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政事堂內,也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在朝的六位相公,齊聚一堂共商對策。
當朝宰相竟然殺人逃跑,無論放到哪個時代,都絕對是駭人聽聞的,捅破天的大事!
按照政事堂的分工,吳廷祚平日裡頂多也就是分管水利方面的事務,位雖高權卻很輕。
另外,吳廷祚不屬於符太后或是范質之中的任何一派,所以,他的立場相對中立許多。
吳廷祚一直安靜的坐在那裡,喝茶看熱鬧,並沒有主動摻合進去的想法。
現場,和吳廷祚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魏仁浦魏相公,以及滑陽郡王李瓊,李老相公。
政事堂的主公事廳,也就是首相公事廳內,就見李谷夥同王溥,肆無忌憚的圍攻首相范質。
李谷冷笑道:「范相公,如果不是你死扣住李筠不許走,又怎麼會鬧出今日之大事呢?」
「李筠固然早蓄異志,可是,主政者若是比逼迫得太狠了,豈有今日之禍?」王溥眯起兩眼,緊跟著李谷的步伐,陰陽怪氣的添油加醋。
范質畢竟是范質,他淡淡的一笑,說:「留李筠在京中為相,輔理朝政,乃是先帝的遺詔。莫非,先帝剛剛龍馭賓天,遺詔就不算數了麼?」
一直閉著雙眼的李瓊,聞聽此話,不由睜開眼睛,深深的看了范質一眼。
那句老話叫作什麼來著?姜畢竟是老的辣啊!
李瓊自從兵敗於林虎子之手後,驟然從雲端跌至谷底,嘗盡了世態炎涼!
為家族的未來計,李瓊甚至放下自尊,打算把嫡親的孫女李七娘嫁給李中易為妾。
幸好,李中易是個重情誼的人,並沒有因為好色,就答應這段不怎麼協調的姻緣。
柴榮臨終前留下的遺詔,讓李瓊榮登政事堂之門,成為八相之一,勉強算是挽回了一點顏面。
可是,「過山車」一般的經歷,讓李瓊大徹大悟,沒有實力的所謂相公,不過是混吃等死罷了。
當初兵敗落難之時,李瓊以前的老部下們,一個個避之惟恐不及,生怕和李瓊保持交往,惹惱了皇帝。
等到李瓊成了宰相之後,這些老部下們仿佛前事沒發生過一樣,居然一個個又厚著臉皮主動上門送禮。
其中的世態炎涼,人間冷暖,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會有最深刻的體會!
磨難使人清醒,一起共過生死的老部下們都靠不住,夫復何言?
所以,李瓊自從進了公事廳之後,一直秉承著只帶耳朵,沒帶嘴巴的原則,三緘其口充當悶嘴葫蘆。
魏仁浦魏相公,他冷眼旁觀李谷和王溥合夥圍攻范質,並不是完全不想摻合,而是別有一番心思。
朝中諸相,除了領兵在外打仗的李中易,以及公然殺禁軍潛逃的李筠之外,也就剩下廳內的六個人了。
范質那是首相,獨攬著整個政事堂的實權,不容任何人覬覦。
李谷和王溥,早在先帝主政時期,已經和范質結下了無法化解的梁子,屬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競爭關係,絕無轉圜的餘地。
魏仁浦曾經細心揣摩過朝局,假如說,李谷、王溥和范質斗得兩敗俱傷,那麼最有可能受益的會是哪些人呢?
李瓊的年紀太大,他不過是先帝耍弄權術,故意擺進政事堂的攪屎棍罷了,不可能接任首相。
吳廷祚,雖然是個老成持重的舊臣,以前柴榮出征時,他曾兩次就任東京留守,可謂深受先帝的信任。
只不過,吳廷祚被范質所排擠,新君即位之後,他少有接觸符太后的機會。
至於李中易嘛,嘿嘿,如今傻子都看得出來,他領軍回京之日,便是被削弱實力之時。
魏仁浦心裡比誰都清楚,李中易的戰功越顯赫,就越會被符太后所忌憚。
後周太祖郭威靠啥起家做皇帝的?功高震主的李中易,很自然會被排除在首相的候選名單之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老謀深算的魏仁浦,算盤珠子撥過來扒過去,把一切都算盡了,最終得出結論,他魏某人繼任首相的可能性顯然最大。
有鑑於此,魏仁浦絕對不會浪費口舌,摻合到本不該摻合的危局之中。
六位相公,三位不說話,另外一半鬥成了一鍋粥,局面別提多糟糕了!
