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識呤唎喬裝尋欽差這兩日,洪天貴福身處寶華山太平軍大營,要說過得舒坦,倒也確實舒坦,話說這五十里外的天京城還當真就如洪天貴福的預想一般,一片平靜,別說是開出聲勢浩大的湘營大軍,便是連市面上的小道消息都不曾有過一絲一毫關於洪天貴福的痕跡。這讓洪天貴福原本快速浮動的心神也是為之安定了幾分:曾國荃這屠夫果然中計,只要這廝繼續保持沉默,等到湖州城下的消息開始肆無忌憚地傳播,洪天貴福所設之局倒也贏了一半。
但在舒坦之餘,洪天貴福這心底自然也是有幾分說不出的焦躁,這聵營的弟兄早已一窩蜂似的全都派了出去,可所得卻是寥寥,甚至就是昨日連曾雲廣都是親身外出刺探軍情,這來往天京的各個鄉鎮驛站可謂到處都是其耳目。可探查之力度即便已達如此,那關於清廷欽差大臣的消息卻是連一星半點都不曾聞到,不可謂不怪!
這清廷欽差,到底是在整什麼么蛾子,難不成這一路都是打著秋風下來的嗎!?怕人追債,所以一路隱姓埋名!?又或者……難道當日那朱洪章根本就是在信口開河?
等待難免會讓人胡思亂想,這便是連洪天貴福也是不例外,幾日來的消息匱乏一時間也是讓他開始懷疑起自己對於朱洪章供述的分析。而想到這一點,洪天貴福心中也是不由得一緊:這要當真是那朱洪章在信口開河之說,這玩笑怕可著實開得有些離譜了……
「啟稟萬歲!開朝九門御林軍副統領忠二殿下李容發門外求見!說是洋兄弟已到寶華山請求參見萬歲,並另有要事稟告!」
「讓他們進來吧!」心裡有著鬱悶,洪天貴福一時也是頗為苦悶,對於此次李容發歸來,這興致也自然不會顯得如何高亢。
而話說這李容發倒也是在昨日與曾雲廣一同下的寶華山,只是他的任務與曾雲廣的督辦各路密信略有不同,出了山下小王莊便是與之分道揚鑣,直奔江邊而去。而如今歸來,身後也是跟著一金髮碧眼的外國小伙子。
「回稟萬歲!末將幸不辱命,已將洋兄弟帶到!」
「奧古斯塔斯·弗雷德里克·呤唎參見天王陛下!」說到這呤唎此人,在洪天貴福的認知中此人便是一個從始至終一直在為太平天國殫精竭慮,流血聲援的英國小伙子,雖說不曾見面,但也頗具好感,據聞此人便是死後在碑文之上儼然書寫的「前太平軍陸軍上校」也足以讓人感動。而如今一見,除了這些,此人的氣質倒也讓後者耳目一新,他並沒有像李容發一樣行君臣叩拜之禮,同樣也沒有行外國使節常用的鞠禮,反倒是雙腿一併,左手豎直貼於左腿外側,右手上舉,五指併攏與小臂保持整體豎直並指向太陽穴——一個極其標準的英式軍禮!
這讓洪天貴福心頭熱血沸騰,也是不由自主地也是站立起身,同樣是雙腿「啪」得一併,仰首挺胸,也是還了一個在昔日大學軍訓時操練許久的中式軍禮,而後收禮,坐下。
這一幕讓李容發著實有些看呆,畢竟這動作對他來說可謂整整超前了一百年。可在呤唎眼中卻是因此而閃現出一道驚喜的色彩。或許是洪天貴福這超前的舉動讓這英國小伙子非常激動,在餘下的話語中儼然是沒有了最初時候的侷促:「這一路,兄弟李都在告訴我,說如今的天王是多麼英明神武,太平天國必能在您的帶領下走向輝煌,現在我也是見到了,陛下果然是比忠王口中的老天王優秀很多!那我也就能把這些消息放心得交給您了!」
這英國人說話方式與中國本就存在巨大差異,估計這李容發也不曾想到,這呤唎在面對天王時也是這般直率,這越是聽著臉蛋越紅,但後面聽聞其居然直接提到已逝先王更是直接轉變成了青白之色,不由得想要打斷前者的話:「咳咳咳!呤唎!你怎能如此與萬歲說話!說重點……說重點……」
可說實話,對於外國人的直白,身為21世紀大學生「奪舍」的洪天貴福如何會不知,甚至可以說是對此也是非常清楚。而且說來,這呤唎的這番言辭讓他也是頗為受用的,畢竟在這個時代得到一個外國人的讚許這還是有的炫耀的一件事,更何況這馬屁話誰都愛聽不是?但所幸被李容發打斷,洪天貴福也是稍稍調整臉色,便是將話題繞到了別處:「誒!無妨!呤唎說得也是句句在理嘛!你們倆都坐下吧!剛才就聽聞報信的小校說你們有要事相告,不知這又是何事?」
