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淅淅瀝瀝的小雨滴落,將洛陽城的空氣沖刷得清爽怡人,洛陽城的百姓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帶著歡快的心情,開始了全新一天的勞作。這座歷史悠久的古城之所以能經久不衰地維持著繁華與活力,全靠這些樂觀向上,熱愛生活的老百姓一代又一代的辛苦勞作。
蕭十三也和往常起的一樣早,他是蕭滿的爺爺,也是蕭家最老的人,越是老的人越捨不得將時間浪費在被窩裡。這個點兒就連廚房的油老頭都還在抱著小他十幾歲的老婆蒙頭大睡,而蕭十三已經咿咿呀呀地哼著夜賺關公準備好要出門了。出門去放鷹。到他這個年紀已經剩不下什麼愛好了,他年輕的時候也算是風流灑脫,一表人才,認識他的人都稱他聲十三少,就連花樓里最好的頭牌都對他芳心暗許,演了出月下私奔的佳談美話,可惜前幾年女人先他一步走了,白首至此,他人生最後的寄託便只剩下聳立在他臂膀上的一對雪白的海東青,和正躺在他腳下呼呼大睡的寶貝孫子。
蕭十三撓了撓頭,前後看了看,沒錯啊,這是蕭家的大門口啊,不是他寶貝孫子的廂房啊,這熊孩子怎麼跟個乞兒似的大冷的天還睡起大門口來了?
蕭十三再往蕭滿身上一打量,不禁嘿嘿地笑了起來,只見蕭滿身上只穿著髒亂的白色內衣,左臂的衣袖被整個撕掉,靠近肩膀的位置用淡青色的手帕纏了一圈然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手帕上被鮮血浸紅的地方已經乾涸成了暗紅色。蕭滿還算結實的胸膛有規律地上下起伏著,一下一下地將滿肚子的酒氣呼出體外,流著哈喇子的嘴角還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若是別人的爺爺見到自己的孫子這副模樣,早心疼地把他抱回屋去,一定要問清楚是誰傷的,怎麼傷的,傷的怎樣。可蕭十三也是曾少年俠氣的人,眼看蕭滿呼吸規律,沒什麼大礙,反而勾起了他年輕時縱酒高歌,械鬥街頭的往事,這些在年輕的時候看起來天大的事情,到老了回首再看,不過是漫漫人生中的一兩味調料罷了。心念至此,蕭十三嘿嘿一笑,反而玩興大發起來。
蕭滿腦袋昏昏沉沉的,恍惚間只覺得好像有一隻溫柔的手在撫摸著他的臉頰,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是不是昨晚餵他吃藥,為他包紮傷口的那隻冰涼的手,那個冰冷的女人?蕭慕安嘴角揚起笑意,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本是不願醒的,他還沒有睡過來困,可他更想再看看那個女人,他希望這次她沒有戴上面具。
入目里一片雪白,好像滿世界都被白絨絨的羽毛填滿,哪裡有什麼高冷的女人,只有一隻雪白色的海東青正用屁股在他的臉上蹭來蹭去。「小白龍!」蕭滿嘴角的春色變成了苦澀,他用右手抱起小白龍,費力地站起身來,頂著蕭十三饒有意味地笑容詫異地打量著四周,他明明記得昨晚服了解藥後,是故意歪在人家姑娘懷裡睡去的,怎麼會在自家大門口的地板上醒來。
小白龍撲閃著翅膀從蕭滿懷裡掙脫,又飛回了蕭十三的臂膀,懶洋洋地看著面前這個模樣滑稽的年輕人。蕭滿朝著蕭十三彎腰拜了一拜,裝出一副傻兮兮的樣子傻笑道:「這麼早啊爺爺。」
蕭十三咧了咧嘴,朝著蕭滿的屁股踹了一腳,指著蕭滿笑罵道:「別說我沒告訴你啊,你爹昨晚可是從洛陽王府一回來就在找你,你知道你爹的脾氣的,趕緊回去收拾乾淨到他那請個安,讓他看到你這破落樣子不罵你才怪咧。」
蕭滿朝蕭十三擠了個鬼臉,道:「多謝爺爺,晚上回來給你買老丁家的酥糖。」
蕭十三又要踹蕭滿的屁股,可蕭滿一閃身已經進了大門,一溜兒煙地沒了蹤影。蕭十三這才又哼起夜賺關公,大搖大擺地走上細雨逐風的街道。
