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
「這是怎麼了?」
從次日一早起,遞進來呈到廿廿面前的膳牌,便多了她母家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好幾個。筆神閣 bishenge.com
主要就是兩位福晉的:一位是布彥達賚福晉烏雅氏,一位是公爺明安的福晉輝發那拉氏的。
因布彥達賚和明安都有爵位、世職在身,故此他們的福晉也都隨著他們而得了相應的朝廷誥命和品級,這便也都有自己的膳牌,可以遞進來求見皇后。
這二位福晉都是身份貴重,且不說她們夫家都是廿廿母家鈕祜祿氏,單是她們自己的身份,也都叫廿廿不能不重視。
烏雅氏出自雍正爺生母孝恭仁皇后一族,又與九額駙札蘭泰一族,這便也算得是皇上的內親;
而輝發那拉氏則更是星樓的姐姐了。
「想必是因為星楣的緣故,二位福晉頗為惶恐,想代表鈕祜祿氏弘毅公家,進內向主子謝罪。」
廿廿皺皺眉,「她們的心情,我或可體會,只是……終究是我母家人,一家人還要特地進內謝罪,這倒成什麼了?」
廿廿抬眸望月桂一眼,「你走一趟,親手將膳牌給她們送回去,只說『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叫她們安心就是。」
月桂奉旨,帶了這二位福晉的膳牌,從順貞門出,到神武門口去,尋著他們兩家的馬車。
原本以為馬車裡只是兩位福晉派來的媽媽候著,倒不成想竟當真是兩位福晉親自在車內等著。
見了月桂來,兩位福晉都親自問候一聲兒,倒叫月桂趕緊側開一步閃避開來。
「兩位福晉千萬不必如此,我可當真不敢呢。」
布彥達賚夫人是嬸嬸,明安夫人是侄兒媳婦,故此雖說明安的爵位高些,倒是明安夫人先說話:「姑娘不必過謙,我們這也是遙遙給皇后主子請安,也不知道今兒有沒有臉面能當面給皇后主子行禮。」
月桂淡淡笑道,「二位夫人都是皇后主子的自家人,便是在皇后主子跟前,皇后主子也自要免了二位的大禮的。皇后主子時常說,『一家人不必說兩家話』,二位夫人自不必如此見外。」
月桂將膳牌遞迴給二人,「二位夫人的來意,皇后主子心下也都有數。皇后主子說了,星楣入宮多年,一切便都與弘毅公家無關了,二位夫人也不必掛懷。」
月桂將話交待完了,這便告退先走。
望著月桂的背影,兩位福晉忍不住都嘆了口氣。
「按說兩邊兒選的陪嫁女子,皇后主子自與咱們選的星楣姑娘更親近些才是……如今瞧著,倒是人家月桂姑娘越發出挑了。」
明安福晉看了布彥達賚福晉一眼,緩緩道,「……聽公爺說,當年為公主挑選侍讀的時候兒,皇后主子還小,實歲不過五歲,可卻是個極有心眼兒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時候的事兒,倒叫皇后主子一直記著,到今日還不能開釋。」
明安福晉的話說的委婉,布彥達賚福晉卻也都明白——她們都是擔心,皇后主子當年是記了仇了,便到今日還不能原諒,即便是一家人,中間也還是隔著芥蒂了。
皇后的心思她們自然不敢猜,可是星楣的際遇,怕可以作為一種折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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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已經命月桂親自去交代了此事,卻沒成想這日赴養心殿陪皇上用膳,卻還是瞧見了宮殿監呈上來的膳牌里,也同樣多了布彥達賚、明安等好幾位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牌子。
布彥達賚如今身居要職,遞牌子求召見,這倒是正常的;倒是這個明安,因只是世襲爵位,本人只是在一個都統的位子上,沒那麼些事兒每天遞牌子求見才是。
皇帝見廿廿留意了,這便也點點頭,「明安遞牌子想要求見我,已經好幾日了。」