「這裡有兩件事!恐怕會對陛下您以及湖州的太平軍兄弟帶來災難!」說到這裡,呤唎也是看了看李容發,在後者示意之後,這才繼續說道,「昨天我在英國租界見到英國駐清朝公使威妥瑪爵士,我從他一個喝醉酒的隨從口中打聽到一些消息,聽說英國已經與清朝簽訂軍備訂單,這批價值不菲的訂單可以裝備三萬人的清朝軍隊,其中據說包括一種剛剛在英國陸軍裝備的多槍管連射武器,而且可能還會被用來打擊剩餘的太平軍士兵。」
「多槍管連射武器?難道是加特林重機槍!?我靠!」這一個消息起初對洪天貴福倒也並不如何吃驚,畢竟自打太平天國占領蘇杭之後,便是開始大肆採購外國先進軍火,而清政府也不肯示弱,從1863年也就是如今的去年開始,成批的用外國軍火裝備清軍部隊,而當日顧王繳獲湘軍的那批霍爾M1819便是最好的例證。
可等到再聽聞這所謂「多槍管連射重武器」便是讓洪天貴福臉色大變,按照他對這個時代武器的了解,這種多槍管連射設計的武器,只可能是一種,便是在21世紀也是如雷貫耳的品牌:加特林重機槍!又稱格林快炮!
倘若這清軍當真裝備這種武器,雖說這個時代的加特林並不如21世紀那麼大的威力,那一旦突圍的太平軍軍群遭遇由加特林機槍組成的列陣,說實話,那結果當真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了。
這事……當真是個難題……但畢竟洪天貴福身為天王,這點城府總該具備,所以那聲驚呼他也是深深得壓在心底,一時倒也沒讓李容發與呤唎二人察覺出什麼。
「還有一個,就是這次有一個清朝官員是和威妥瑪爵士一同從北京到達上海的,據說這個官員的任務就是來調查太平天國聖庫的事,甚至還有權追查天王陛下您的下落!」
「什麼!?」這第一則消息,雖說讓人驚愕,但總說這軍火採購,每個一年半載也無法成軍,到那時太平軍早已遠離這江南是非之地,就算清軍裝備了加特林,便是讓他們找曾氏兄弟麻煩去,倒也算不上眼下的困局。但等到聽到第二則消息的時候,這洪天貴福卻是再也坐不住了:一個從北京來的清朝官員?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調查太平天國聖庫?有權處理洪天貴福的下落?
此人不正是自己這兩日焦急等候的那個清廷欽差嗎!?想不到此人卻是如此狡猾,儼然不走官道驛站,居然與洋人搭伴直接從海道而來,要不是有呤唎幫忙,只怕此人即便是進了天京,自己恐怕多半還要被蒙在鼓裡,一味在四處搜索,那可當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此人是誰?現在何處?」
「回陛下!這個清朝官員的姓名那個醉酒的隨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說這個人好像是剛剛悼念完家裡的喪事,就被清朝政府升任了浙江巡撫,派到這裡來了!」對於洪天貴福急沖沖得問題,呤唎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思想準備,也是深思了一陣這才半實半推測的說道,「哦!對了,我還聽到那隨從說過,當日在船上,這個清朝官員還說要在威妥瑪爵士的房子裡住上幾天,好像並不是很著急去上任,威妥瑪爵士是昨天上午到的上海,估計……估計這個清朝官員現在應該還在上海。」
「還在上海?這傢伙到底要做什麼?」
對於呤唎的話,洪天貴福是可以選擇百分之一百相信的,可是這清廷官員的舉止確是透著古怪。按照常理,這欽差理應照著官道,沿著各個驛站前進,一者是方便及時有效得與北京朝廷保持書信聯繫;二者也是變相得通報沿途官吏在這段時間不要惹事,算是一種相互報信、收買面子的活動,免得在官場上樹敵太多,日後行走不便。可此人居然直接從海上而來,這舉動便已是怪異,而且還不管清廷勒令調查之事,在上海住進了英國公使的小洋樓。說實在的,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不行!此人對我太過重要,就算這當中存在怪異,我也要將此人行蹤掌控在自己手裡!而且我得抓緊了,湖州應該已經收到顧王發去的書信,這消息的傳播怕是也就在這兩三日之間,但願趕得上!」
