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四更天,瓶兒就叫醒李中易,整個李家也跟著全都動了起來。
水房的熱水早早的燒好了,廚房裡也是動靜不小,庭外已經傳來掃地的聲音。
洗臉的時候,李中易暗暗點頭,瓶兒當家理事,管得井井有條,很不錯。
薛姨娘非常信任瓶兒,她一到這個家,就當著所有僕人的面,把管家的大權一股腦的塞到了瓶兒手上。
如今,事實證明,瓶兒非常勝任管家的工作。
收拾妥當,吃罷早飯後,李中易出門登車,去宮裡接值。
李中易趕到尚藥局的時候,和他同組的侍御醫楊明光已經提前到了。
在楊明光的帶領下,按照對等的原則,李中易和值夜的一名司醫辦好了交接。
手續辦齊後,楊明光和李中易正式接崗,兩人坐在公事廳里喝茶閒聊。
楊明光瞟了眼低頭喝茶的李中易,提醒說:「宮中的事情很複雜,給妃嬪們瞧病的時候,得多長個心眼,儘量開一些中庸的藥方。」
這可是金玉良言,李中易趕忙拱手說:「多謝楊公提點,小侄記下了。」
楊明光笑了笑,說:「另外,切忌使用虎狼之藥,某些時候,你就算是有一萬張嘴巴,也難以解釋清楚。」
這又是一個細緻的提點,李中易集中注意力,傾聽楊明光的介紹。
聊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掖庭里先後來了幾個內侍,把楊明光和另一組的御醫給叫去宮裡瞧病,整個尚藥局內就剩下李中易在值班。
就在這時,內侍省也來人傳御醫。李中易多長了個心眼,悄悄地塞了一把銅錢給那個內侍。
那內侍掂量了一下袖口內的重量,至少有半貫,臉上立時露出笑容。
「不知是哪位貴人身體有恙?」李中易見這內侍收了好處,心下略微放寬,就直接問原因。
那內侍嘆了口氣,說:「不瞞您說,咱們這是要去冷宮。」
「冷宮?」李中易以前在電視劇里聽說過這個名詞,卻沒有什麼概念。
那內侍畢竟是得了不小的好處,又不是什麼要命的大事,就透露了底細。
「孫充儀和李才人是表親,李才人因為犯了大錯,被貶入了冷宮。昨晚是孫充儀侍寢,說是李才人病得不輕,求得了陛下的恩典……」
哦,原來如此啊!
李中易心想,他這運氣可不咋的,第一次在宮裡出診,居然是去冷宮給罪婦看病。
得,既然尚藥局只有李中易一個醫官當值,即使再不想去,他也得硬著頭皮去冷宮了。
李中易提著醫箱,跟在內侍的身後,一路向西,走了很遠,才在距離宮牆不遠的一座高牆前停下腳步。
門前站了四個胯刀的看守,李中易借著驗魚符的機會,抬眼看了看,卻沒見冷宮的字樣。
進了院牆後,李中易這個發現,這是一座顯得異常老舊的宮殿,匾額上書兩字:西乾。
敢情,這座所謂的冷宮,名叫西乾宮。
經過對照,李中易發現,外面高大的院牆,應該是後來修建的。
也就是說,這裡原本是正常的宮殿,只不過因為需要關押犯錯的宮妃,特意加建了禁錮的高牆。
那內侍走進殿門,叫出監管的一個老宮女,問她:「被貶來此的前才人,罪婦李氏何在?」
「李氏?」那老宮女凝神想了好半天,這才意識到是誰,「關在後面的小院子裡。」
「蒙陛下恩典,派來醫官給李氏瞧病。」內侍說明來意後,那老宮女一下子楞住了。
她完全沒有想到,已經被關進來三年之久的李氏,居然在宮裡還有人惦記著。
老宮女面現驚慌之色,被一旁的李中易看了個正著。他心想,那李才人在這冷宮裡的日子,肯定不太好過。
脫了毛的鳳凰,被趨炎附勢的小人們,肆意欺凌,不管在那個朝代,都是常有的事。
跟在老宮女的後面,李中易往殿內走去。沿途的小房子裡,大多沒有聲息。
李中易正走著的時候,突然聽見旁邊的一所黑黑的小屋子裡傳出尖銳的叫聲,「陛下派人來接我了,陛下來接我了……」
冷不丁的被這麼一嚇,李中易就算膽子很大,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賤婢,閉上你的臭嘴。呸,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是個啥德性?」老宮女也許是在冷宮裡霸道慣了,張嘴就罵,而且罵得很難聽。
李中易心想,面對一群失寵後再沒有希望的女人,不管怎麼踩,都沒有後顧之憂。
老宮女的喝罵顯然無效,那個小黑屋子裡的女人,繼續大聲呼喊著,「陛下來接我了,陛下最喜歡我的長頭髮……」
李中易暗暗搖頭,唉,小黑屋裡的女人,顯然已經瘋了。
根本不須多想,李中易就猜得到,能夠把正常人關瘋的地方,有多麼的可怕?