「小紅!快醒醒!」蕭滿趴在一扇窗戶上一邊輕扣著,一邊細聲喊著。蕭家是典型的北方院落,沒有些亭台樓閣,曲徑折巷,只是一排排的小院落套在一起,組成一個縱向的長方形大院落,蕭滿此時就在他自己的小院落里。這間小院落只住著服侍他日常起居的丫鬟小紅和他兩個人,本來他想讓左三狗也搬進來住的,可左三狗死活不同意,非要在十里紅場跟一幫看場子的大老爺們擠一個院子,他也就沒再提過這事。
見屋裡沒有動靜,蕭滿又輕輕扣響窗扉,壓著聲音道:「小紅,我是少爺,快醒醒。」
又隔了好一會兒門才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被稱作小紅的姑娘左手還在揉著松惺的睡眼,右手捂著小巧的嘴巴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迷迷糊糊道:「少爺,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啊,老爺找——」小紅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蕭滿的破落模樣驚得呆立在原地。蕭滿趕緊上去捂住她的嘴,把她推進屋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道:「先別問那麼多,快給我燒盆洗澡水來,再準備身乾淨衣服,動作一定要輕,別讓人知道我回來了,快去吧。」
小紅瞪著圓滾滾的眼睛,還待要問什麼,卻被蕭滿捏了捏粉嫩的鼻子,連推帶攘地讓她趕緊去了。
水霧繚繞,熱氣瀰漫,蕭滿愜意地躺坐在灑滿花瓣的木桶里,任由小紅幫他擦拭著身子。水有點燙,但很舒服,宿醉後的酒氣都被慢慢蒸出了體外。頭腦清醒過來,蕭滿開始回憶起昨晚的事情。灰衣樓為什麼來找他?真的只是為了素月帖嗎?他在被飛刀打中後就失去了意識,他總感覺這之後他還做過什麼,可他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再之後的記憶便是在一間樸素的屋裡醒來,帶著蛇精臉面具的灰衣女子餵他吃了解藥,還為他包紮了傷口。灰衣人為什麼又改變主意要救他?他隱約記得當時屋裡還躺著一個臉上斜著一道猩紅傷口的少年,這少年又是何人?蕭滿只覺頭大如斗,一點兒頭緒也無,但無論如何灰衣樓都是一個殺人組織,殺手拿錢辦事是被僱傭者,而僱傭殺手殺人的人才是背後真正的主使。
蕭滿長長地舒了口氣,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他反而又覺得有些困了。小紅粉嫩的手在他的身上擦來拭去,這光滑的觸感又讓他回想起了那個高冷的灰衣女人,他總覺得她對他也有種別樣的興趣。
「滿兒!滿兒回來了嗎?」一聲蘊含著怒火的中年男聲在院子裡響起,是蕭王孫來了。
「我爹怎麼知道我回來了?是不是你告的密?」蕭滿一邊匆忙地跳出木桶,濺了小紅一身的水,一邊假裝生氣地質問著小紅。
小紅一邊為蕭滿擦乾身子,一邊嗔怪道:「我怎麼會向老爺告密,你把我衣服都弄濕了!」
蕭滿不再理會此事,也不等身子全部擦乾,慌忙披上件衣服道:「我爹肯定要罵我了,你就說我沒回來,我從後窗出去。」
小紅一臉不願意地道:「你早晚不得回來挨這一頓罵,我才不敢在老爺面前說假話呢。」
「沒事,躲得一時是一時,晚上回來有我爺爺給我撐腰,我爹總不會罵那麼難聽。」蕭滿說完留給小紅一個得意的笑,一翻身從窗戶跳了出去,留下小紅一人在屋裡氣得直跺腳。
雨還在下,初春特有的牛毛細雨將洛陽城裝點的氤氳繚繞,宛如一幅恣意瀟灑的潑墨畫卷,左三狗和蕭慕安打馬走在畫中,卻不合時宜地一個接一個打著哈欠。看來兩人昨晚都沒有休息好。
馬走得很慢,左三狗時不時地瞥向蕭滿,看他衣衫不整,頭髮也胡亂地挽在腦後,一條左臂好像是掛在身上的蘿蔔一樣耷拉在那裡,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什麼情況,我們這可是去洛陽王府,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蕭滿斜了左三狗一眼,沒好氣道:「我憋了一肚子話等著你問呢,你可真是能忍,走了一路了現在才問。」然後便把昨晚回家路上發生的事詳細地講給了左三狗。