由此一想,洪天貴福也是臉色再變,此事當真拖延不得,及早將清廷欽差控制在自己手中,這江南之地對自己也是越安全;「走!我們馬上啟程趕赴上海,我要親自見見這清廷的欽差大人!李容發,上次那伙湘軍吉字營留下的腰牌,你可還留著?叫上鍾天翔,備齊三套,加上呤唎,就我們四人,半個時辰後立刻出發!對了!還要留書通知顧王,將寶華山的金銀打包成箱,就近運至江邊,找一隱秘之所埋藏!待我歸來之時,也便是這大江南北地覆天翻之日!」
洪天貴福做事素來雷厲風行,不喜拖拉,李容發亦是從曾雲廣的口中得知一二,此時既然有此決定,雖說心中頗覺不妥,但還是在半個時辰之內收拾妥當,與洪天貴福扮作湘軍一千總倆親兵,邀了一單桅快船,沿著長江便是打算順流直奔上海而去。
說來也是巧合,等著四人就這麼消無聲息的出現在江畔之時,那呤唎設法弄到的快船之上儼然鑽出了一人,驚得李容發與鍾天翔臉色數變,畢竟這長江已然被湘軍控制,此時被人察覺問題,這便又是一場麻煩。可等到眾人對這那突然現身之人再是一看,隨即那驚容再度一變,此人居然是曾雲廣。照後者所言,其實他本已在返回寶華山路上,得到聵營弟兄來報,說是天王偷偷「溜下」寶華山,似乎是往江北而去,所以這才急趕慢趕地飛奔而來,畢竟這護衛天王洪天貴福本就是他的使命。
當然,至於說洪天貴福為什麼沒有選擇帶上那些自打出天京便守侯身旁的天王府禁衛。這其一是此番是去上海這一當此時中國大陸極為特殊的地界,人多隻怕容易引來麻煩;其二也是為寶華山上屯集的三千將士考慮,畢竟如果自己這天王連帶著手下親衛突然消失,只怕容易引來軍心變故,這對如今的太平軍來說可算不上是什麼好事。
可是,說來也不知是這老天當真有心護佑著洪天貴福還是如何,這長江下游一線的制江權,自打1862年鎮江一戰太平軍水師全軍覆沒之後,便是徹底被湘軍掌控,但今日這原本應是一波三折的路子也不知怎麼的,這江寧至鎮江的江面上便是連一隻清軍的舢板都不曾看見,平靜得出奇。直到抵達寶山碼頭,一行人這才遭到了幾名清軍的盤查。不過,在湘軍吉字營腰牌以及一小袋銀兩的關照下,五人也是在當天下午堂而皇之地進了忠王籌措八年,三次東征都不曾邁入的上海城區。
而通過這一路的深思,洪天貴福倒也依稀弄明白了這欽差大人為何要逗留上海,卻是不願動身前往天京的緣由。其實呤唎當日在寶華山就曾提及一個被洪天貴福遺漏的信息:這欽差居然清廷敕封為浙江巡撫?要知道如今這還在坐鎮天京大擺龍門陣的曾國荃此刻的職務也是浙江巡撫!同一時間,同一地方,出現兩個名義相同、職責相同、權力相同的撫台大人,清廷會出現如此失誤?
顯然這種疏忽的可能性不大,結合這欽差沿途低調,畏手畏腳的做派,洪天貴福也是大膽猜測:此舉多半也是清廷有意為之,而此人手裡或許不光是有對自己的敕封令,更還藏著一份對曾國荃的罷免令。只是這江南已成為湘軍蜂擁之地,此人這才有所顧忌,需要想好對策方才準備前行。
如果當真如此,那對洪天貴福來說,這局勢可謂是變得極端的有利起來:洪天貴福此番扮作湘軍吉字營千總前來拜見此人,倒也可以借著曾國荃的名義催促此人動身,讓此人從心理上對曾氏兄弟產生排斥,只要這一路上再讓他看見點什麼「有趣」的東西!這趟渾水,洪天貴福也可以說想要如何攪,便是誰也攔不住了,屆時還何愁這太平軍不能全線突圍?
這威妥瑪爵士的洋樓就在城區中央,有了呤唎的指點,倒也極為容易便被洪天貴福等人找到。而呤唎的身份尷尬,也就被洪天貴福留在了外面,只是帶著扮作湘軍親衛的三人大搖大擺得便是進了院門,不慌不忙地往房門口一站:「末將湘軍吉字營護衛千總曾李洪給欽差大人請安!並附浙江巡撫曾大人書信一封,還請大人現身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