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清天白日的,居然有人跟他說有府兵做亂,還是整整一百騎。不是什麼駐京郊番上宿衛的外地府兵休假時跑長安來見世面後喝醉酒鬧事,也更不是什麼三五刺頭鬥毆,而是整整一百騎兵,全副武裝的搶劫。
「元芳,你怎麼看?」
狄仁傑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位,只覺得腦門發脹。
「表兄,我覺得此事有蹊蹺。」
李元芳覺得這件事情很反常,反常即為妖。一般情況下,誰敢亂動兵馬。雖說長安城內外,長年駐紮著數萬內外府兵,可是這些兵又有幾個能亂來的。更別說,整整一百騎居然出現在了離長安八十里外的藍溪了。
「此事背後一定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他有一種直覺,這次的事情非常的不簡單。
「元芳,你相信李逍的話?難道就沒可能是他謊報軍情,有誇大之辭?」
李元芳搖頭,「表兄,雖然我還未曾見過李逍,可也聽你說了一些關於他的事情,表兄既然已經有意推薦我到其手下做事,自然是很信的過其人的。李逍絕沒有那樣的膽量謊報軍情,何況是這樣一個軍情。」
狄仁傑今天剛跟李元芳說幫他找了一個好的出路,朝廷新設了玉米監,李逍是監正。玉米監里大小官員有十幾個職位,現在還都還人。狄仁傑便找閻立本幫忙安排下表弟李元芳進去。
閻立本倒也沒推脫,已經通過自己的關係,替李元芳謀了一個正七品下的副監之職。
「如果李逍沒謊報軍情,那你說何人敢如此大膽,居然調一百騎去搶劫玉米?」
狄仁傑再次問出這個疑問。
「想必表兄心裡已經有了些嫌疑人吧。」李元芳道。表兄弟倆個雖然說相差近十歲,性格也相差較大。狄仁傑三十出頭,心思縝密,而李元芳則剛二十來歲,卻是在河西邊地長大,身手敏捷,武藝高強,可倆兄弟都是一樣的聰明人。
「雖然想到了點,但卻不敢確定啊。」狄仁傑搖頭嘆道。
別看只是一百騎,可滿長安城裡,能夠繞過中樞、兵部,可以調到百騎的人,並不會有幾個。
「現在怎麼辦呢?」李元芳問。
「我已經將此事上報給了閻長史,閻長史也上報政事堂和陛下了,具體如何處置,還得看後續。」
「就這樣坐等消息?萬一藍溪那邊再出點什麼事呢?」李元芳擔心的問。既然有人打起了派兵搶奪玉米種子的念頭,誰保一次不成不來二次,或者來更陰的呢。
「不能幹等,不過我們這也不方便輕易出手,得等上面消息。」狄仁傑看了看自己的表弟,笑道,「不過你現在雖然還沒有拿到官告,但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了,你也是玉米監的人了,即將是李逍的副手。玉米種子事關重大,你可以先去藍溪。」
李元芳早就等表兄的這句話了,聞言一笑。
「我這就去備馬。」
「多點幾個人手去,把家裡的家丁都帶上。」
狄仁傑老家雖是河東并州,但在長安也有府第,況且身為長安的法曹,他還是認識不少長安遊俠兒的。之前李元芳在他手下幫差,雖無職事,可卻也跟長安的這些遊俠們混的挺熟。
李元芳既是狄仁傑的表弟,人又義氣,武藝又強,自然是很快在長安的遊俠兒中混出了名氣,一聲召喚,雖不說千軍萬馬來相見,但招呼個三五十人卻是沒問題的。
「到了藍溪,代我向李逍問好,讓他儘管安心,那人既然沒敢強闖李莊,我料他也不會再有後續。你去了,好好跟李逍相處,別小瞧他,他雖說是鄉下小地主出身,可李逍很有俠義之風,當初也是十六歲出關,在關東江南等地行走了五年的。」
「表兄放心,我會跟他好好相處的,以後他可是我的頂頭上司了。」
從河西涼州的邊軍隊正,再到長安法曹的副手,如今又即將到司農寺任事,李元芳年紀輕輕,卻也是經歷豐富,不論在哪裡,他都能很快混的風生水起的。
政事堂。
大唐雖說實行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十二衛府的中央制度,中書決策、門下審議、尚書執行,六部為政令機構,九寺五監為事務機構,而十二衛府統兵。