「范相公,先帝的遺詔自然具有無上的權威,就怕有人故意扯起雞毛當大旗,別有用心。」
李谷這話一出口,連王溥都覺得過了,他趕忙幫著打圓場,拱著手說:「先帝早就看出李筠乃是狼子野心之輩,故留下遺命,羈縻李筠於京城。誰曾想,李筠太過狡詐,心狠手毒,竟敢殺禁軍反出京城,實在是十惡不赦。」
李瓊有些驚訝的望向王溥,此公啥時候變得如此的伶牙俐齒,他幫李谷打的圓場漂亮之極,簡直是無可挑剔。
說來也是巧合,吳廷祚對王溥的為人卻知之甚深。不誇張的說,他對王溥的了解,遠遠超過在座的諸公,也包括李谷在內。
王溥,字齊物,并州人。他出生於官宦世家,後漢乾祐年間,考中甲科進士第一名,任秘書郎。當時李守貞占據河中,趙思綰在京兆反叛,王景崇在鳳翔反叛,周太祖郭威帶領部隊討伐他們,任命王溥為從事。
河中平定後,郭威得到叛賊的文書,裡面有很多朝中大臣及藩鎮互相勾結的內容。
郭威記下他們名字,準備把他們都抓了,王溥諫阻說:「鬼魅這些東西,趁夜黑而出,一旦日月光明,就自動消滅。請把這些東西都燒掉,以安君主旁邊的反賊之心。」
僅從此事,便可以看出王溥的才幹,的確是個心思縝密之人。
更重要的是,吳廷祚非常清楚,王溥和李谷明為一夥,實際並不是一路人!
反倒是,王溥暗中和趙匡胤頗有些密而不宣的來往,吳廷祚知道這事,其實也是偶然。
王溥最寵愛的一個美妾,名喚月娘,原本出身於官宦之家,因為其父參與了權臣的謀逆之舉,慘遭家破人亡之災。
當時,吳廷祚恰好協辦此案,也許是出於憐憫,他筆下留情,將月娘充入官營教坊,算是保住了她的一條小命。
後來有一次,吳廷祚巡視完畢河工後,興之所至,索性撇開隨從們,獨自步行回城。
路上,記憶力超群的吳廷祚,無意中看見月娘乘馬車,進了趙家的別莊。
吳廷祚原本沒太在意,只是說來也巧,月娘的馬車經過他身旁的時候,車簾被一陣怪風吹開,露出了月娘那美不勝收的姿容。
美人兒無論走到哪裡,都註定是眾人關注的焦點,吳廷祚經手辦過月娘家的案子,憑他過目不忘的本事,自然一眼就認了出來。
走過必定留下痕跡,王溥作夢都沒有料到,他和趙家的暗中勾結,早就落入了旁人眼裡。
幸好,吳廷祚自知根基不深,又不得符太后的信重,一直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只是心裡明白即可。
話說回來,王溥和誰交好,關他吳廷祚何事?
范質也許是被李谷和王溥鬧得心中惱火,本著息事寧人的想法,他淡淡的說:「既然政事堂無法達成一致,那就稟報太后娘娘聖裁吧?」
李瓊聽了這話,不由微微一笑,符太后對范質幾乎是言聽計從,李谷和王溥即使鬧得再凶,也是白搭。
說來也是奇怪,李瓊的腦子裡突然浮上李中易曾經說過的一段話: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嘿嘿,李無咎還真是個妙人兒,李瓊轉念一想,若是李中易就在此地,他會做何種姿態呢?
李谷的渾身上下充斥著無力感,范質雖然很少借勢壓人,可是,只要范質扯起了符太后的虎皮,那他就一定會笑到最後。
「什麼?你是說李中易連夜朝東邊跑了?」耶律休哥在睡夢中,被右皮室軍詳穩耶律阿蠻叫醒,接到的卻是一個壞消息。
耶律阿蠻恨恨的嚷道:「該死的李中易,膽小如鼠的南蠻子……」
耶律休哥皺緊眉頭,冷冷的瞪了眼耶律阿蠻,心中暗暗罵道:蠢貨!
想當初,如果不是這個傢伙的手下灑出去打草谷,不知道及時回收,也許李中易就成了瓮中之鱉。
楊炯從李中易那裡再次返回,耶律休哥只是把他軟禁在了偏帳之中,故意沒見他,更別提所謂的談判交換俘虜了。
在耶律休哥的心目中,李中易一直是整個契丹國,最狡詐也是兇惡的敵人。
如果可以自由選擇的話,耶律休哥甚至願意拿出整個南京道,來交換李中易的腦袋。
第一次見楊炯的時候,耶律休哥其實已經暗中下達了總動員令。此前,耶律休哥一直上奏「睡皇」,打算集中皮室軍的全部精銳,以及宮分軍的大部,傾盡全國之力,分南北包抄李家軍,務求將這個令人頭疼的南蠻子,全殲於南京道。
只可惜,朝中有奸佞當道,故意指責耶律休哥是危言聳聽,圖謀不軌。
經常喝得酩酊大醉的睡皇,直到李中易攻到了幽州附近,這才意識到,此誠心腹之患。
耶律休哥終於得到了來之不易的授權詔書,他一邊調集大軍準備合圍李家軍,一邊利用談判穩住李中易。
誰曾想,李中易剛剛獲得了輝煌勝利,當晚就帶著大隊人馬,朝東邊的榆關開溜,實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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