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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西南角永和坊里有一條烏衣巷,巷子裡居住的都是些城中的下層手工業者,基本上不會有非富則貴的人出現,說白了,這裡就是貧民窟。
貧民窟有貧民窟的生活秩序,大家每天或上街擺攤或在作坊里辛勤勞作,日復一日按部就班地過著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烏衣巷來了一個不尋常的人。他披著一頂遮住臉的斗篷,但高大挺拔的身材,周身散發著的高貴氣質讓烏衣巷的貧民們以為太子殿下微服私訪來了。但很快,這些看熱鬧的人就成鳥獸散了,因為這個人是來租房子的。他對人宣稱他來自弓月城,烏衣巷的人都不知道弓月城長什麼樣,只知道在很遙遠的西邊。他說他是進京趕考的書生,因為路途太遠,打算先在京城住下來,等待來年的科考。
烏衣巷的人立刻對他失去了興趣,來趕考的書生,但凡有點家世的都住在皇城左右離國子監近的地方,一來容易結交達官貴人,二來容易互通消息。選擇住在烏衣巷的,肯定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來科考基本上也沒有飛黃騰達的可能。在烏衣巷的窮人們眼裡,好看的外表與氣質什麼的都是浮雲,吃飽飯才是真諦。
書生選了巷子深處一個安靜的小院落住下,說是院落,實際上是一戶人家的後院,也就是說他出門還得從別人家院子穿過,這種環境當然租金也很便宜。他一次性付了一年的房租後,就再也沒出過門了。
「這書生還真勤奮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在家埋頭苦讀……」一開始烏衣巷的人這麼評價。
到了後來……
「這人腦子肯定有毛病,讀成書呆子了……」
再後來……
就再也沒有人提起他了。
其實他並沒有人們說的那麼宅,只不過他每天睡到日曬三桿起來的時候,烏衣巷的人們都出門勞作去了。他有時候會趁天黑出去蹓躂,等到他想睡覺回來的時候,其他人早就進入了夢鄉。他的作息與正常人是錯開的,這要放到一千多年以後,那絕對是標準的宅男,不過那時候的人還沒這個概念。
由於他的極度深居簡出,烏衣巷的居民只知道他姓古,是個勤奮無比每天埋頭苦讀的窮書生。但其實古公子關著門在幹什麼呢?他躺在床上睡大覺,每天睡到餓醒為止。
他來人間三百年了。頭一百年靠著臨走時問老莊孔孟四聖賢要來的書宅了一百年,接著又靠著四海遊歷獨自旅行了一百年,再來又靠著忘乾淨了的聖賢書和旅行留下的回憶宅了一百年。三百年過去後,人間朝代變遷,物是人非,古公子感到孤獨了,於是搬來京城,人間這個朝代最繁華的地方,聽聽嘈雜鼎沸的人聲、聞聞渾濁的凡塵氣味兒,繼續宅……
沒錯,古宸是一個天神,一個放逐自己流落人間的天神。
他還不是一般的天神,他是天界地位最高的統治者——九霄天帝,等等,是前任天帝。古宸是上上任天帝的長子,在眾神族中他的血統最純正地位最高貴,同時也能力超群戰功赫赫。他平定了四族叛亂,成功擊退了魔族與妖界的聯合進攻,重新制定了三屆秩序。他的赫赫戰績讓他順理成章地繼位成了新任天帝。
如此光華奪目的他為什麼要退位,淪落人間?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封印了這一段記憶,並且留給自己一個暗示:絕對不要打開封印,否則無盡的痛苦和災難將會降臨。為了不讓天界的人隨便找到他,他甚至封鎖了自己的靈力。其實在凡間當個普通人也挺好,看看他們小小的喜怒哀樂竟也不覺得流年漫長。
當把烏衣巷所有食物攤販的東西都吃過一遍之後,古宸選定了一家小麵攤作為長期定食。這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麵攤,就在街上轉角的地方,小得一不留心都看不到。但是,裡面的食物卻非常好吃。
麵攤里有好幾種招牌食物,比如早上的招牌餡餅,中午的招牌牛肉麵,店家還經常變換菜式。可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麵攤的主人是一個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寡婦,叫做白嬸嬸,街上的人都戲稱她為麵條西施。古宸天天來當然不可能是為了麵條西施,他只是很喜歡這家麵條里的百轉千回味道,吃起來讓人盪氣迴腸。這形容可能誇張了點,總之,古宸就是喜歡這個味道。
麵攤上所有食物都出自麵條西施家的小廚子之手。小廚子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白皙俊秀的臉上總是掛著專注的神情,小鹿般漆黑的眼睛看起來水汪汪的,粉紅微微翹起的嘴唇又帶了幾分稚氣。古宸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雖然他臉上沾著麵粉,穿著不合身的破舊衣服,但還是讓古宸吃了一驚。古宸心想:人間居然也會有這麼靈秀的人!這孩子長大了要是放到天界,也不會比那些仙子遜色。
京城裡魚龍混雜,行走的江湖客也多,所以古宸帶個斗笠遮住臉出門大家也見怪不怪。小廚子也記住了他的習慣,在他吃麵的功夫,給他打包回去的兩個餡餅也用油紙包好了。
古宸每次看見小廚子心情都會很好。
但顏小喬卻沒什麼開心的,她每天第一個起來,為全家人燒水做飯,然後跟嬸嬸一起去擺麵攤,中午她再趕回來給兩個妹妹送飯,洗了碗再去麵攤幫忙,一直忙到晚上家裡人都睡了,她還在洗衣服打掃倒夜香。最最最無奈的是:她明明是個姑娘家,卻必須作為全家唯一的男人活著!