廿廿不由得皺眉,「若無要緊的事,皇上不見就是。」
皇帝伸手過來握了握廿廿的手,「不見一個世爵,自然沒什麼大不了;可他如今是你母家大宗的族長……我若總是不見,便會叫人以為咱們夫妻失和。」
廿廿嘆口氣,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壞處,明明是隔了房頭、早已出了五服的遠親,此時卻還時常將「皇后母家」的身份搶著扛過去。
廿廿蹙眉道,「他又不是我阿瑪……不過是遠方親戚,皇上不必理會。」
皇帝便又笑了,「岳父大人的確是每日都要與布彥達賚一處辦公的……還有你二弟,如今也在布彥達賚麾下當差。」
「我若時常避著不見,倒也會叫岳父大人和小舅子為難不是?」
廿廿父親恭阿拉此時為京營左翼總兵,便是在步軍統領衙門辦公;布彥達賚則是步軍統領,雙方一正一副。
廿廿蹙眉,「不如……我先見他,看他到底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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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回自己的後殿東耳房,叫人去召了明安過來說話。
明安雖說是外臣,可因是廿廿母家的族長,倒是無妨的。
明安入內,從前在年幼的廿廿面前高高在上的公爺,這一刻卻是哈著腰,滿臉的笑,到了近前趕緊請雙腿跪安。
若廿廿不是鈕祜祿氏弘毅公家人,若廿廿年幼的時候沒見過另外那一張面孔的明安,此時的廿廿會因為明安承襲的是弘毅公家的世爵,便會為了祖上的軍功而對他格外客氣幾分才是。
可是廿廿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這便即便是同族,心下卻反倒對這位母家的族長有些熱絡不起來。
廿廿淡淡點頭,「明公免禮,起來吧,看座。」
明安堆滿臉的親熱,可是那聲「謝恩」卻並不如何真誠,反倒坐下時那一臉的篤定才是他的本來顏色。
——他自己是真的很將他自己當成是皇后的娘家掌舵人啊。
廿廿收回目光,就當沒看見,「這幾日,明公福晉、布彥達賚的福晉也都遞牌子進內,想要見本宮。本宮業已傳話給她們二位,叫她們二位安心——星楣之事已經過去了,你們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明安笑笑點點頭,眼珠兒卻左右轉轉,焦點有些不在眼前。
廿廿便也不說話了,索性等著他自個兒說。
明安沉吟了一會子,果然一臉的熱切,抬眸望住廿廿,「肅親王的事兒,奴才已經都明白了。二女婿敬敘也暫時革了『額外散秩大臣』的職,不過皇后主子不必擔心。」
「便是肅親王一家,暫時不便起復……可是皇后主子身後,並非唯有肅親王一家。皇后主子千萬別忘了,還有咱們一家人吶!」
廿廿便是一挑眉!
「明公這是說的什麼呀,本宮怎麼一時都沒聽懂?」
明安一副毫不驚訝的神色,完全能領會皇后心意一般,躬著腰道,「奴才何嘗不明白,肅親王獲罪,實則是為了咱們三阿哥。三阿哥乃皇后主子的親子,又是長子,身份自然貴重……」
「如若來日……奴才願為三阿哥效犬馬之勞。」
廿廿心下便是一個翻湧,忍不住輕輕一拍桌,「明公!且別忘了,二阿哥的福晉也是咱們家人!」
明安不以為忤,依舊一臉的熱切,「話雖如此,可是奴才心下自有所向……若有來日,便是肅親王家不堪倚重,奴才也願補上肅親王的缺去……」
廿廿不由得閉了閉眼。
她也沒想到,明安到她面前來,竟然不是來說星楣之事,倒是來表忠心的!
廿廿靜靜想了一會子,旋即倒也想到了緣由——雖說舒舒也是自家人,還是他們十六房的格格,可是畢竟人家舒舒有父親布彥達賚在,一切便也輪不到明安靠前兒。
可是在明安眼裡,她卻不一樣。雖說她阿瑪現在是京營左翼總兵,可是終究她家這一房二百年來並無根基。她若當真要為綿愷做打算的話,自然是需要有根基的助力。
在明安眼裡,肅親王一家倒了,她現在是在急於尋找下一個倚仗,所以他竟忙不迭地主動送上門兒來!
