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惠卿很驕傲,但他清楚,自己旳驕傲對於西夏人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況且一直以來,西夏人都是宋人的心頭大患,動不動就是打草谷,動不動就要越過黃河直奔汴梁,天天生活在西夏人的鐵蹄恐懼之下。
在這種環境下的成長起來的宋人,對於西夏有種天然的畏懼本能,一方面他們自詡文明人,對蠻夷很是鄙視,而另一方面,西夏又常把宋人打得滿地找牙。
即使偶有勝利,最終談判階段,也是得賠錢居多。
這就讓北宋人很糾結了,明明對方是野蠻人,怎麼就打不過。
而且打贏了還得賠錢。
所以在年輕一代宋人的眼裡,西夏是很野蠻的,強就不說了,就算他輸了,也敢頂著你要錢,認為他自己贏了,蠻橫得不行。
可現在,陸森卻告訴呂惠卿,西夏人現在更害怕。
他就覺得這事很稀奇。
野蠻人居然也會有怕的時候。
若是其他同齡人這麼說,他是不太信的,可是陸森這麼說,他就願意相信。
回到營帳中,陸森坐在主位上,從系統背包里拿出些小食,慢悠悠吃著。
呂惠卿在旁邊有些著急,他一直在設想著接下來西夏那邊會有的應對,可他終究是個年輕人,在這方面經驗不足,況且很多時候你越是緊張,就越是不容易思考出什麼東西。
一會後,他實在忍不住了,走過來問道:「陸真人,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吃東西,不多想想如何應對西夏人嗎?這可是事關我等宋人榮辱至關重要之事。」
「確實是挺重要的,所以更要吃飽喝足才能與他們周旋啊。」陸森用手指輕輕敲敲桌面:「呂郎中,你也別太緊張了,一起吃點,有助於平復心情。」
呂惠卿本來頗是緊張,可見到陸森如此,便也平靜下來,他拿起一塊蜂蜜雞翅邊吃邊問道:「陸真人如此淡定,想來應該胸有成竹才對。」
「昨晚我們不就已經制定了計劃了嗎?」陸森笑道。
「可這變化,終究是與計劃有所出入的,陸真人不臨時變化調整一番?」
陸森搖頭:「完全在預料之內。」
「陸真人已料到會不歡而散?」
陸森笑道:「多稀奇啊,這些未開化的人不就這樣,總以為乖張猖狂,以聲勢懾人,便能占據上風。他們一直如此,以前是,以後也會是。你只要淡定做好自己的準備,不理會他們的恐嚇,一切都不攻自破。」
「真如此簡單?」
呂惠卿有些不解。若論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變,朝中很多文臣能做到,可這若能與西夏人談判成功的話,那以往何必次次都給西夏歲貢!
陸森見他這模樣,便笑著解釋道:「莪的師傅曾教過我一句話,你得打得過別人,才有淡定的資本。以往我們大宋對西夏地,都是輸多贏少,即使贏了也只是小勝,很難形成戰略上的優勢。可現在不同,西夏已經強弩之末,而我們,錢糧充足。這一對比下來,他們的氣勢自然就不行了。」
大宋和西夏打了那麼多場,互有勝負,特別是陸森監軍的那兩塊大勝,直接把西夏的血給抽空了一半。
後來興慶府陷落,大宋又把自己的優勢給送走了,再之後便是狄青強勢奪下興慶府,戰事打到這裡,雙方都已經疲倦了,資源都快被打完了。
但好死不死,陸森布下的巨人稻發力了,大宋的糧草暴增,第二便是在陸森的刻意引導下,海商們極度活躍,不但出現在了香料群島,現在甚至已經將觸手伸及了印度洋附近,這也給大宋帶來了巨大的稅收利益。