顏小喬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她跟著叔叔嬸嬸還有兩個表妹一起生活,沒多久叔叔也去世了,家裡窮得揭不開鍋,顏小喬只好被當成男孩子送去武館當雜役,也在飯館當過學徒,最後一家四口搬到京城的永和坊烏衣巷,總算靠著一個小麵攤撐了下來。
顏小喬天資聰穎、手藝好,麵攤的生意也算不錯,可是她沒有一文錢,麵攤賺來的錢都被白嬸嬸存起來了。白嬸嬸堅定地相信自己的兩個女兒將來一定是雞窩裡飛出的金鳳凰,攀上高枝嫁給有錢人家,所以送了兩個小女兒去繡坊學刺繡、學認字。顏小喬只能撿她們翻爛的書來看,碰到不認識的字去詢問,最後還要碰一鼻子灰。
一轉眼,一家四口在長安生活了七年。儘管窮苦的生活讓顏小喬十分瘦弱,可是強大的生命力卻在她體內熊熊勃發促使她成長,就像被石頭壓住的小草,依然堅強地從縫隙中冒出嫩芽兒來。白嬸嬸看著她越來越白裡透紅的臉蛋和身上漸漸散發出來的青春氣息,對比自己女兒黃黃的臉,心裡暗暗著急。
她們住在烏衣巷角落的一間小院子裡,儘管這裡便宜,她們的錢也只能租下院子裡的兩間,一間是住人的,一間用來當廚房和堆放貨物。顏小喬小時候還可以跟她們睡在睡房裡,後來姐妹們都慢慢長大,擠不不下了,顏小喬便只能睡去廚房,睡在麵粉堆里。好在她內心堅強,日子長了,也不覺得苦。
只是有一天,租住後院那間房的老裁縫突然死了。狂風暴雨的夜裡,顏小喬聽著外面的鬼哭狼嚎,透過破爛的窗戶紙看著對面剛死過人的房子,顫抖著抱緊自己冰涼的身體。
她想去睡房找白嬸嬸,可是拍了半天門,也沒有人起來給她開門。
顏小喬哆嗦著回到廚房,用中間全是空洞的薄棉被包緊了自己的身體,眼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流下來。好想爹爹,好想娘親……好想有一個溫暖的親人懷抱……她臉上掛著淚痕慢慢睡著了。
老天爺好像聽到了她的乞求,暴風雨漸漸停止了肆虐,天地平息下來……
幸好過了沒幾天,屋主很快地把房子租出去了。
「唉,我的人生到底在哪裡?」顏小喬一邊搓著衣服一邊對著月亮嘟囔。已是三更天,一輪明月皎潔地掛在夜空裡,顏小喬還在辛苦地洗著全家人的衣服。
一隻貓從身後躥過,草葉發出簌簌的聲音,顏小喬背後一涼……雖然後院那間房不知道被誰租了,但畢竟是剛死過人的地方,想起那些聽來的鬼故事,顏小喬渾身開始起雞皮疙瘩。
月過中天,後院忽然飄起了樂聲,烏衣巷哪有人有這種雅興?顏小喬站起身來,壯著膽,跟著聲音來到後院。
院中老槐樹下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一身白衣,長發飄逸,正在月下吹簫。
難道是鬼……顏小喬的牙齒開始打顫。
她越想逃腿越軟,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抬不起來。
簫聲停了,那人緩緩地轉過頭來,臉在月光的籠罩下發出白蒙蒙的光芒。
「鬼啊!」顏小喬喊了一聲,跌倒在地。
一個高大的身影覆在她頭上,一張極其俊美的臉映入顏小喬的眼帘,深邃的雙眸里星光閃耀,鼻若刀削顯得剛毅,臉上的線條卻又意外柔和,月光映襯在他腦後,使他絕不像現實里的人。
「你沒事吧。」
「你,你……你是不是鬼?」
「鬼?」他的聲音帶著笑意,「我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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