你在聽嗎?」
莫逆「嗯」了一聲,他說:「昨天晚上你走了。我把頭撞破了。」
詩風:「包紮了嗎?」
莫逆:「只有你能救我。我不要別人,誰都不要。」
詩風:「……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莫逆:「xx外環路。」
詩風:「好,你等我。我現在就出發去找你。」
詩風掛了電話,握著手機繼續行走。
莫婉剛拉著莫南驍從出租車上下來,就碰到了詩風。
莫婉快步走上去把詩風攔住,「詩風,莫逆不見了。」
詩風說:「他剛才給我打電話了,在xx外環路,我現在正要過去找他,我們一起吧。」
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
萬一莫逆暈過去什麼的,也有個人和她一起抬。
莫婉和詩風帶著莫南驍上了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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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詩風問莫婉:「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犯病了?」
莫婉:「是,莫名其妙就把頭撞破了,流了很多血,我打了120,護士給他止血他都不讓,又挨了一劑鎮定。」
詩風聽得胸口發緊,她眼前自動浮現了莫逆痛苦的神態,
精神分裂症的患者經常會因為幻聽和幻想做出傷害自己或者傷害別人的事情,有時甚至會傷及人命。
不過,莫逆好像從來沒有傷害過身邊的人,一直都是在自`虐。
想到這裡,詩風更難過了。胸口就像被堵了什麼東西,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詩風,可能我這麼說自私了點,但是有些話我必須告訴你,有些事情我必須讓你知道。」
莫婉看著詩風,鄭重其事地開口。
「我們救下你的時候,他剛剛查出精神分裂症一個月,眼睛也看不見。」
詩風的臉一下子就白了,她調整了一下呼吸,對莫婉說:「沒關係。我沒有怪過他。」
莫婉:「說到底,是莫逆對不起你比較多。他這人性格古怪,也難交流。一般女孩子根本沒有勇氣和他在一起。」
詩風:「我和他沒有在一起。」
至少,莫逆從來沒有明確說過他們的關係。
而且詩風也沒有想過要和他做男女朋友甚至夫妻,就像莫婉說的,一般女孩子沒有那個勇氣。
她也是一般人。
詩風只是想盡最大的能力讓他們父子兩個人過正常的生活,然後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這樣,也算是跟那段黑暗的過去徹徹底底地告別、斬斷聯繫,再也不提起。
只要生活中沒有記憶里的人,每一天都是充滿希望的。
這是詩風從這幾年的生活中得出的結論。
至少到目前,這個結論是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