一下子就續了波錢糧出來,戰力立刻就回復了。
戰爭很多時候,打的就是後勤和資源。
而相比之下,西夏本來就不是什麼高產糧區,就靠收割著絲綢之路上過往的商賈們,弄點小錢,然後有事沒有跑到宋境邊上打草谷,混些錢糧,再用些閹過的駿馬,換些鐵器之類的。
雖然一直贏,但國內的物資其實是一直在消耗著的。
而到了現在,三次大敗,直接把西夏的積累都快掏空了。
西夏不敢說民不聊生,但至少大部分的民眾,已經快吃不上飯了。
這也是西夏急著談和的原由。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呂惠卿還是有些不太敢相信陸森可以坑一把西夏。
看著不太自信的年輕官員,陸森笑了下,沒有再解釋了。
沒過多久,風塵僕僕的狄青從外邊進來,他見到桌面上的小食,眼睛一亮,二話不說拿起個雞腿先咬了口,然後才說道:「快把老夫給餓死了,陸真人,已不負重託,伏兵安排好了。」
陸森點點頭:「那就等西夏人上鉤了。」
然後他腦袋轉向呂惠卿,說道:「明日西夏人定會再邀請我們去談判,屆時你要表現地害怕一些。」
「害怕?」
陸森點點頭。
呂惠卿愣了會,隨後隱隱有些明白了陸森的打算。
等到第二日的清晨,西夏人果然又在兩軍的中央那裡,擺下了帳台。
陸森和呂惠卿再次赴約。
坐在矮几前,陸森看著對面的史柄,說道:「經過一天一夜的考慮,想來『征南』大將軍應該也知道如何說話了吧。」
這話很嘲諷,簡直就是在說對方連話都不會說似的。
史柄臉色陰沉,他哼了聲,說道:「陸真人,你血氣方剛,膽勇過人,和宋人根本不是一路的,我甚至還聽說,你不願意與宋人官員為伍,何不來我大白高國,沒藏國相必將一半皇位相贈。」
西夏只是宋人對他們的稱呼,而他們則自稱『大白高國』。
「我連宋人官員都不願意為伍,難道會願意與渾身髒臭的西北蠻子為伍?」陸森眼中滿是嘲諷:「史大將軍自己願意跳糞坑裡,我可不願意。」
呂惠卿一下子就笑出聲來,然後立刻捂嘴。
他本來在裝『害怕』的,結果這下子全給毀了。
史柄陰冷地看了眼呂惠卿。
陸森乃陸地神仙,被他說兩句,史柄還不至於這麼憤怒,但呂惠卿算什麼,一個戶部郎中罷了,也敢在這種重要的場合上失禮。
似乎是感覺到了史柄的視線,呂惠卿立刻正坐,但不知道為何,他似乎害怕了史柄的眼神,整個人顯得坐立不安起來。
眼神甚至不敢與史柄對望,視線飄忽。
旁邊一直坐著不說話的沒藏阿得,看到這一幕,若有所思。
陸森此時說道:「嘴皮子我們就不耍了吧,說點實在的。你們既然不懂得如何談判提要求,何不聽聽我們這邊的想法?」
「請說。」
「我這人喜歡和合盛世,打打殺殺的很不好。」陸森笑道:「但這次是你們主動談和的,歲貢的事情我們就先不說了。沒藏國相他呢,修書一封,給我們小官家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畢竟是你們常來我們這邊找麻煩。然後我們開放邊境,互相做生意,都不收稅,也允許人員流通。以後呢,你們大白高國的銅錢就別用了,全用我們宋人的銅錢。你們的文字難看沒有美感,且又沒有多少典籍,以後也用我們宋人的文字,我們宋人很大方的,講求個入華夏則華之,再讓小官家賜封沒藏國相為西北異姓王,這樣子下來,大概就是我們這邊的訴求了。」
聽到陸森的話,旁邊三人都有些驚訝。
不是陸森的條件有多苛刻,而是……意外地寬容。
現在誰不想併入中原,誰不想和中原做生意,但向來北宋不愛開放邊境和別人做生意。
現在居然主動開放?