不過實際上,三省之上還有一個政事堂,最初是在門下省,後來移到中書門。一開始,大唐的宰相其實就是三省的長官,因尚書令由李世民擔任過,而後不再授任,因此尚書省為左右僕射兩個長官負責。
為了協調三省之間,尤其是中書和門下這兩個決策與審議部門,更有效率,皇帝讓三省宰相們在中書門下開辦公會議,一開始只有三高官官,後來又讓三省的次官也加入。
再後來,皇帝也會讓不是三高官官的重要官員,如吏部尚書、兵部尚書等人參與會議,特給他們加參加政事、同中書門平三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銜。
最後,凡是能夠參加政事堂會議的這些人,便都成為實際宰相了,宰相的隊伍擴大,形成了群相制度。
一開始,政事堂雖說是群相議事辦公,但並沒有誰是首席之類的,而是輪流主持會議,稱為執筆或秉筆宰相。
執筆宰相的常務主要是三項,一是宰相議政時,主持會議。二是會議之後,總其紀錄。三是當值之日,坐政事堂辦公。
起碼在貞觀之時,政事堂的宰相們,不管是僕射也好、還是中書令、侍中也好,或者是以其它尚書之類官加平章事的宰相們,在政事堂里其實地位都是一樣的,沒有誰高誰低,雖各還有本官,但本官只是在政事堂外負責自己本職,在政事堂里,還是大家地位一樣,一人一票。
政事堂里的宰相辦公會議,說白點類似於常委會,但沒有那個書記。起碼一開始是沒有的,哪怕是輪到執筆的那位,也不過是做主持會議、紀錄、當值而已。
但到李治繼位,因為長孫無忌是顧命大臣,又是保扶皇帝的國舅,自然就受特別信任,皇帝特給他加了一個主持朝政的頭銜。這在宰相中是獨一無二的,因此幾年來,長孫無忌實際上成了政事堂里的那個書記,是首席宰相。
不過現在,李績也得了主持朝政的頭銜,這樣一來,現在政事堂里,有兩個書記了,雖然政事堂依然還沿用輪流執筆這一套,但主持之下還有兩個總主持。
政事堂設在中書省中,處于禁中的中書內省里,又分為正堂和後院兩部份。正堂就是宰相們的辦公室和會議廳,而後院則是政事堂的秘書處了,裡面分設了五房辦公,為吏房、樞機房、兵房、戶房和刑禮房。
這樣的政事堂已經不僅僅是個宰相碰頭會,而是實實在在的大唐正式高最權力機構。
閻立本的報告層層遞送,很快就送到了兵房。
兵房的吏員接到報告一看,也是大為驚嘆。
「怎麼了?」旁邊一位吏員問。
「藍田縣這是要出大事啊,又一封急報上來了,雍州長史閻立本稱藍田縣令報稱轄下藍溪鄉里新任的玉米監李逍宅被百餘騎兵圍攻。」
「百騎圍攻玉米監李逍藍田縣家宅?真是怪事了,我這裡也還剛收到一封奏報,說有鄉民報稱新任玉米監李逍召聚鄉民,狀似暴亂。」
另一個吏員也道,「我這也有份急報呢,說是藍田縣令柳倓突然強征縣裡壯丁,疑似謀亂。」
「還有呢,有急報說左衛藍溪折衝府突召府中軍士異動,分發器械,全副武裝出了營地呢。」
幾個都堂兵房吏員們往那裡一對,都覺得頭大。
怎麼的各種消失都有,一會說藍溪被一支不明騎兵圍攻,一會又有人說李逍嘯聚鄉民,一會又有說藍田縣令在強征百姓壯丁疑似暴亂,還有說藍溪左衛折衝府的駐軍無令而異動的,他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了。
「藍田可是關中西南門戶,距離長安不過八十里,朝發夕正,可亂不得。趕緊上報執筆相公吧。」
「今天是哪位相公執筆當值?」
「褚相國。」
今天政事堂輪到褚遂良執筆,除了他在外,此時政事堂里並無其它宰相。宰相們除了議事之時,其它時間也還要加各自官衙辦公,畢竟還各有本職。比如褚遂良本職就是中書令,于志寧是侍中,崔敦禮是兵部尚書,李義府是吏部尚書等。
每天朝會後,宰相們都會先到中書門下政事堂開個碰頭會,會後各回本衙辦公,而執筆的相公則留守坐鎮政事堂。
坐在自己的公房裡,褚遂良有些心不在焉。無心處理公文奏摺,他拿出一張黃麻紙,準備寫一副字靜下心。
可是蘸好墨,提起了筆,卻又走了神。等回過神來,卻發現上好的白麻紙上,已經滴落了好幾滴墨滴了。
「褚相。」
一名吏員輕聲喚他,「有緊急公文,藍田縣出大事了。」
褚遂良聞言眉頭一皺,丟下手中筆,喝聲道,「還不趕緊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