廿廿都有些忍俊不禁了,「明公啊,你這幾日遞牌子要求見皇上,難道想與皇上說的,竟然就是此事不成?」
廿廿面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收回去,「明公若到皇上面前去說這樣的事兒……難道不怕皇上治你的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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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約略有些尷尬,不過面上的熱切卻半點沒改。
「回皇后主子,奴才這番肺腑之言,自是單與皇后主子說的。」
「呃,」廿廿的意態便越發放淡了,「那本宮倒忍不住好奇,明公要到皇上跟前急著說的,究竟是什麼?」
明安輕嘆口氣,「自是……奴才眼拙,竟為皇后主子選了星楣那麼個丫頭陪嫁進宮來。如今她竟在宮中自盡,當真是丟盡了奴才的臉去!」
「皇上和皇后主子洪恩,不追究她和她母家,可是奴才這張臉卻是擱不住的。便是皇上和皇后主子不治奴才的罪,奴才也要自己負荊請罪。」
廿廿淡淡抬眸,「明公,不必了!星楣雖說是你挑的,可卻跟在我跟前這麼些年。宮牆隔絕,她與你們自然也不通什麼音信,她後來種種,本宮自己心下有數,自不必連累你們去。」
「明公啊,若只是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兒,你當真不必求見皇上了。這話便到我這兒就止了吧,回頭本宮將你的心意轉奏皇上,也就是了。安安心心地撤了你的膳牌,繼續忙你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可是明安卻霍地站起,隨即就又跪倒在地,「皇上和皇后主子越是如此寬宏大量,奴才越發羞愧得無地自容……奴才今日得見皇后主子,當面謝罪;必定也要到皇上面前去,當面向皇上謝罪,方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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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走了,廿廿坐在原地,不由得輕輕攥了攥拳頭。
月桂輕聲道,「明公爺也是的,何必非要如此?主子已經開導他這么半天了,他怎麼還不能體察上意,倒有些油鹽不進似的……」
廿廿眯起眼來,「他不是油鹽不進,他是貪心不足!他如今是要定了『皇后母族之長』的身份,想要藉此來向我示好,向皇上邀寵!」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古來有之。他自以為在我正位中宮之後,並未得到什麼好處,這便按捺不住了,也想主動來尋個門路。」
廿廿輕輕闔上眼帘,回想從前,「……他自以為,當年我能獲選公主侍讀,也是他的功勞。我唯有當日獲選侍讀入宮,才有機緣開啟如今的一切,故此他認定了我理應謝他。」
「再者……肅親王一家子暫時倒了,我身邊兒便沒了人了,他自忖有這個本事;而我,除了他之外,別無選擇。」
月桂便也跟著嘆口氣,「這位明公爺,可當真是過於的自信了。」
月桂將茶碗撤掉,回來之後,輕聲道,「不過奴才忖著……這位明公爺若當真心向著主子和三阿哥,倒也不是壞事不是?」
廿廿微微凝眸,便也明白了月桂的意思。
終究此時舒舒是二阿哥的福晉,明安的福晉又是星樓的姐姐,那明安的心思理應放在二阿哥那邊……可若是明安反倒不是那麼想的,那對於廿廿來說,的確也並非壞事。
甚至,還可藉此得知舒舒那邊的不少動靜。
廿廿便點了點頭,「也是。」
「況且他的福晉是星樓的姐姐,這便是內外兩頭兒的情分,我也該給他這個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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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皇帝將啟程謁陵。
二阿哥綿寧自要隨行。
他幾日連續出入養心殿,都瞧見明安在外頭候著,想要求見。
明安好歹是他嫡福晉母家的族長,又是大清第一功臣的直系後裔,他便也每次出入都客氣幾句。
五州便也嘀咕,「……看來是星楣姑娘的死,叫明公爺心下十分的惶恐不安了。」
綿寧不由得抬眸望望高天,「原本與他干係不大,他倒如此惶恐;倒是該惶恐的人,卻跟沒事兒人一樣。」
「他也是可憐,不過是個過繼子,卻因為承襲了公爵,便要將整個鈕祜祿氏弘毅公家的責任都扛在他自己肩上。可事實上,鈕祜祿氏弘毅公家那麼多人,個個兒肚子裡揣的心眼兒,他一個人又如何能知曉得那麼通徹去?」
五州知道自家主子爺說什麼呢,只不過不敢摻言,便低垂了頭,默默跟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