這事情在他們看來,怎麼看都不太對勁。
史柄愣了好久,最後與沒藏阿得對視一會,兩人用眼神交流,最後史柄扭頭說道:「陸真人所說著實出乎我的意料,讓我們回去考慮一番如何?」
「那明日再談。」陸森起身抱拳:「好好想想。」
然後雙方又散會了,這都沒有談多少時間。
陸森帶著呂惠卿回到大營,這才剛進到主帳里,後者就擋在了他的面前。
「陸真人,你這條件是怎麼回事,怎麼我看著像是在與西夏妥協,你不是說要……」
陸森坐了下來,伸了個懶腰後才說道:「西夏蠻人腦袋笨,但他們總認為自己是聰明的。我這番話他們一開始可能會是疑惑,但回去他們思考一段時間後,便會認為我這是怯懦,甚至認為是我被朝堂施壓了,讓我不得得罪他們。畢竟朝堂百官,可是很怕西夏人的。」
「這又如何?」呂惠卿忍不住問道。
「然後他們便會認為我們只是色厲內茬,便會想辦法吃掉我們這一波人,以取得更好的談判條件。」
呂惠卿愣了下:「所以陸真人你這是在示敵以弱?」
「這麼想也沒有問題。」陸森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但其實我給的條件,才是真正的殺手鐧。若是他們同意了,我們便可兵不刃血地把西夏毀掉。可惜他們不會答應的。」
在西夏的大營中,史柄與沒藏阿得兩人面對面坐著。
史柄雙手抱胸,一直在思考陸森所述條件的深意。
沒藏阿得卻顯得極是開心:「宋狗依然還是宋狗,即使有陸真人這樣的強人,他們也還是孬種。」
「沒藏侍郎何出此言?」
沒藏阿得興奮說道:「我曾聽說,以前宋狗和我們談判之時,也曾有幾位官員極為強勢,可爭吵了數日後,便變得畏畏縮縮,原來竟是宋廷的授意,他們確實也是有勇士,可身居高位者,實在太膽小如鼠了,哈哈。」
「你是說,陸真人也受到了宋廷的挾迫?」
「自能如此之想,陸真人昨日何等囂張跋扈,可今日……」沒藏阿得興奮地直拍大腿:「這明顯的前後區別,還看不明白?」
史柄想了想,覺得亦是:「沒藏侍郎的話極有道理。」
「史將軍,我建議起動大軍,逼迫對方。」沒藏阿得露出一副奸詐的笑容,你只小狐狸似的:「慢慢靠近他們。」
「要動手嗎?」史柄覺得有些不妥:「現在我們畢竟是談和,若是沒藏國相知道了……」
「不動手,只嚇唬他們。」沒藏阿得說道:「我們只要慢慢靠近,他們必定會嚇得狼狽後退,這樣子等明日談判之時,陸真人的威風更不復在。」
「那就試試。」史柄覺得此事確實可行。
隨後,西夏的鐵騎大軍便動了起來,緩緩壓迫而來。
宋軍營帳中,史惠卿看著對面沙塵滾滾,砸舌說道:「西夏蠻子真如陸真人你所言,壓迫而來。」
「我這也只是以史為鏡罷了。」陸森哈哈笑道:「通知所有軍卒,按計劃後退。」
以史為鏡……他這話不假,只不過是以後世的歷史,後世看到的世界為鏡罷了。
而西夏人看著宋人真後退了,頓時就興奮了起來。
身為騎兵,身為獵手,他們對『逃跑』的敵人有一種追逐本能。
要不是史柄下了死命令,不得衝鋒,兼之宋軍一邊後退的時候,還會一邊放下摳馬,這才打消了他們的追獵欲望。
西夏大軍中,史柄看著緩緩後退的宋軍,笑道:「將談判地點放在此處果然是正確的,若是在丘陵,我們就很難衝鋒了,宋軍也不會如此害怕我們。」
沒藏阿得興奮地說道:「繼續壓迫,將他們趕回到興慶府的城下,我要他們當著興慶府數十萬人的面,簽下年年歲貢的文書。」
史柄亦是如此覺得,他本以為宋人換了個陸真人來作談判的主官,應該會有所改變的,沒有想到,居然還是這幅慫樣。
好在自己家族,十多年前,就投奔了西夏,待在大宋,真是沒有前途。
平原之上,兩撥大軍,一撥後退,一撥前進,似乎很有默契的樣子。
宋軍退了近一個時辰,卻突然停了下來,就地安營紮寨,並且很快便用拒馬將整個營帳圍了起來。
「看來宋人還是有點點骨氣的。」沒藏阿得拿著馬鞭,批著前邊的宋軍笑道:「惱羞成怒?不願意再退了?」
可史柄突然之間,卻覺得有些心悸:「沒藏侍郎,我似乎有點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