左三狗越聽面色越凝重,他雖是常年呆在十里紅場,可十里紅場往來的江湖豪客眾多,天南地北的武林人士在這裡胡吹海侃,反使這裡成了江湖訊息的集散地。左三狗自然也沒少聽到灰衣樓的傳聞,江湖中高手如雲,山門林立,灰衣樓能成為江湖公認的第一殺手組織絕非浪得虛名,可是……左三狗眉頭緊鎖,朝蕭滿道:「你知不知道灰衣樓已經金盆洗手,不再接生意了。」
蕭滿神色一凜,忙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左三狗道:「大概一個月前,我跟幾個來場子裡買醉的江湖人交上了朋友,吃酒的時候其中一個雁盪刀宗的弟子醉後說的,他們本來想雇灰衣樓的人除掉山左柳家參加摘星大會的幾個年輕弟子,可灰衣樓卻拒了他們的單子,說是從此不再接生意。」
蕭滿聞言沉吟道:「即是如此,他們又為何來找我的麻煩,難道真的只是為了素月帖?」
左三狗也跟著沉吟道:「若果真如此,倒是可以解釋他們為什麼又要救你,他們只想要素月帖,並不想惹上額外的麻煩。」
蕭滿搖了搖頭道:「不,有一點我很確定,當時漫天暗器密不透風,如果我反應稍慢一點,別說是一條左臂,整個人都要被他們射成刺蝟。」
左三狗若有所思道:「所以,他們本來還是要殺你的。」
蕭慕安笑道:「一點兒也不錯,但是在他們打出暗器的短暫時間內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他們改變了主意。」
左三狗道:「他們打出暗器後,你相繼使出了武當派的飛轉流雲和無名兄弟會的金蟬脫殼……」
「是了,就是這個。」蕭滿恍然大悟地打斷左三狗道,「灰衣樓的人自然認得飛轉流雲和金蟬脫殼,想必他們是以為我跟武當派或者無名兄弟會有什麼複雜深厚的關係,而以灰衣樓的實力自然不是怕了這兩個門派,所以他們之所以要救我,只因為雇他們收集素月貼的本來就是這兩個門派中的一個,他們把我當成了自己人。想灰衣樓堂堂江湖排名第一的殺手組織,關係龐雜,牽涉甚廣,怎麼可能說洗手不干就拍拍屁股走人,何況其樓中的殺手又大多是從小磨礪培養而成,一輩子殺人為生,讓他們改頭換面,匿跡江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灰衣樓並不是真的不接生意,閉樓不幹了,恰恰相反,他們是接了一筆大生意,以至於一段時間內根本無暇再接其他生意。而這筆大生意,就是武當派和無名兄弟會中的一個,在僱傭他們收集素月帖。」
左三狗神情忽然有些悵然,道:「摘星大會本就是一個揚名天下的絕佳機會,若是這兩個門派中的一個想趁此機會重新樹立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那他們僱傭灰衣樓四處搜集素月貼,增加門下弟子參加摘星大會的名額,同時排除潛在的競爭對手,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僅僅是江湖地位,這次朝廷舉辦摘星大會,已經明言是為國家儲備棟樑之才,對於這些江湖大派來說,這很有可能是從江湖之遠轉向廟堂之高的一次歷史性變革。」蕭滿的目光深邃而悠遠地穿透氤氳的雨氣,意味深長地投向天空。
風吹過,愁雲已散,含蓄的春姑娘終於止住了眼淚,太陽將和煦的金光灑向大地,雨過天晴春風得意,蕭滿貪婪地吸取著空氣中的草木芬芳,忽然大笑一聲,揚手一鞭子抽在左三狗的馬屁股上,那馬突然吃痛猛地人立起來,然後像離弦之箭般衝刺出去,差點將左三狗掀落在地。蕭滿恣意放肆地大笑著,又一鞭子甩在自己的馬尻上,提韁縱馬追了過去。洛陽王府已經不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