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來到這個時代前,皇甫嵩在我的印象中,只是東漢末期的一員普通將領,被曹劉孫、張徐樂張於、關張趙馬黃、周魯呂陸、諸葛司馬二荀賈程郭龐法等雄主名臣的光輝完全掩蓋。
但我在這裡已經生活了二十三年,知道這位被我稱作「皇甫叔父」,並不比後一輩的曹操、劉備、孫堅遜色多少。
他出身邊境世家。
他是漢末三大名將之一。
他也是我麾下直屬步軍第一營的統領——皇甫固的親爹。
出於對幾位老前輩的尊敬,一直以來,我都不想和皇甫嵩、盧植、張溫等人見面——因為見面就意味著和平的破滅——尤其是皇甫嵩,他在我流亡朔方的途中給予了我極大的支持與鼓勵,這才沒讓我徹底喪失進去的信心,他更為我提供了相當可觀的物資援助,才沒讓剛剛恢復了雄心的我餓死在并州的崇山峻岭里。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挽救了我的前途,卻也親手種下了覆滅漢室江山的火種。
所以,時隔多年後多次再見到他,讓我有些不知如何面對。
但我畢竟經歷了許多。
我已經是天下年輕一代中最具實力第一名將,更是雄霸九分天下的君王。
我終於在對面的層層護衛中發現了主將的所在,於是我從己方的護衛中越眾而出,向前走了幾步,微微提高了聲音:「來者可是皇甫叔父?不肖侄馬超求見。」
對面的騎兵們微微發出了異響,似乎竟是對我的身份有些驚奇。
而後就聽到了熟悉卻有些疲憊的聲音:「威武王,閣下還是有些魯莽……」
話音未必,我又聽到了利箭破空的尖銳嘯聲!
從數千騎兵中飛出的利箭速度極快,短短數十餘丈的距離幾乎轉瞬既至。
飛箭不僅極快,其精準度更是極佳:竟是直指我的心口!
不過我既然有了防備,身體狀況又正在巔峰,這區區一支快箭便對我毫無威脅。
我只隨意地揮了揮左手,那道尖銳嘯聲便戛然而止,利箭更被我揮出的內勁震成了數截,輕飄飄地跌落在地。
「放肆!」皇甫嵩勃然大喝,「沒有我的命令,是誰敢自作主張?!」
「是我,叔父。」他背後的那名青年將領低頭答道,看眉眼依稀是他的侄子皇甫酈。
「許多年不曾相見,皇甫世兄就如此待我?」我並不如何惱怒,只看了看塵土裡那隻乾淨得能夠映得出人影的箭簇——不管怎麼說,好歹他沒有浸毒。
「說了多少次了,軍中無叔侄!」皇甫嵩又劈頭蓋臉地呵斥了他一頓。
「是,將軍!」皇甫酈早已年過三十,但在叔父面前卻依然像個孩子。
但我知道,皇甫嵩雖然看似嚴厲,對這個侄子的疼愛卻絲毫不少於親生獨子皇甫固,不然皇甫酈絕不會從軍十幾年都改不過區區一個稱呼。
我看著他們叔侄兩人,笑道:「叔父帶著世兄,該不會也是來此欣賞江邊美景吧?」
「老夫接劉玄德快馬傳書,得知你在吳郡擊敗了他的部隊,於是就抽調了手下現有的騎兵來看一看能不能夠阻截你渡江。」皇甫嵩驅馬從部屬的簇擁中走了出來。
江面上傳來了船隻划水之聲。
三四十艘快船從寬闊的水面上慢慢向岸邊靠近,由於逆風南來,船上都沒有張開風帆,全憑人力搖櫓而來。
「叔父真要與我一戰?」我看了看他身後因疾馳而滿是疲憊的兵馬,「我雖然人少,但並不會怕你。」
「叔父!」皇甫酈急聲攔住了皇甫嵩,並且毫不顧忌地再次改回了稱呼,「這一年來叔父雖然整頓軍事有了起色,卻始終不曾主動出兵北上,當知道朝廷眾臣的非議與陛下的猜忌。若今天我們能夠在此擒殺此人,朝中將再無人敢懷疑叔父的忠誠……」
「住口。」皇甫嵩瞪了他一眼,口氣卻沒剛才糾正他時那般嚴厲。
但偏偏這並不嚴厲的兩個字卻讓皇甫酈噤若寒蟬,登時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老夫所帶的人馬長途奔來,本已疲敝,再與威武王以逸待勞的精銳作戰便難以獲勝,」皇甫嵩平靜地說道,「何況……在這江南之地,訓練出兩千騎兵是容易的事情嗎?」
我終於確定他的想法,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不願與我在此決戰,只是因為沒有勝算罷了。
他看向我,緩緩道:「威武王,老夫想與你單獨講幾句話,不知你能不能賞光?」