一路之上,氣味越來越刺鼻,霉味夾雜著難聞的臭氣,越來越濃。
李中易掏出瓶兒繡的手帕子,死死的捂住口鼻,他心說,就算身體異常健康的人,到了這種惡劣的環境裡邊,恐怕也活不了幾年。
到了李氏的屋子前,李中易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只見,門上的紅漆已經斑駁,銅鎖異常的粗大,窗戶紙全都不翼而飛,手腕粗細的木欄杆,將屋內的人隔絕於世。
老宮女打開銅鑰匙後,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並沒有要進屋的意思。
李中易心想,這老宮女把冷宮裡搞得烏煙瘴氣,現在倒好,連屋子都不敢進,真是造孽。
不過,李中易並沒有說老宮女的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不平之事太多了,根本管不過來。
再說了,住在這裡的,都是皇帝不要的女人,也輪不到他這個外臣來管。
李中易推門進去,心中猛生警訊,他是個男的,裡邊即使是皇帝不要的女人,也不方便獨自進去。
「嬤嬤,這裡太黑,我看不清楚。」李中易收回已經踏進屋內的一隻腳,目光炯炯地看著那個老宮女。
那老宮女猶豫了一下,見李中易態度異常堅決,她也只得率先走進屋內,掏出懷裡的蠟燭,用火捻子點燃。
借著搖晃的燭光,站在門口的李中易大致看見小黑屋內的情況。一個身材嬌小的身形,正裹著薄被,躺在一張鋪滿稻草的木板上,長長的頭髮居然拖到了地面上。
李中易沒發現異常的情況,這才抬腿進門,走到木板的旁邊。
這時,李中易看清楚了,木板上的這個女人的側臉。她的睫毛黑又長,蒼白的左臉上,居然滿是潮紅,額頭隱隱泛青,嬌小的身子不時地抽搐著,她那乾枯的嘴唇里無意識地吐出低低的輕吟。
顯然,木板上的李氏是在發高燒,已經到了開始說胡話的程度。
李中易抬手捏住李氏露在薄被外的右手,手部皮膚熱度驚人,燙得厲害,仔細地把了下脈,他發覺,這是傷風性感冒,引發的高燒。
感冒其實並不需要吃藥,捂出幾身熱汗就可以了,但是高燒則不同。
按照李氏手上的熱度,如果持續性的高燒下去,恐怕要不了一兩天,她的這一條小命就會交代在了,這所充滿著臭氣的小黑屋裡。
李中易本想直接說是傷寒症,轉念一想,他真這麼說了,身旁的老宮女恐怕會逃得遠遠的,連他這個醫官,都可以因此受到牽連。
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限於醫學並不發達的客觀條件,一般人視傷寒症為大敵,畏之如虎。
「這是熱症引起的高燒,需要馬上想辦法替她消熱,否則,讓她死在了這裡,下官在劉充儀的面前,沒法交代過去。」
仁醫濟世,李中易面對木板上苦難的女子,忍不住起了惻隱之心。
那老宮女暗中觀察著李中易的臉色,也沒看出異樣的表情,現在,聽說不是她一直擔心的傷寒,不由長長的鬆了口氣。
李中易故意點出了劉充儀的名號,就是想嚇唬住狗仗人勢的老宮女,迫使她配合接下來的治療。
老宮女臉色變化了數下,最後,換上一副笑臉,小聲說:「只要婢子做得到的,請您儘管吩咐。」
這老宮女被安排來管理冷宮,顯見也是個在主子面前不受寵的宮女。
「有酒吧?」李中易預料到,這冷宮裡肯定沒有用於降體溫的冰袋,那就只能用酒來暫時替代了。
先不管那麼多,把高燒抑制住,才是最重要的環節。
「酒啊……」老宮女顯得很猶豫,李中易也沒多想,直接從袖子裡掏出半串銅錢,塞到了她的手上,「嬤嬤辛苦了。」
老宮女見錢眼開,馬上就說:「倒是有兩壺酒,我這就去拿來。」
李中易見老宮女要走,趕忙叫住她,叮囑說:「需要熱酒。」
「好的。」老宮女一邊答應著,一邊快步跑出去找酒。
李中易按照流程,走到屋內缺了半條腿的小桌子前,從醫箱裡拿出文房四寶,提筆在紙上開了一劑「複方桂枝湯」。
桂枝湯是中國古代有名的退熱驗方,不過,李氏的高燒十分嚇人,李中易根據實際情況,增加了兩味對症的辛溫解表的藥,減少了桂枝的用量。
很快,老宮女就拿來了燙熱了兩壺酒。
李中易囑咐說:「我不太方便,你就用帕子,沾著酒把李氏的身上的全部擦一遍,尤其是腋窩和脖頸這兩個部位。」
老宮女得了李中易的錢財,又被他拿著劉充儀的大帽子壓下來,即使再不情願,也只得勉強答應下來。
李中易從小黑屋裡出來,在外面站了大約一刻鐘,老宮女終於完成了擦酒的工作。
再次把脈的時候,李中易發覺,米酒的度數還是不夠,起不到快速散熱的作用。
於是,李中易把藥方交到老宮女的手上,讓她派人去拿藥。
誰知,老宮女卻面露難色,遲疑地說:「其他宮裡的情況,婢子不太清楚,不過,為了這冷宮裡的廢妾去抓藥,都是要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