我並沒有猶豫:「長者有訓,小侄當然遵命。」
「叔父!」皇甫酈再次忘記了叔父的教誨,「他是當世第一的神將,若是將叔父擒了,侄兒和弟兄們如何是好?!」
皇甫嵩看都沒有看他,卻長嘆了一聲:「你覺得以威武王剛才那隨手一拂的功力,若是要殺老夫,難道不能一箭將我射死?」
我也很遺憾地看了皇甫酈一眼:他追隨皇甫酈多年,對他憐愛有加的老叔父大概也不會藏私,但這位青年將領似乎並沒有太多的長進。
我當先喝退了典韋等人,翻身跳下戰馬,獨自一人站在了江邊。
皇甫嵩也下了戰馬,將韁繩交給親衛,與我並肩而立。
「老夫雖然知道威武王武勇冠絕天下,卻依然想試試威武王的拳腳功夫。」他看著我,首先開口。
我卻沒想到他會提出這麼一個要求:畢竟他已經年過五旬,早不是壯年,雖然經驗豐富,但絕不應該與我在身體上一較高低了。
「叔父是長輩,小侄若是動手,總是不合禮法,」我毫不謙虛,「便先承受叔父三次攻擊吧。」
他微微挑了挑眉毛:「老夫雖然已經五十有四,但這些年勤練弓馬,拳腳可未必軟綿無力。」
我笑了笑,雙腳不八不丁地站穩,雙手則輕輕背在了身後:「叔父先請。」
「好!」皇甫嵩不再推辭,弓步錯開,猛地提氣大喝一聲。
畢竟他的年紀已然不輕,在出拳之前,還要稍稍提氣蓄力。
我就這麼靜靜看著他擺姿勢。
只見皇甫嵩扎了個極其沉穩的馬弓之步,雙拳緊握藏在腰側,臂腕之間的關節隱隱發出了陣陣脆響,顯然是要出盡全力。
我甚至可以預測,以他的身體狀況,在第一次全力一擊後,第二拳便再不會有如此威勢了。
於是我收斂其全部的笑容,正色關注著他的身體及周邊的氣流與波動。
「喝!」他雙拳緩緩提起,在胸前交錯,又倏地分開,左手五指全伸掌心朝上端于丹田之前,右拳拳背則既輕且極快地向下一砸,繼而左掌包著右拳迅疾地向右側腰間一藏,弓步轉為箭步,右拳便如破柙猛虎直撲我的胸腹!
我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拳法,但我知道他這麼做無疑是為了將出拳的速度與力量發揮到極致。然而他縱然將全身的精血發揮到極限,也沖不破我胸前的那層綿綿密密的真氣。
皇甫嵩「咦」了一聲,剛猛的拳頭便再也無法向前再進一分。
我大可以用暴烈的內功將他反震得四腳朝天,然後看著他七竅流血當場斃命,但我當然不會這麼殘忍,我只是用真氣將他的拳頭纏住、吸住,讓他既不得寸進,也不能撤離。
皇甫嵩嘗試了好幾次,依然不能取得任何形勢上的改變,終於決定放棄。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沒想到叔父的拳力還能如此威猛。」
我說的可是實話,要知道,比他年輕近十歲的馬騰無論力量還是速度,都根本不能與他相比——勉強的說,馬騰只有殺我的決心比皇甫嵩強烈一些。
他搖了搖頭,又抬頭看了看天,長嘆道:「內勁能夠外化於行,尋常刀劍恐怕也不得近身吧?」
我笑著謙虛:「哪有那麼神奇。」
「實乃天賜神功。」他擺手道,「再不打啦。」
「叔父承讓了。」我拱了拱手。
他看了看我身上:「難怪你連鎧甲也不穿了。」
我笑了笑:「叔父說笑了,畢竟是潛入敵境,豈敢身著鐵甲堂而皇之地進入?說起來,小侄還要多謝叔父之前贈賜鎧甲之情。」
他也笑了一聲:「若是早知道你會與我為敵,老夫無論如何都不會把那套鐵甲送給你。」
我點了點頭,不再閒談:「叔父,能來江北嗎?」
他搖了搖頭:「不能。」
「我不明白。」
「老夫一生都是大漢的臣子,即使當年董卓如此威迫,老夫也不曾屈服,」他解釋得很簡單,「除非你在這裡殺了我,不然我仍將是你的敵人。」
我沉默了片刻,不再對這件事情進行詢問:即使我能夠現場將他們叔侄擒獲,並帶著兩千名騎兵返回江北的廣陵,但皇甫家還有妻眷,兩千名士兵也不可能只是孤身一人。
這場單獨談話便平靜地結束了。
背對著我,皇甫嵩又悠悠嘆了一聲,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問道:「犬子堅壽……可好?」
「很好。」我點頭道,儘管他看不到背後的情況,「小侄多次勸他早日成婚,可是他說要有父母在場。」
「真是個……」皇甫嵩向前走去,聲音越來越低,「傻孩子。」